龙颜————对镜毁容[中]

作者:对镜毁容[中]  录入:12-20

若水见我半天不说话,抬手便将詹雪忧抱了起来。詹雪忧忽然猛地向一旁撞去。因是靠墙站着,他脑袋离着墙不过半尺,若水见势不妙已往后退,但这一撞仍是撞了个结实。若水微微蹙眉,抱着詹雪忧便向暖阁走去。
匆匆跟进暖阁,顾不得向王爷见礼,我径自去找药箱。若水在王爷示意下将詹雪忧放在玉榻上,转身去将暖阁的灯都点了起来。我拽着药箱三两步抢到玉榻前,王爷正仔细看着詹雪忧的伤口。
也不知道詹雪忧究竟是怎么撞的,分明是横着脑袋往墙上冲,怎么是额头开了个小洞?我还特意找了把剪刀替他剪头发呢,如今是用不上了。取来冰肌露洗净他额上创口,再挤出暖玉膏止血,灵药在手,处理这样的伤实在小菜一碟。
让我奇怪的是,詹雪忧自从将脑袋撞破之后,就再没有死命抠着脑袋挣扎了。等我替他裹好伤口之后,他已恢复了神识,看来仍是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但好歹是没有继续闭着眼乱扑腾了。
"......主人。"
眼下的詹雪忧,只匆匆望了王爷一眼,就低下头。尽管我就站在詹雪忧身边,但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仍旧是王爷。
到现在我才看清,王爷和若水一样,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一件单衣,神色颇为凝重。知道王爷此刻恼怒的是什么,半夜三更这么折腾,若非我走过来的说话声惊动了他们,只怕詹雪忧疼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
"怎么回事?"王爷虽看着詹雪忧,问的却是我。
"单号脉,看不出什么不妥来。"我小心斟酌着词句,"若可以的话,茗儿用灵识术替詹大人看看。"
王爷点点头,我缓缓将手掌贴近詹雪忧百汇穴。一点灵识开始在詹雪忧体内游走,却意外地没有任何收获。敛神收掌,我朝王爷摇摇头。
半晌,王爷方才盯着詹雪忧,吩咐道:"日后你不必再贴身伺候了。"
詹雪忧一直低着头,我与他离得最近,清楚地看见他听见这句话时身躯微微一颤。王爷如此吩咐自然是担心他身体,他这样希奇古怪的病症,连灵识术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若再像今晚这样折腾,他有几个脑袋够撞的?
詹雪忧默然起身,垂首应道:"是。"他声音哀伤,却没有坚持留在王爷身边的意思。显然是他自己也知道,病症一发作,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从我踏进暖阁开始,王爷一直就没给詹雪忧好脸色看,不是略略忧虑就是神色凝重,总之没有半个温颜。如今见詹雪忧可怜兮兮的模样,王爷禁不住摇摇头,道:"暂时就住在暖阁吧。你在本王跟前,本王也放心些--茗儿现在就写信给颜知,把雪忧的病症说清楚,看看他怎么说。"
我从命转身,准备去写信。刚刚走到书桌前,抬头寻笔,却看见詹雪忧身子一软,跪倒在王爷脚边。詹雪忧见了王爷就变磕头虫,我早已习以为常,王爷亦是不甚在意。直到王爷已在床榻上坐下,詹雪忧却还一直伏在地上,微微颤动着身躯。
詹雪忧素来自持,在王爷面前多说一句话都不敢,如今一反常态,不单我奇怪,王爷也有些诧异了。
"怎么回事?"王爷微微蹙眉,"--又头痛?"已是颇为担忧地站了起来。
若水一直站在一旁,听王爷如此说话,立即上前将詹雪忧扶了起来。果然是病症又犯了,脸色苍白冷汗交下,一意坚持之下,下唇已咬得鲜血淋漓,竟是勉强支撑着不曾失去神识。
王爷一直凝眸注视着詹雪忧。他目光已有些涣散,但只要看见王爷,便会有一种闪烁焕发的光芒炯炯而出。然而就在詹雪忧素来干净纯粹的眸光中,却倏然闪过一丝狼狈的回避和吞吐犹豫之意。我眨眨眼,是看错了么?
若水此刻已不再指望我了,请示王爷之后,指尖一点紫檀光芒闪过,凝起先天圣力,在詹雪忧眉心轻轻一抹,詹雪忧便不再强忍痛苦,安安静静地昏睡过去。只那张沾着冷汗鲜血的清秀面孔,看来实在惹人心疼。
唯今之计,也只有赶紧把信写好送到颜知将军手里,看他有没办法帮得了雪忧了。取过一支御笔,舔了墨,匆匆记下詹雪忧的病症状况。若水将詹雪忧抱上王爷床榻,替他除去鞋袜,又细心盖好被子。
第三四章
王爷就坐在床榻上,看着若水一举一动,忽然捉狭一笑,一把扯住若水手腕,轻轻用力,顺势便将若水搂在怀里。
若水武功不如王爷是真的,但这么轻易就被扯进怀里,那也决计不可能。被王爷扣住手臂时,若水下意识地沉容欲挡,却在瞬间反应过来,温顺地接受了王爷的控制,任王爷将他扯入怀中。
看着王爷轻佻的动作,居然怔怔地忘了仍提着笔。滴答一声,一点墨落在信笺上,登时污了一团。手忙脚乱也来不及收拾那一团乌黑,咬着唇暗骂自己一声,匆匆换了张信纸,准备从头开始重新誊写一遍。
王爷只是静静将若水搂在怀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自从诅咒事件过后,我便发现王爷待若水并不如从前那么苛刻了,特别是若水自暮雪山回来之后,王爷与他关系变得亲密融洽了许多。而且,王爷似乎越来越喜欢将若水静静搂在怀里,仿佛很是喜欢那一个拥抱、一抹气息当中纠缠的那一种温柔恬静的气氛。
听王爷的意思,纵然随军到了西南,也不会和大军一起行走。若水既要挂帅领兵,过两天必然就要离开了,正是临别之时,我自然不敢多在此处耽搁,打扰王爷与若水温存。
"唰唰"动笔飞快誊写着那封信,暖阁中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瘦了。"
暖阁中忽然传出王爷温柔的声音。
我禁不住抬头,恰好看见王爷一只手在若水窄腰上轻抚而过,凝眸望着若水光洁如水的面庞,一举一动都是温柔爱惜。那一瞬的温柔是从前极少看见的,甚至以前安抚柳泫时,那一种温柔也不如此刻的纯粹。
相较之下,若水恭顺淡漠的表情就显得实在有些扎眼了。
正在温存之时,院子外面忽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起来,我有些诧异地放下笔,朝窗外看去,仍是一片茫茫的雪,院子里却已多了不少侍卫。窗外火把连绵,连侍墨侍书也提着灯笼趿着鞋跑了出来,唧唧呱呱问出了什么事。
王爷放开若水,任他静静站了起来。不多时便有侍卫在暖阁门外禀报道:"惊扰王爷!秋水涧潜入刺客,朝墨竹居来了......"
若水顺手取过衣物匆匆披上,人已走到暖阁门前,果断道:"噤声!--搜。"
做了四年侍卫长,王府里的侍卫对若水没一个不钦慕宾服的。在若水的喝令之下,嘈杂的人声顿时消停止息。数十名侍卫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地开始在墨竹居搜寻刺客的身影。
匆匆落笔将最后几个字写好,稍稍抬头,王爷便会意移步过来,龙飞凤舞在落款处草书一个"矜"字,我已准备好印泥,王爷取印钤下,一点殷红在灯光下甚为醒目。
我吹干墨迹准备折入信封,王爷忽然又摊开信笺,提笔加了几个字上去。王爷下笔极快,写的又是一笔狂草,我与他对面而立,一时竟看不懂他写的什么,还未反应过来,王爷已将信笺折好,直接送入信封了。
隐隐看见王爷做了个细微的手势,令我吃惊的是,就在王爷手势刚好打出的同时,暖阁之中便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自阴暗处逐渐走出,竟然是时时刻刻都潜藏在暖阁之中的!
"主上。"
缓缓跪倒于地。那人有着与月缺孤一样孤冷的面容,大约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之中,他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整个人如同被水逐渐泡开的墨一样,有着分明涣散却似凝固的气质。
这种阴冷的气息,我确是陌生的。但他这种奇怪凛冽的气质,我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目光颤栗着从那人身上移到王爷脸上,王爷却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只是简单交代他道:"看着他。别再出岔子。"
他,自然就是詹雪忧。
"缺清遵命。"
那道阴暗中走出来的影,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清澈好听。
王爷回头去看搭在一旁的衣物,心知王爷是要出去,我立即绕身过去,伺候王爷将衣裳穿好。没有再多的话,跟着王爷匆匆到了院子里。墨竹居占地不小,光暖阁小院和花间楼就绵延着十数个楼台,侍书侍墨两个丫头裹着厚斗篷,提着大灯笼,傻呵呵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侍卫们动作敏捷地搜着墨竹居,一片火光映着白雪,终究有些萧瑟的晦暗。
一番折腾下来,墨竹居已搜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有发现刺客的影踪。领班侍卫站在花间楼簪花间门口,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向匆匆行来的若水望去。
"怎么了?"若水有些奇怪。
领班侍卫禀报道:"......是柳公子居所。"府中上下再没人敢提"柳将军"三个字,因而都唤柳泫作柳公子。
"......"
若水禁不住一怔。他倒真不知道柳泫住在花间楼,不过外面这么热闹,以柳泫的耳力,不会睡得这么沉,没半点察觉吧?想想终觉有些问题,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开,径自上前,谨慎地敲了敲门。
笃笃几声,屋里却没有声音回应。
若水微微皱眉,就在此时,听到柳泫困倦疲惫的声音问道:"......是谁?"声音清晰明澈,分明已经贴近大门,却没有将大门打开。
"是我。单若水。"若水一面说话,一面仔细倾听着簪花间里的一举一动,像他这样耳力惊人的高手,除非对方亦是同样的武功卓绝,否则很难在二十丈内掩藏行踪,"有刺客潜入墨竹居,王爷命我带人搜查。"
"哦。单大人要进来吗?......"柳泫询问,却没有主动开门的意思。
按说此刻柳泫就应该开门了,既然身在王府,自然一切以王爷安危为重,纵然深更半夜敲他的门有些失礼,但柳泫也绝对不是如此小气的人。说穿了,若水对柳泫仍是有些顾忌,无论如何柳泫是王爷的人,拂了柳泫面子就是成心让王爷难堪。因此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最终方才静静说道:"若不打搅柳公子的话,请开开门。"
听见柳泫在屋里的轻笑声,随后大门缓缓开启。刚刚打开一道门缝,王爷已与我匆匆来到簪花间门口,若水与一般侍卫垂首施礼,王爷已将簪花间大门轻轻一拉,吱呀一声合上了。
"王爷?"
里面的柳泫,外面的领班侍卫,都禁不住有些诧异地唤出口。
王爷只淡淡看着若水,吩咐道:"他这几日不能见风。无论什么事,不许打扰。"
这才猛地想起詹雪忧昨晚说的话,柳泫这两天之内都是不能见风的。若水不知道,柳泫不肯说,我竟然也忘得干干净净,若不是王爷记得,只怕柳泫这下得大病一场了。
若水垂首应是。
隔着门,王爷问道:"泫儿,你适才没有看见刺客?"
"王爷恕罪。"柳泫声音顿了顿,方才接下去说道,"适才睡得有些沉了,因此没太注意。这屋子里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应该是不在了。"
"那你好好休息。"王爷嘱咐一句,便示意若水与一班侍卫退下。
王爷有命,若水与侍卫们自然撤得最快。侍书侍墨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两人都支着灯笼,柳泫屋子里则一直黑漆漆没有燃灯,然在转身随王爷离去的那一刹那,我眼角却看见柳泫房中幽幽闪过的一道弱光--是刀兵寒光!
极弱,但也足够我看清楚了!
还未及说话,王爷举步时稍稍侧身,掩住众人视线,轻轻捏紧我的左手,我登时将到嘴的话吞进肚子里--王爷知道柳泫屋子里有人,非但自己装着不知道,也不许我提。
刚刚离开花间楼,王爷便停住了脚步。召来侍卫问道:"闯进王府的是什么人?"
这也是我好奇的问题:究竟什么人能让柳泫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如此苦心维护?......柳煦阳老奸巨猾,此刻再傻也不会冒死进京,那么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领班侍卫被问得有些尴尬,半晌方才回禀道:"刺客是由秋水涧潜入的。在煮墨阁附近绕了一圈才藏身墨竹居,应该是只看过王府地图,不曾进过王府......"
这么说,显然是也不知道刺客是什么人了。王爷挥退了侍卫,只叫他们自去值夜,不用再管刺客的事了。侍书侍墨听得一脸迷惘,若水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目光再次向簪花间投去。
雪一直都在飘。
站在廊下虽不沾雪,但也冷得够呛。
"王爷是要在这里等......刺客出来?"原本是想问,是不是要等柳泫把刺客送出来,但想着此刻还是少提柳泫的好,免得惹得王爷心头光火,柳泫那小子可就有乐子瞧了。
王爷一直静静站在廊下,盯着簪花间的方向。好在我说话王爷仍旧会搭理,微微点了点头,王爷毫无疑问地断然结论道:"适才若水已经敲过他的门,以柳泫的谨慎,他不会让刺客留到天亮再走。不出半个时辰,他必然会让刺客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王爷自然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了。我顺手接过了侍墨手中的灯笼,她会意地向暖阁走去,没多久便抱着一件厚实斗篷走来。
斗篷还没替王爷裹上身,王爷便摇摇头,指向若水。侍墨看了看,便将斗篷给若水送了过去--王爷出来时我特意拣了件紫貂衫替他穿上,虽仍嫌单薄,但若水如今只穿着两件单衣,说冷,自然是若水冷得厉害了。
雪夜中看不清若水表情,只那双清澈如水的眸,仿佛微微掠过一丝波澜,转瞬平息。
王爷的判断素来不会错,盘算着时间,果然不足半个时辰,簪花间旁边的另一间小屋,小门忽然打开一道小缝,一道人影飞快地窜了出来。我与侍书手中都提着灯笼,他在花间楼看不清楚,一走出来便发觉了,原本灵动的身形立即窜得更快。
可再快也快不过若水。只一个刹那,若水轻灵的身影便已跃上了花间楼,紫檀色剑光在瞬间怒绽,风雪中宛如一朵盛放的紫莲,光华万丈笼罩在花间楼上空。倒不是若水爱显摆,暮雪教这数百年前就闻名于世的剑法,原本走的就是花俏眩目的路子,配合着神兵玉蕊,每每出鞘就是紫华如岚般氤氲而出,大约也和暮雪教传教说法时搞氛围有关系。
那道人影被若水一剑刺落,狠狠摔向雪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柳泫显然一直都在屋中看着他一举一动,情急之下便要开门,狠狠拖了两次,大门也不曾打开。我提着灯笼紧跟在王爷身后,隐隐记得适才王爷曾碰过那扇门,显然那时王爷便做了手脚了。
屋中传来柳泫的脚步声,显然是打不开门要跳窗了。抬头一看,果然,柳泫的身影已到了窗前,王爷警告道:"你若敢出来......"
后果如何,王爷没继续说下去。但这短短五个字,已足够柳泫忌惮的了。不敢去动那扇窗,他在屋里急急哀求道:"请王爷饶他一命!王爷......"
我这才将目光放在今夜的主角上面,一身颇为污秽的囚服,长发散乱,身形狼狈,被若水一剑刺伤了大腿,内脏也被剑气所伤,鲜血很快就沾满了全身。将灯笼往一旁放了放,恰好他抬头--莫飞歧?!
怎么会是他?!他此刻不是应该在东城大营么?......怎么会深更半夜闯入王府?......还穿着囚服?!......盯着王爷略略了然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因由:王爷打定主意要将西南驻兵收作瞳将军的心腹部队,西南将领参与柳泫勾结穆王爷谋反(台面上来说,是如此......汗),恰好一道谕旨全部清洗。夜平川的柳家势力暂时动不得,对柳家在西南的残余势力,王爷自然是错杀一千,不放一个。
莫飞歧身为西南驻兵夜字营将军,首当其冲就是王爷要铲除的。
想起当日柳泫与莫飞歧玩笑打闹的模样,禁不住心中一寒。若王爷当真杀了莫飞歧,柳泫能承受得住么?......还有莫飞歧,莫名其妙死在他最崇拜的战神手中,他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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