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腥味,和细细的流水声音。
军人出身的陈垦顿时分辨出来,是血的气息!顿时,心急如焚……谁在流血?这气味浓烈到门口都能闻见?
一把推开忙着拔出钥匙的魏曼,陈垦循着气味冲进主卧。
浴室的门根本就敞开着,一眼就看见了凄惨的场景:家明浑身伤痕累累,身上有的地方是血痂、有的地方青紫,正被按倒在碎镜子下的盥洗台上,厉泰铭的阴茎被这么一惊,从他身体里退了出来。随着它的动作流出来的,是浊白的精液,和暗红的汩汩血水。
狂怒,一脚踢开惊愕望着家明缓缓倒下的厉泰铭,冲上去抢在接触地上的碎玻璃碴之前,抱住那曾经散发淡淡星辉、现在却冰冷污秽的身体,陈垦气疯了,浑身禁不住发抖,语气却镇定得出奇:“厉泰铭,亏你平时装得像个男人!……畜牲!”
他决定,永远不要看见这个无耻的人——摆出一幅金融投资精英的嘴脸,居然赢得他友谊和信任,相信厉泰铭本质是爱娇妻幼子的好男人,还可笑地相信了他的正义感!
心如刀绞地看着家明暗淡的面容,看着他身上遭受性虐待的鲜明痕迹,陈垦暗暗对自己发誓,要用最严厉的手段,让这个伪君子生不如死。
老板利剑般锋芒的鄙视目光,让厉泰铭觉得极端无奈和羞辱。
如梦初醒,昏沉沉审视一下周遭,看一眼被自己狂暴动作弄得血淋淋昏倒的杨家明,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这么可怕的场面,仅仅一句“我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都交待不过去。
即使是对自己。
但真正让他感到生不如死的,是下一分钟出现的魏曼,和他一向快乐微笑的脸上呆呆的悲哀。
厉泰铭,原来你是这样懦弱的人。把朋友身体和善意当作泻欲厕所的卑鄙无耻男人。你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里,不敢面对身体的喧哗,不敢面对妻子的眼泪,不敢面对儿子干净的眼睛,像所有逃避现实的人一样,把自己交给酒精,然后,沉沦……
魏曼脑子里炸开了一千个惊雷,轰隆隆挟着闪电,来回震荡可怜的神经束。
当然知道,鞭笞一向是家明喜欢的情趣游戏,只是有一点纳闷,对男人的侵犯出奇警惕、只肯做1,甚至不惜跟不少垂涎的男人大打出手的家明,怎么会肯为男人张开身体?而且玩得这么High,弄得这么刺激,这么血污狼藉。难道,他也迷恋这张希腊天神般英俊的脸?他怎么就不可怜一下朋友,弱水三千,偏要掬这同一瓢饮?
而厉泰铭——跟男人上床这种有人自动献身跪着奉上的额外乐趣,用来点缀中产阶级平庸的早九晚五生活,挺不错的吧?
魏曼不会傻到指责厉泰铭染指家明。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另一个女人的,自己用卑鄙手段偷来,不代表别人不能同样做。和全身同样僵化的厉泰铭呆呆对望,扭一扭嘴唇,慢慢展开一个面对镜头的招牌笑容,很温柔很温柔地问:“打你手机,后来关机了。你这么不想听见我的声音?”
愣了几秒钟,厉泰铭机械地回答:“不记得听见电话响……可能忘记在家里了。淑兰不敢接我的手机,可能她怕吵,关机了。”
“我真傻……原来,想用技巧引诱一个男人,他需要的,就会是原版的乐趣。”魏曼的笑容已经有一点凄凉,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友善,“其实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冲动和怀抱,还有你的感情,可是我太笨,还觉得自己长得实在一般,有点自卑,生怕失去你……我听很多人说,杨家明能让男人得到梦想不到的快乐。玩得舒服吗?”
没等听见任何人的回答,他低头认真地把钥匙串上的两把钥匙——防盗门和里面的木门——小心解下来,轻轻放在晕倒在陈垦怀里的家明掌心,耸耸肩一笑,转身出门。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脚步有点踉跄。
但是肩挺得很直。
尽管陈垦整个人浸在狂怒里,目送魏曼离去,眼睛里还是掠过一丝欣赏:勇于争取勇于认输,得到时苦苦抓紧、失去时绝不哀求纠缠,是个人物。
感觉到怀里微微抽搐,陈垦低头问:“你怎么样?”
定睛看,家明已经晕过去。
十八、下一站天国
请牵一牵挂试验爱的残忍
如一下站不会到天国 来沾湿眼睛 做个记认
抚摸过雪人 苦恋过圣人
然后 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
——《下一站天国》林夕词
…………………………
挣扎着,厉泰铭用最快速度胡乱裹上扔在客厅沙发、还沾染着隔夜酒气的衣服,逃离令他身心交瘁的通宵梦魇。
走在小区里,看着路边秋风中瑟瑟的苍翠植物,和天边即将光芒万丈的金红,深呼吸着清晨格外爽利的空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跌跌撞撞逃出来的那个装饰得含蓄精致品位高致的空间里,会有那么沉沦的气息,那么昏乱的血腥。
抹一抹脸,恍如隔世。
真希望昨夜没有喝那些酒,真希望可怕的一切,都真的只是一个恶梦。
掏出钥匙的瞬间,但愿可以好运气,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悄悄看一眼儿子小奇无忧无虑熟睡的脸,然后换一身上班的正装,拿起手机轻轻离去——这个家,他已经无颜再见任何人。
但事实上,他必须面对的,偏偏是最害怕的一幕:淑兰蜷在客厅沙发上,正对着他那个不小心遗落的沉默电话默默垂泪。
看见丈夫衣衫凌乱、眼睛里血丝还在,手上还有深褐色的血迹,纵欲痕迹从来没有这么明晰过,淑兰用最快动作擦去眼泪,勉强露出尽量自然的微笑:“定的机票是10点起飞,我和小奇在香港转机,晚上应该到爸爸家了……你先洗个澡?小心伤口……我帮你配衣服领带。”
熟悉的剃须水淡淡青草气息。
亲切的培根片煎鸡蛋香味。
简洁大方的白色织纹衬衣深灰外套。
厉泰铭什么话都说不出口,默默让妻子包扎手上玻璃镜子划出的伤口。面对镜子,看见淑兰送过来的这条深蓝浅黄碎花YSL领带,还是魏曼买的,突然悲从中来。
闭上眼睛,静静等情绪平复。
“想我们了,打电话过来。”淑兰发现丈夫的悲哀,声音也有点哽咽,话题却故意轻松,“如果你能请到年假,过来接我们,小奇一定开心死了。”
厉泰铭的声音苦涩到极点:“对不起。我怕……”
一只温软的手捂住他嘴,淑兰目光惊恐:“结婚六年了,你没有骗过我。昨晚你说外面没有女人,我相信你。”
“是男人……已经被陈先生撞见了。”醉酒不是可以用来让自己搪塞过去的借口,做过的事不能抹煞。无论是谁,看到那浴室里狼狈而暴力的一幕,都会觉得厉泰铭是禽兽。
想到今天到公司将面对什么,浑身肌肉就不受控制地抽紧。
这么可怕的消息,不能让别人告诉妻子。对亲人最后的尊重,是亲自通知她,而不是让她从别人恶意的窃笑里面,辗转受惊吓。背叛就是背叛。就算可以解释清楚昨夜的荒唐,也不能砌词,说跟魏曼之间的身体纠缠不算出轨。
踉跄一下,淑兰勇敢地抬起头,静静和丈夫对视。然后,漾开像平时一样温柔宁静的微笑:“我这就去机场退票,然后带儿子去湖南老家,跟你爸爸妈妈一起住段时间——谁要来告诉老人这种谣传,我会证明,你不会做那种事。最多三五天,我们就回来陪你。昨夜你在家里,和我在一起。如果有谁污蔑你,那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平时温柔羞怯的淑兰居然变得像一柄出鞘的剑,傲然维护着丈夫和这个家,“本来就觉得,北京这城市我住不惯,太冷太干燥,很伤害皮肤。其实我爸爸一直希望你去帮忙……我们回台北?”
心痛地看一眼坚强挺直腰、誓要替他挡住风暴的小女人,厉泰铭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纵然他并不希望接受妻子的帮助。承担后果,是男人起码的骨气。在妻子惊恐的眼光里,厉泰铭苦涩地拒绝了假装健忘、就当一切没发生、若无其事躲在妻子石榴裙下混过其余生命的建议:“你哥哥很看重家族生意,我不想去凑热闹,给你们吴家添乱。”
错就错了,可以想办法改。跌倒了再起来,也许人家会笑话伤疤,起码心安;但是从此吃软饭,厉泰铭还是男人吗?
“小奇会怎么想……”淑兰终于忍不住眼泪。终于不能装作事实和她愿意相信的一样。
“你觉得儿子情愿爸爸荒唐过,还是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当?”
争强好胜了这么些年,混到自己会看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假充家长,做儿子的父亲?
“你……还是我的男人吗?”在台湾女孩子的教育里,男人偶尔荒唐当然不对,只要浪子回头,一样可贵。
惊讶地看着无论面对什么都坚持原谅自己的妻子,厉泰铭张了好几次嘴,终于回答出沉重的一个字:“是。”
望着痴迷爱了这些年的丈夫,知道自己身边男人承诺的分量,脸轻轻偎依在他胸膛,淑兰的笑容突然变得非常灿烂:“如果我们住不起这么贵的小区,可以另外搬个方便的地方;你老板非要跟你过不去,我也可以出来找点事做……只要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好。”
轻轻搂住淑兰的肩,厉泰铭深深透一口气。
努力眨眼,想驱走那沾湿的奇特感触。
从此,必须试着忘记那个刻意用夸张言辞表演深情和渴欲,来掩饰更强烈情意的磁性声音;忘记蜜月岛上有一片小小的无名沙滩,多么清幽美丽;忘记看得见小山坡上种满栗子树的农家小院里互相炙烤的体温,和那些洒落在清晨阳光中丝瓜架下、牵牛花瓣露珠上的轻松笑声。
从此,这付温柔的十字架,他本来以为没资格承受,现在却变得再也不可能卸下。
坐公司提供给CEO专用的黑色沃尔沃,看着司机娴熟地驾驶着它,轻轻滑入地下3层停车场固定车位,厉泰铭突然觉得有一点留恋。
半生的理想,不过是出人头地。如今,就要失去了艰难奋斗得来的一切了——专用车和看得见长安街的个人阳光办公室,6位数的年薪和年终花红,成功运营资金、帮一个有潜质的公司茁壮成长,得到超值回报的喜悦……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他并不很清楚因果,只朦胧觉得,既然曾经贪恋那点被爱被敬的柔情,为没来由的罪过遭天谴,也是应该的。
刚在阔大的暗檀色办公桌后坐下,秘书Linda就紧张微笑着进来:“厉总,陈董事长请您到一号会议室。”
看见会议室满满一屋子轻松嬉笑的人:两位公司副总,5位常任董事,十几位中层各部门经理,再加上好几个忙着根据大家具体需求斟茶递咖啡的秘书,厉泰铭暗暗叹息——平时也算有一起吃饭打麻将的淡淡交情,没想到,陈垦这么不留一点余地。
身后空气突然紧张,人们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严肃。厉泰铭知道,是召集紧急会议的董事长陈垦走进会议室了。
相对坐下,看见陈垦眼睛里的沉痛和伤感,想起老板对自己的赏识爱重、知遇之隆,以及今晨天刚亮时分那清清楚楚的仇恨,厉泰铭心一酸,连常规主持会议的那些套话都忘记。
面对着依然英挺不凡、吸纳所有在场女性爱慕眼光的厉泰铭坐下,想到离开时候家里躺着已经开始发高烧、还没有醒来的杨家明,陈垦的心格外沉。深呼吸好几次,总算没有红着眼睛骂出来,只郁郁地开口:“厉总,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在那里碰的面?”
“一个我不太熟的人家里,浴室。”厉泰铭如实回答。这位老板个性强硬,绝对不可欺。
“和我一起到达那里、一起亲眼看见当时情境的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认识……可不可以不在这里说出他的名字?”
“你能确保他不会认错你?”
“他一定能够认出我,任何状况。”电光火石,突然醒悟陈垦在做什么: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接受良心的审判。就算死罪,也没想到要这样接受众人嘲笑轻蔑的眼光,然后弃市。当然已经看得见结果:自己将成为全公司甚至整个行业、全北京城的笑柄。以厉泰铭的硬脾气,明知道哀求不会有用,绝对不屑撒谎,或者避重就轻。
“能告诉所有同事你这么肯定的理由吗?”
“我们一起度周末好几个月了。”厉泰铭机械地回答。
“每个周末?”
“是。”
满屋子都是职场精英,怎么会感觉不到简单言辞透露出来这么明显的低气压?连敢大点声音呼吸的都没有,安静得出奇,泥塑般集体呆呆旁听越来越严厉的提问。
“这么频繁见面,在一起呆的时间还挺长,有特殊原因吗?”
“我们在一起,觉得愉快。不管是随意聊聊天,还是做爱,都很愉快。”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能抑制地嗡嗡响起来——身为已婚男人的厉泰铭,亲口承认每个周末都在跟一个男人约会?厉总被众人追慕的英俊突然有了邪恶的含义,连他那颠倒无数职场美女的抿嘴动作,似乎都变得妖异。
陈垦的声音已经如怒涛起伏,隐隐带风雷,“能麻烦您描述一下,今天早晨我和你的男朋友亲眼看见的场景吗?”
从哪里说起?本心并不是想抵赖,厉泰铭只是觉得千头万绪,一时语塞。
陈垦把这沉默当作了怯懦,怒火更炽:“能不能描述一下,你们当时在浴室里做什么?”
“做爱。”厉泰铭硬着头皮回答。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审判的滋味。
CEO躲在人家浴室里面做爱,被男朋友当场撞破?这绯闻也实在太够刺激。大家依然不敢出大气,津津有味听老板步步进逼的追问。一双双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好奇和轻蔑,足够让一贯庄严骄傲的厉泰铭有从这11层楼跳下去的冲动。
“能解释一下那些血迹吗?”
厉泰铭闭上眼镇定一下,觉得心灵比混乱中折腾了一晚上的身体还要疲惫:解释自己酒醉、被男人强行撩拨情欲,以及对方动作有妖魅般燃起欲望的力量,有什么意义?凭最后那点硬气撑着,努力回忆当时状况,举起妻子帮忙简单包扎了的伤手,诚实回答:“他身上的血和伤痕,是我用鞭子抽的。镜子上溅的那些血,是我自己拳头砸的。至于我们两个人腿上沾的血迹,是我进入他的肠道的动作不对,撕裂了。”
几句简单的描述,厉泰铭已经当众亲口承认,几个小时前,他曾经鞭打并且强暴了一个男子。可怕的是,动作相当粗暴,导致对方大量出血。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凌虐行为。
全场哗然。
议论声纷起。众人终于明白,当时凑巧在场的大老板,为什么会用这样可怕的眼光看着厉总——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见自己熟悉的、平时显得很有正义感的家伙,居然干出那种血淋淋的变态事情来,都会有点反应的。起码,会油然而生“我怎么被这家伙蒙蔽”的感觉。伪君子永远比真小人不得人心,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心理?
“跟男人约会,是你私生活的选择,其实不算什么。进一步说,厉泰铭你有妻子,有才四岁的儿子,还所有周末都跟男朋友在一起,顶多是对家庭和妻子不够忠诚,这也只是道德问题,跟你做这个公司的雇员没有任何关系,实在觉得良心交待不过去,也可以离婚解决。”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妖艳血腥的场面,陈垦拳头握得太紧,关节全都绷白了,声音却保持冷冰冰的理智锋芒:“但是,用鞭子把一个你承认不太熟的男人打成那样,居然还不够,还要拿把你伤害得血淋淋的身体宣泄欲望……厉泰铭,我怎么就相信你能管好莱克金融投资呢?我怎么就把你当朋友了呢?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嗜好?”
陈垦冷冰冰指责的每一个字,全都属于事实。
挺直脊背站着,厉泰铭竭力保持平衡。他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变得格外陌生:“对不起,令陈先生失望了。现在我请求辞职,请董事会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