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足够宽慰人,只是郭梓尘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从每天只需要在日记本上记两三句话到现在一天要密密麻麻写上所有发生的事,出现幻觉的次数越来越多,睡得越来越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郭梓尘对小周说他要回国,不打算继续再纽约生活,好说歹说,小周最后才肯罢休,让他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随叫随到,郭梓尘笑着答应他,等他走后,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咖啡厅坐到天黑。
回家时,房东太太站在门口等他,郭梓尘把她请进门,给她沏茶。
“小郭啊,那个…那个啊…这个房子你不能再租了…”
女人说出唯诺又刺耳的话,直叫郭梓尘大脑晕眩,他沏茶的手颤抖着,开水全都倒在了茶几上:“不能租了…那我要去哪儿?”
“这个…这个…实在对不住了,你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那个…三天之内必须搬走啊…我、我先走了。”
“啪嗒”关门声响起又消失,音波同人一样无情,肆意地来,绝情地走,或悲或喜只叫一个人尝。郭梓尘用手背盖住眼睛,突然就流出泪来。他拿起手机翻找张承文的号码,那边永远都是那个冷漠的女声传过来同他说话。
他又给柯琛打了个电话。那边似乎早就料到有电话打来,没几秒就接通,郭梓尘先问:“为什么做到这份上?”
柯琛声音有些冷漠:“那咖啡厅是你和张承文开的,我不喜欢。你租的房子张承文也住过,我也不喜欢。郭梓尘,回来。”
吸了吸鼻子挂断电话,郭梓尘头枕在沙发上回想着柯琛的话,你不喜欢…仅仅是因为你不喜欢…
柯琛那边被郭梓尘挂断电话没再打回去,宋思哲在旁边听着,好心劝他:“做的有点过了。房子都没了你让他怎么办?”柯琛专注地浏览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房屋装修广告,轻笑:“走投无路自然就会来找我了。”
收拾东西时,一大屋子的家具连同一些旧衣服小饰品,几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郭梓尘卖掉,再加上退回来的房租,郭梓尘凑了二十万,本想还给张承文,可电话依旧打不通,郭梓尘便没再坚持,回国后把这笔钱匿名寄给国内一家心脑血管疾病研究中心。由于捐款数额较大,那边还是想尽办法联系到他对他表示感谢,郭梓尘想,如果能挽救几条像爸爸那样由于脑出血英年早逝的生命,也算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
处理完纽约的事情,郭梓尘回了东北老家。
明明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在变好,唯独中城县一年比一年破败,村里的水泥路还是02年铺的,十几年间被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碾压的坑坑洼洼。郭梓尘买了两瓶二锅头一只烧鸡爬上山,走到郭占雄坟前。
他二叔二婶去世后,他爸的坟便再无人打理,此时坟尖那黄土上枯草挤出新草,不知该说它落寞还是有生命力,郭梓尘拔掉那些草,在坟前摆了两个酒盅蹲坐在石头上和他爸喝酒。
二锅头呛胃的辣,郭梓尘却一连喝了好几杯,最后把剩下的半瓶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进肚子。
微风拂上郭梓尘泛红的脸颊,不知他是醉是醒:“你走那会说让我过得好,但是我没明白到底过成什么样才算好。我听你的话去留学,工作顺利,赚了不少钱,外人看起来混的好像不错,但其实从你走后,我没有一天幸福过。”
“以前告诉你少抽烟少喝酒你就是不听,自己一个人走了把我留下,你怎么那么坏呢?等我下去找你时我要当你爸爸,对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看我不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郭梓尘说着话,身后传来不小的莎莎声,有人从他身后走来,郭梓尘回过头,看见柯琛和几个保镖站在他身后。
郭梓尘笑的淡然:“来了啊。”
柯琛也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走吧,回家。”
郭梓尘却笑弯了眼睛:“回家,好啊。”后退几步甩甩左手,从袖口里滑出把泛着白光的尖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你来下面找我吧。”
第65章 把郭占雄坟刨开!
锋利的尖刀光是贴上脖子就已经划出一道血口,柯琛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慌忙上前想要夺过手里的刀,只见他连连后退,刀架的更深,裹着喉咙那块脆弱的皮肤已经被割破皮,却不知疼似的露出个凄惨的笑:“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
这话问到柯琛心里去了,只听他哭诉般叫嚷着:
“你跑了六年让我痛不欲生,你对不起我!你扔了我送你的戒指,你对不起我!你和张承文在一起过得开心,你对不起我!郭梓尘我告诉你,你欠我的,用上你这条命都还不完!”柯琛步步一边吼叫一边逼近他,却被郭梓尘躲开,始终与他隔着相同的距离。左手持刀,挥起,惨笑着冲动脉扎,眼见刀刃刺进喉咙,柯琛大脑一片空白,就在险些无法挽回之际,他听见自己暴怒冷厉的声音:“你想死!好!”
转过头看向保镖:“去把郭占雄坟刨开!把骨灰倒出来,骨灰盒腾出来给郭梓尘用!”
一心求死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脸色比求死时还要难看,苍白的面颊竟然泛起不正常的桃红,眼睛睁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仿佛就要脱离眼眶,表情拗在一起狰狞不堪,郭梓尘绝望地嘶吼:“你敢!”
柯琛心头颤动,恨他也比伤了自己好千百倍,转头对保镖说:“动手!”
几名保镖动作很快,没一会郭占雄坟前的墓碑就被推倒,没有工具,就那么用手和脚踢挖坟头的土。
埋着郭占雄骨灰的陈土被强制翻新,一捧一捧被扬出来,郭梓尘仿佛看见郭占雄在地府里失去住处被无数鬼怪欺凌,在阴森的地府街头流浪,没有一家一户愿意收留他。
“——爸!”郭梓尘冲到黑压压的人群中挥刀乱砍,柯琛扒开挡在身前的人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坚硬的胸膛像个铜墙铁壁禁锢着他不放。
“我日///你妈!”
发了疯的郭梓尘红急了眼,双臂被死死缠住,挣脱不开,对着柯琛肩膀硬生生咬掉一块皮肉,柯琛吃痛,双臂微微脱力之间郭梓尘伸出左手将刀扎进柯琛肚子,锋利的刀吞没在皮肉里,只留下裹着塑料的刀柄。
“你该死!柯琛你该死!”从刀柄渗出来的血浸湿左手,盯着那一摊红色,郭梓尘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你该死…我、我要杀了你!”
“——老板!”保镖冲上前将郭梓尘围住,柯琛忍着巨大痛意呵斥一声:“别碰他!都滚!”
感受到怀里的人缓缓向下滑落,柯琛见他扶着耳朵蹲在地上,闭上眼睛颤抖着,尖叫着,蹲下身时刀口又捅深几分,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嘴里吐出口血腥气:“好了好了,我该死,你好好活着,报复我。”
郭梓尘颤抖的身子突然平静下来,就像对待杀父仇人一般看向他,扑过去对着他又是一阵撕咬,柯琛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却还是抱着他,在失去意识之前郭梓尘先他一步昏了过去。
被抬上救护车时柯琛拼命睁开眼睛,拉住护士衣角,咽下已经涌上喉咙的鲜血,大脑快要休克嘴上却还是说:“带他…去…去…看…看看…医…”
护士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您放心,那位先生也会被我们及时救治。”
柯琛放下心来,失去心里那点念想,拉着衣角的手啪得垂下来。
柯琛进医院做了两次手术,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周便转入普通病房。意识逐渐复苏时,感受到有一双温暖的手一直握着他,想和他十指相扣却动弹不得,睁开眼时,干涩的喉咙里着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尘尘…”
林星沐在一旁泪眼婆娑的,见他醒了揪住衣袖擦鼻涕和眼泪:“你可算醒了,我要被你吓死了…”
盯着那张曾挂在自己心头十几年的脸,柯琛终于无动于衷,他没去想过去欠下的债是不是已经还完了,此时只顾感叹梦里那双温暖的手不是郭梓尘的,紧紧闭上双眼,巨大的失落感把他吞噬,他好像才明白,从鬼门关里走一遭之后,睁开眼睛叫的第一个名字,一定是他最爱的人。
陪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人是谁,把愧疚当成爱意错爱的人是谁,林星沐,林屿沐,这么多年他口中一直叫的那个“沐沐”到底是哪一个,柯琛好像现在才明白。
还来得及么,现在重新爱他的话,还来得及么。
被捅得差点丢了性命的柯琛却是先醒来的一个。郭梓尘被送往医院时医生说他受到惊吓,休息几天便好。可是直到现在,郭梓尘还是刚入院时那副模样,生命体征正常,却昏迷不醒。
柯琛刀口很深,即便绑着绷带,稍稍挪动身子便会把刚长出的嫩肉撕扯开,失血过多让他看上去落寞不少,见不到郭梓尘的日子很难熬,柯琛住进郭梓尘病房,每天坐在床头,像望夫石一样隔床看他。一天两天,那人不醒,三天四天,那人不醒,可一连一个星期,他还是没醒。柯琛艰难地挪动身子来到郭梓尘床头,摸他快要凸出来的肋骨,已经没了耐心,对医生暴怒:“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两天就能醒!”
医生着实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翻看他在国内的病例,几乎全都是七八年前的了,基本上没有参考价值。
“柯少,郭先生以前有没有过头部遭受重击的病史?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后遗症也说不定。”
医生问他的话让柯琛心颤,眼神飘忽不定,胸口也堵着口浊气,吐出来时话音都是颤的:“重击…是多重?我…之前打过他,打出脑震荡,住过院…”
打他的时候没想过他疼不疼,也没想过会给他带来什么后遗症,柯琛克制不住打他,还不是觉得他不会有挺不住那一天。如今说出自己动手打他的行为,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暴行多么可怕,因为他现在光是说出这些陈年往事,便已经双腿发软,快要瘫在地上。
医生见柯琛慌乱失神的样子,责备的话挂在嘴边没能说出来,叹了口气,说道:“不敢确定是不是您打他所落下的后遗症,我建议您安排人带他去专门的脑科研究中心做一个大脑全面检查。”
如此一说,柯琛想起来,半年多前他带林星沐疗养时在那里见过郭梓尘,当时沉浸在对林星沐的愧疚里,竟然都没去弄清楚郭梓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柯琛不敢深想了。可能是工作太累需要缓解脑疲劳,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郭梓尘是他的,他自然了解他的一切,郭梓尘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他知道。
手肘抵住软软的床,缓缓挪动身子在郭梓尘身边躺下,伸出一直手臂圈住他的手臂。和他躺在一起,感受他的体温,在一起时连北风都是暖的。
柯琛阖上眼皮慢慢沉睡,却被门外吵闹的动静惊醒。
一阵皮鞋踩地的脚步声从敞亮的甬道门中传进来,急匆匆的。“——先生!先生!病人需要休息,您不能进去!先生!”下一秒门被人踹开,张承文进屋后视线锁定在相拥的二人,冷笑一声把柯琛拉开,拖起郭梓尘后背和小腿,抱起昏迷的人往门口走。
【作者有话说】:①感谢Rea小宝贝的4天大长评,你的文字好暖,要看哭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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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站住。”
“怎么着?我还在这儿就敢公然抢人了?”柯琛右手撑住床板缓缓向上移,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承文一向冰冷的脸也挂了点笑:“注意用词行么?我这叫抱回自己的人,不叫抢。”
“自作多情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柯琛噗地一声嗤笑:“你在我俩中间搅和了这么多年,入戏太深,出不去了?”
冷笑一声不再接话,抱着郭梓尘离开时又听见柯琛说:“他现在最需要的人是我,你不要因为你那点偏执而去害他。”
本来不想搭理,却是听见这句话后转过头来,似是惊讶似是好笑般看向柯琛:“需要你?那你说说,是谁把他害成这样?”
“他自己。”柯琛眼睛眯成一条缝,笑成弯弯的小月牙:“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他醒来之后第一个人叫的是你,那我把他让给你;如果他叫的是我,那你,从今以后滚远些。”
张承文脸上闪过一丝僵硬,曾经怀里的人死里逃生后睁开眼把他错叫成谁,那种嫉妒,不甘和痛苦直到现在都没减半分。
不能堵…在他们两人中间,他好像永远只能是躲在远处偷看的那一个。
柯琛捕捉到他那片刻犹豫,轻笑:“你要是执意带他走我也不便拦你,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怎么不方便。谢谢你替我照顾他,作为回报,哥哥送你个礼物。”
门外有个黑衣保镖进门,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画框递送过来。把郭梓尘轻轻放在床上,张承文手摸金属相框光滑的边缘,指尖颤抖。
“尘尘搬家的时候怕麻烦,把房子里和我没关系的东西都卖了,你这幅画一开始被他丢在废品堆里,我见着觉得可惜,就给带回来了。”柯琛笑意盈盈地,竟然看不出半点虚假来,那表情分明是没把张承文放在眼里:“毕竟是你画的,可值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