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要走。
这四个字一出来,江溺面色瞬间如坚冰冷冽,眼神阴凉,七尺寒冰极地雪林也不如此刻的他更让人心惊肉跳,寒意纵生。
那瞬间,那个阴戾残暴的江溺又回来了,他裹着疾风厉雨,带着坚冰霜叶。
或许是撒旦为一人沉寂太久了,以至于让人忘了,他踏夜而来,生来处在修罗场,就是为给人间带一场腥风血雨。
“顾池,你要走是不是?”江溺看着他。
顾池反看着他,没有丝毫惧色,面上已经没有颜色了他虚虚看着江溺,手朝后靠着柜边撑着自己将倒未倒的身体,捏的指尖都泛了白,顾池缓了几秒,才咬牙道:“……走,为什么不走?”
“和他走?”江溺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付冬。
顾池沉默半晌,最终狠下心点了头:“是。”
江溺看着他又恍惚了会儿,却退后几步放开了他,而后看着他笑了:“好,特别好……”
付冬和张深同时心中一凛。
下一秒,江溺就已掏枪对准了地上的徐然,顾池看着枪口,那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徐然千错万错也没到要死的地步,这一路下来除了刚才发了疯之外对他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所以江溺不能杀他。
顾池直接拖着虚弱的病体拦在了徐然面前。
“江溺!”付冬惊呼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江溺对着顾池扣下了扳机。
死寂,一片死寂。
意料之中的枪声并没有到来。
所有人的背后却已齐刷刷冒了一层冷汗。
顾池看着空洞的枪口,心里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江溺看着顾池,扯了一下嘴角,许久才说:“你果然还是讨厌我的。”
原来顾池上次给他挡枪,真的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顾池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口却莫名堵得难受。
付冬抹了一把冷汗,心微微揪紧了。
越来越复杂。
“顾池。”江溺收回枪,向他走近一步,眸色深邃如海,让人呼吸都不禁凝滞,寒意纵生,“我答应放你走了。”
顾池猛地看向他。
“但是……”江溺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徐然,缓缓道,“你和他,只能走一个。”
“……”
江溺的话说了就相当于没说。
然而江溺又道:“你要是选择他走,那也要看看是选择让他完好无损的走,还是缺胳膊少腿的走。”
顾池眉心一跳,继续等他的后文。
“他抢走了你,我必须得给他一点惩罚。”江溺看着他,“但是如果你愿意替他承担,我可以考虑放过他这一次。”
顾池知道他在和自己谈条件,紧抿着唇盯了他半晌,他才问:“你想怎么样?”
江溺轻笑一声,笑意轻蔑散漫:“你陪我上|床啊。”
“江溺。”
这一回是张深沉声出口提醒他。
江溺这是在伤顾池的自尊,也是在杀自己。
在场众人,就这一声之后再没有任何声响。
他们都忌惮江溺。
江溺仍旧自顾自道:“反正已经做过了,也不差这些吧。”
顾池死死盯着他,唇色雪白,脸上再没有一点人气。
付冬看着顾池,眉心紧蹙,犹豫不决。
对峙就此凝滞。
顾池疼了太多次,麻木的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个人,血液还在血管流动,心脏和脉搏仍再跳,可是这一刻,他变成了机械。
他不会痛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才听顾池哑声道:“好。”
人群纷纷退散出去,顷刻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他们互相折磨,最终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一条无解的死路。
江溺将顾池抵在柜子上,那瞬间他什么都忘了,可又什么都记得,他伸手扯开顾池的衣服,自虐似的看他身上别人留下的痕迹,其实不深,几乎是很浅很浅的一点点,但在顾池白皙的肌肤上却那样刺眼,刺的江溺心脏像是被一把尖锥狠狠戳划着,伤口滴着血,他甚至只能用那该死的理智抑制内心即将发作的野兽。
顾池连怜悯都不吝给他了。
“顾池,我恨死你了……”
江溺说是要和他做,但是当所有人都出去以后他却一下子敛去了那些暴戾与阴霾,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死死抱住顾池,头埋在他颈窝里。
这时候顾池已经快没知觉了,但是他又不想睡,他这一睡睁开眼又回到那个空荡的别墅里了。
他既不想留在法国,也不想回去南阳。
他想回家。
这一刻,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好痛,又压抑又痛,感觉全身上下都有虫子在啃噬他。
他想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在脑海里闪过与江溺第一次在那个阴暗仓库的画面时到了极点。
像是溺水了一样,空气逐渐稀薄,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堵塞住了他所有通气的地方,他却连救命稻草都抓不住了。
“放开……”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他是怎么说出来的,他甚至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江溺的动作几乎是立刻就停了下来,抬眼看到他面无血色的脸和满脸的汗时理智总算回了笼,发觉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怀中的躯体是冰凉的,他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居然没有感觉到。
顾池沉重的连眼皮都睁不开,现在全靠江溺才勉强站住脚,耳边嗡鸣一片,压根听不清江溺的话,只是呢喃着一个字:“死……”
他真的好疼。
他要死,他不要这么活着。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他们都说他应该是他们的,他到底是谁的?
他是爸爸妈妈养育的,爸爸说他是自己的,妈妈也这样说,那为什么他们都在撕扯他?他们都妄想占有他,把他剥皮抽筋剔骨血肉分而食之。
可他不会痛吗?
玩偶。
是了,小孩子都喜欢争抢玩具。
他明明该是自由的鸟儿,翱翔在南阳的天际,待到双翼丰满再飞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们却把它折断了。
他们在要他的命。
死亡的决心一旦起来,那种浓烈的思念故土故人的情感瞬间便充斥上他的大脑。
爸爸妈妈在等他。
他们要接他过去。
他们来接他了。
在这种几乎感觉濒临死亡的时刻,顾池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狠劲,在江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自己往柜上的台灯撞去,台灯是琉璃的,他这一撞没能把台灯撞下去,却把自己的头撞出了血,剧痛瞬间侵袭着他全身每一根神经,他怔了好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翻腾,脑袋像被一把灼|热的刀子剜着,锥心刺骨的疼痛犹如浪潮般无休止,顾池发着抖,肌肤是冰凉的。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突然有些解脱后的快感。
不要救我了。
不要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67章 067 将溺
怪物死了少年才能活下去吧。
……
当那鲜红的颜色顺着顾池的脸颊和眼睑留下来的时候,那血抵在地上绽开了朵朵绚丽的花,却在江溺的心里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海啸。
酒店门被打开。
门外付冬和张深早就在门口等的心急如焚了,门开时心都跟着提了一下,本来见江溺这么快就抱着人出来还打算松口气,可一转头就看到了已经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顾池……
众人齐声倒吸一口凉气,五脏六腑都是寒凉的。
“去医院。”江溺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没多做停留,付冬和张深甚至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要倒了,但是他抱着顾池走得那样快又那样稳。
“我留在这里收拾,你们赶紧去。”张深沉声道。
付冬点点头,和张鹤迅疾的赶了上去。
…………
里昂的夜晚比南阳要热闹,万家灯火,狂欢不休,夜色被霓虹染成了各种斑斓色彩,看起来格外美丽又奢靡。
夜幕降临,名利场上的贵族宴会却刚刚开始,他们谈笑风生衣冠楚楚,觥筹交错间樯橹灰飞烟灭,暗涌里暗藏的是人们所不知道的腥风血雨。
但世界璀璨喧哗,却总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盛满了肮脏与孤寂。
“江溺,你这一步错,步步错。”
顾池还在急救室里。
江溺靠着墙而立,听着冰冷的话,闭了闭眼。
付冬已经快后悔死了,他就该在发现顾池不对的时候就说的。
为什么顾池会突然有这种自杀心理?
只能是被江溺逼出来的。
短暂的温情,突如其来的暴怒与强制,任谁也承受不住,顾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付冬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江溺,对他早没了什么狗屁怜悯之心,只是冷笑一声:“我早提醒过你。”
这一刻他们是朋友,可以随心所欲说什么,也用不着再去忌惮,江溺要是因为这个跟他动怒,那才是真的伤人的心。
江溺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冷血无情寡淡的像个冰凉器械,这一点付冬早就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爱一个人能爱到极致。
可是爱到极致就是罪了。
“我知道我得放他走。”江溺压着嗓子说,这声音原本该很低,可是这一片那样静,静的连医生护士来往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这话就听得格外清晰,语气里面的无奈与痛苦也更真切。
付冬转过头,不忍再看他。
都说幸与不幸,自有尽头。
可是这尽头之前又该怎么办呢?
江溺的不幸从遇到顾池结束,又从喜欢上顾池开始。
“你也知道,我现在把他放走,就是把他往那群人家里送。”江溺垂眼道。
这话不假。
那些人远比付冬想象的要来势汹汹。
这历年以来,胆敢在江溺和纪清冶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人基本没有,更何况是带走一个人。
但是这件事情付冬了解的并不很深,江溺从来没有没有和他们细说过,所以付冬就以为至少不会这么严重,直到这一次,付冬才意识到事实的严重性。
他该早点意识到的,敢在南阳对江杨用枪,那么来头就不小。
其实往年江家的仇家也很多,但那是以前了,自打江溺接手了陆慎言留下来的东西之后,凡是听见江溺这个名字的都多少会给他点面子,再说,江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有点势力的都不会轻易得罪他。
“你究竟,惹上了什么人?”付冬看着他,已经满眼疲色。
他最讨厌的就是江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揣着,越难以对付的他越是瞒。他的身体看起来好的不行,里面落下来的病根有多少旁人又怎么知道江溺从来都不配合他们的检查治疗,他总是说生死有命。
其实付冬哪里不明白,他是一个医生,还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有些病根仅是从外表就能一眼窥见出来。
江溺藏得很好,但是他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付冬比谁都清楚。
一个孩子,再耐打,有多耐打?
他还记得有次江溺发了高烧,叶袖清嫌他动作慢事情多麻烦,领着他就往池子里面扔,那小池子里的水并不深,只是小小的江溺身体软的没有力气,又害怕叶袖清生气,所以趴在池子里起都起不来,如果不是付冬正好过来悄悄找江溺玩,付冬无法想象之后的江溺会是怎么样的,他现在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因为那是一个深冬。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却阴冷异常,他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一直在撑,付冬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报答陆慎言的知遇之恩,江溺不会多留的,他惜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完成恩师的遗愿。
江溺仰着头无声的呼出一口气,半晌苦涩的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付冬的心莫名跟着抽了一下。
“要我命的人那么多,所有人都在想我死。”
不知是自嘲还是悲叹。
…………
顾池的头被缝了几针,幸好创口不深也不大,再加上他当时正好乏力,没有造成脑震荡或者颅内出血等更加严重的状况,只是在那种接近昏迷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就是付冬也心有戚戚。
这次依旧还是胃出血,比上次要严重了,发了烧,又得在医院里面多待几天。
顾池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一如既往的平静,按时吃饭谨遵医嘱,只是不怎么说话了,脸上少了人气,看上去毫无血色。
顾池住院那几天江溺一次也没有来过,准确来说是没有进过他的病房,他都是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一会儿就离开了,明明看不见人,顾池也不知道他在,他却仍旧执着的每天坚持来一次,来一次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的坐着。
顾池的病房靠近长廊尽头,江溺坐在那里没什么可想的时候就会望向窗外,可惜这几日阴雨绵绵,到了夜里没有星也没有月,孤独又寂寥。
好在没打雷。
顾池的胃也需要调养。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堵墙相对了半个月,顾池没有开口问过江溺一句,江溺也没有进去看过顾池,只是偶尔会问问他的情况。
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