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心态光天化日得令人嫉妒的魏曼,给他空洞生活带来这么多欢乐的魏曼,就在这个沙发上,曾经对他和麦迪充满信任地说:“除了乐于为心上人做任何事的勇气,我什么都没有。”——他愿意为之付出、为之算计、为之卑微的心上人,就是面前颓然醉倒的男人厉泰铭。
忠于曾已经死寂的心的那一点点悸动,还是忠于朋友?
家明静静站着,静静看着男人皱眉痛苦的样子,身体没有动作,心里狂澜。
很快,不需要再犹豫了。因为厉泰铭突然有了动作,喉头发出模糊的声音——可能是想吐。
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人抱进浴室,娴熟地帮他拍着,催吐。当年,也常常这样陪伴喝醉或者被恶劣客人灌醉的Dance Boy同伴。
看看男人和自己身上淋漓恶味的污秽,向来有一点洁癖的家明并没有觉得恶心愤怒,反而有说不出来的轻松:势必帮他洗澡。不然,明天他醒来,会加倍难受。
放满满一浴缸热水,加最润泽的沐浴泡沫和浴盐,再兑入法国玫瑰精油。
伸手解面前人皮带的时候,不管对自己解释多少遍,不过是照顾暂时没有自理能力的人,还是不自在。帮男人脱衣服并不是家明擅长的。他最熟悉的反而是别人眼睛放射像狼一样的光芒,看着自己慢慢变成赤裸——主动,或者被动。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像高速路上刚刚停进休息站喘息的汽车发动机,脸部皮肤更灼热得烫人。
陌生的羞怯感觉,令他心惊。
十六、大开眼戒
情人如若很好奇 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试问谁可 洁白无比
如何承受这好奇 答案大概似剃刀锋利
愿赤裸相对时 能够不伤你
——《大开眼戒》黄伟文词
……………………
氤氲水雾和种种人为添加上品清淡香味缭绕里,和一具健硕的身体赤裸相对?这种状况,绝对不会让杨家明的呼吸节奏发生丝毫变化。
但今夜,他的心跳还是失常了。
隔着薄薄柔软天然材质的沐浴棉,借着丰富的泡沫润滑,温柔抚摸遍这具身体。得到的反应,是没有任何反应——包括他最反感的贪婪垂涎。男人酒喝得太急、已经失去知觉,躺在柔软的床上,乖得像个小孩子:眼睛都不睁开,整个人赖在跪在床边的杨家明身上。
当然知道,遐想纯属多余。厉泰铭不过是个陌生人,除了从魏曼叙述里听见的,只是匆匆一面。
杨家明从来不依赖浪漫幻想,当然不会骗自己,这男人也可能会乐意接受这样近距离服侍。能够意外紧密偎依,真相不过是小酒吧的人当然欢迎熟客人帮忙结账,然后带走一个喝得烂醉、颓然倒地的陌生酒鬼。
看着对方朦胧意识中痛苦皱眉或者喘息,家明想大喊,想哀求,想飘进对方的意识,弄清楚自己还是不是有机会得救。
在强烈的渴望催动下,骄傲的甲胄和贵族式教养的尘网已经快要失效。
无以名状的恐惧镇住了他,令他挣扎。唯一能帮助保持理智的,或者是一支接一支抽烟——起码吐出烟雾的时候,会本能远离一些,侧过头,怕呛着他。
烟头暗红色,一闪一闪。
直接冒出的烟是暗青色的,嘴里经过肺叶吐出的变成灰白色,就像灰白褪色的人生。
万籁俱寂的午夜,不知道用这么别扭的姿势呆了多久。
嘴唇已接近干裂,喉咙也快要冒烟。
一个声音猝然响起。恍惚了许久才弄明白,是进门时随手扔在客厅沙发上自己的电话。只隔一扇半开着的门,悦耳的铃声显得响亮突兀,甚至有些霸道。
也许,潜意识希望这声音把沉睡中的厉泰铭吵醒。床边已经痴了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只呆呆凝视熟睡着这张一直不平静的脸,默默祈求他下一秒钟惊醒,彻底打消可怜人无谓又可笑的救赎幻想。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一遍又一遍不懈响起的声音,意味着自己正被什么人寻觅。
过了不知道多久——像是甚至来不及张开肺叶深深透口气的短短一瞬间,又像从亘古绵延到世界彻底毁灭之后的漫漫洪荒。
终于,客厅里不再传来声音。
心跳声音却突然变得非常大,连血液在血管里面疯狂流转的声音都似乎听得见。
“我可以选择吗?可以算是救赎长久的残缺冷漠,还是短暂的无耻?”
杨家明听见一个涩涩的声音被发出来。太久没有真正聆听这个声音,甚至有点陌生。
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认真得像可以和对面人商量那样。
现代文明的进程建筑在一个理想的基础上:每个人生而自由,但无时不在枷锁中。成长的岁月,杨家明没有机会自己选择的自由——对象,方式,时间,都是在承受被强加的爱或者痴迷,承受各种暴力,从贪欲到金钱。
“这次……我可以选择吗?”他茫然若失。
颤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睡得不安的脸颊。杨家明全神凝视面前被轻柔抚摸的唇,审视它坚毅的曲线和丰润的血色,暂时失去了俯身亲吻这感情交流象征器官的力量。
忘记跪了很久的身体已经僵硬,肌肉已经麻木:思绪太过混乱,反而感觉不到酸疼。叩问内心,此刻占据它的,是强烈的空虚,以及熟悉的冷漠——没有激情冲动,没有渴望,只剩下理智的冷漠。
也许这是哲人追求的宁静生命境界,杨家明已经极端厌倦冰冷空洞。
巨大的恐惧已经吞噬了他。
他挣扎着,不知道此刻是想恸哭,还是尖叫——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
不可能。
本来以为,能够让自己从此逃离残缺生命、重新被激情折磨的人,是厉泰铭。但是皮肤已经接触,血液为什么还是如常冻结,没有可能沸腾的迹象?难道连这么痛切的迷恋,都不能救赎过往罪孽?
整个人陷进了更幽暗的黑洞。
窗外,天已经快要亮了。但是,无可抵御的神秘力量控制了杨家明,坠入没有光亮的引力中心。
被冰冷的绝望驾驭,他像溺水的人,却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默默无助地挣扎,拼命想得到某种有效的羁绊。反映在动作上,就是用尽生平对人类身躯的了解,用柔软的唇,用湿润灵活的舌,用敏锐的指尖,在面前令人联想起宙斯的血脉后裔忒拉蒙的黄金比例身躯上,寻找点燃毁灭火焰的某个触点。
* * *
厉泰铭是被身体的奇妙触感唤醒的。
入目是天花板,柔和灯光和纱帘外淡淡天光一起,帮助看见四周装饰着线条流畅的洛可可风格墙线,和精美清雅的缠枝花纹。
嘴里有柠檬蜜茶柔软芬芳的余味,以及淡淡漱口水的味道。
听觉醒过来,首先感受到的,是湿润的舌舔在皮肤上柔腻细微的咻咻声——男人最狂妄淫蘼的情色梦想里最理想的伴奏声音。当然,还有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胸膛深处不能抑制的低低呻吟。
每一寸被裸露皮肤都舒适无比。除了背部光润柔软丝缎带来的温柔,大腿内侧比较敏感的肌肤正被某种火烫而柔软的东西摩挲着,留下微妙的湿漉漉,这滋味有奇异的磁力,把所有血液都吸引到这个区域。
男人的命根子被两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顶端罅隙和周围凸起的冠状部分被指尖环绕,若有若无地轻轻抚慰着。
简直远远超出本身任何荒淫性幻想的性感爱抚,让他难以自控,浑身酸软。张开嘴,除了喘息,只能发出不成句子的断续声音:“魏……别闹。”
开口说话的肌肉努力,让人又清醒了一些,突然直觉告诉他,这个正掌握着男人身体脆弱部位和所有感应的人,很有可能不是魏曼。魏曼的爱抚虽然花样百出也很愉悦,从来都是以挑逗男人勃起为目的。但此刻自己感觉到的舒服里面,有奇异诡谲的力量,可以说是在接受另一个身体的取悦和服务,但同时身体也被柔软的触感完全控制,软绵绵很难聚集起意志和力量。
而且绝对不是女人。
女人不可能这么了解男人最细微的身体感受。
这种酥软入骨的感觉,全然陌生。
厉泰铭被唇舌和指掌的柔媚牵引着,一面应付脑海中潮水般一波波侵袭的快感,一面艰难找回理智。顿时一股凉意掠过脊背,冷汗涔涔而下:自己此刻躺在完全陌生的床上,被陌生男人握着要命的阴茎和睾丸,舔吻着挑逗着!
因为魏曼,他已经知道男人可以对另一个男人做什么。想到自己的处境,更觉得恐惧。
全身紧张得发冷,性器却被太娴熟太高超的技艺控制着,已经爆满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对方很明显并不希望他轻松得到高潮,并没有加力或者加快速度帮助射精,软绵绵的动作有强势的强迫效果,让他的身体意识都被欲求渐渐控制,身体可耻而无助地摆动着,向空中挺身绷紧,渴望投入那个紧滞空间,渴望得到更多的快感,渴望征服,渴望高潮,渴望宣泄,渴望死亡。
沉沦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淑兰的眼泪,想到自己是孩子的父亲。
强烈的羞耻感控制了他。因此,男人的意志回来一些,趁对方动作稍微放手的间隙,厉泰铭整个人跳起来。
但是,刚刚在床边站起身,已经开始勃起的阴茎突然又掉进一个湿润的空间,最敏感的尖端被舌尖舔着缠绕着,强烈而有节奏的吮吸令全身瞬间绷紧,血液全部冲进那该死的、不听男人理智调控的地方。魏曼也常常这样跪在站着的自己面前做口交,让他享受这种奇异而强大的征服快感。却绝对做不到像此刻一样,挑起被没顶的痛快,身体时不时掠过颤悚。
最强烈的快感可以让人清晰地接近死亡。
愤怒和恐惧中,厉泰铭给了自己一耳光,换回短暂的清醒。
弄清楚了面对的情形,根本不敢乱动,只怒吼:“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混蛋……放开!”
强烈到逼人狂乱的情欲力量突然消失了。
就像开始一样,仓促,诡异,不可理喻。
那个跪在他脚下的人抬起头,绝望的面容像笼罩着一层淡淡星辉,幽冷,迷惘。视线的焦点根本没有集中在厉泰铭身上,凄然微笑。这张面孔实在太出众,谁都一见难忘。宿醉造成的头疼还在,但厉泰铭已经认出他。
杨家明。
他恨恨地瞪视。
美丽绝顶的失神微笑,点燃熊熊怒火。
厉泰铭生平志向,不过是在都市的嗜血战斗中赢得多一点金钱地位保障,很可以解释成庸常的出人头地;他最大的毛病,不过是还坚持有些东西是对的有些东西是错的,还讲良心和正义感,会导致热血不合时宜地上涌,显得冲动热情。希望在都市精英轨道上好好过一辈子、不加分辨接受中产阶级理想和道德伦理的厉泰铭,根本没兴趣接受男人的爱抚献媚——魏曼是朋友,那不一样——也根本不想尝试身不由己的沉沦欲望。
面前这分辨不出男女的出众漂亮家伙,有种奇异的危险。他自己甘心舞台上表演被男人蹂躏,也就罢了,厉泰铭可没有兴趣借出身体陪他演戏。就算同情心怎么也不肯彻底休息,也犯不着送给自甘下贱的东西。
对,就是这样。
要害部位终于不再受控,怒到极点的厉泰铭按住他肩,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搞什么搞……恶心!”
“对不起,我居然以为我爱你,以为可以借助爱,结束残缺的状态。”杨家明还是那样恍惚微笑,不管自己没头没脑的话对方是不是听得明白,随手塞一根精美蛇皮鞭在愤怒的男人掌心,眼里一度因这男人而燃起期待的小小火种已经熄灭,“是我胡闹,对不起。”
爱并不来自肉体接触,也不是一厢情愿的迷恋。
爱是可以自由地在所爱之人身心中漫游。
忍不住冷冷笑自己:杨家明的身体已经被定在耻辱柱上,还奢望灵魂可以不被污染?还妄想得到深沉爱念来疗伤?
太贪心。太狂妄。
太无耻。
* * *
找不到厉泰铭,条件反射当然是找家明。可是,家明的手机只寂寞振铃,始终没有人接。
按习惯猜想,或许是去密云会所那边了,没有随身带电话?
魏曼叹一口气,接着又拨麦迪的号码。这回听见的,却是秘书台冷漠职业的问候:“这里是某某号码的秘书台,请问有什么信息需要留给机主?”
——也许,麦迪只是关机?
凉浸浸的秋夜,坐在熄了火的车里折腾到快要天亮,不断拨电话却永远没有人接听,这滋味并不好受。奇怪地看看手里无辜却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电话,很想把它砸掉——到底怎么了?
没来由的,焦躁到极点。恨恨地想,跟情人甜蜜相聚固然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偶尔被朋友骚扰,麦迪老好人总不至于真的动手把人乱棍打死吧?算是对自己交待过了,打着火,直奔这些天来混得颇熟悉的四合院。
门铃一通乱响,没有动静。
想到所有佣人都不喜欢后半夜起床开门——就算没有睡死,也多半情愿装睡听不见门铃——魏曼叹一口气,接着打麦迪给的固定电话号码。那头终于有人接听,差点被这寻常小事乱感动一把。刚要道歉顺便叫开门,话筒里传来沉沉一声“喂,我是陈垦……哪位?”
僵得魏曼哭笑不得。
赶快打迭起精神,把天赋动听的声音调整得无比歉意又无比招人喜欢,笑咪咪道歉:“对不起,我是魏曼啊。陈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吵醒你,可不可以叫麦迪接电话?”
被这样午夜凶铃骚扰,陈垦涵养倒是一流,声音居然没有丝毫不爽,还是那样稳健:“麦迪今天下午出差走的,陪广告部同事到上海见客户……什么事儿?要帮忙吗?”
突然听见友善的声音,终于崩溃了。
魏曼呻吟出来:“我就在你们家门口,按门铃没有人……今天晚上邪门,所有人都找不到……”
那头只静默了半秒钟,说一句:“你等等,我来开门。”就挂断了。
看见缓缓开启大门后的男人,魏曼多年积习发作,趁机审视穿着:高大强健的身体和随时可以出门百米跑的运动衣,风格还真相得益彰。不过想想他的身价状况,满可以买下所有顶级品牌睡衣来衬托风采,麦迪对身边男人的琐事也太不用心体贴——居然放任这么好身材的男人穿旧运动衣当睡衣?哪怕可以解释成麦迪不是不小心浪费材料,只是怕扮得太精彩别人觊觎,也实在可惜……
嘴角隐约一丝看透的微笑,静等魏曼YY够了,陈垦示意车可以从侧门开进院子。
人站在面前了,魏曼当然醒悟,疯狂找人做伴,不过试图解脱那点子不安。
陈垦的无言包容,当然是看麦迪面子,可是平时听麦迪零星言语,这男人根本就不谈感情不受束缚,自己来添乱,实在太对不起朋友。诚惶诚恐致歉:“真不好意思……打家明电话没人接,倒不稀奇,周日他经常会在密云那边。总觉得麦迪不喜欢交际,一般都在家,根本没想别的可能性,就冲过来了……半夜吵你起来亲自开门,这么打搅,简直犯罪——我还是去密云找家明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陈垦眼角看不出来地跳了一下:“都这时候了,看你脸色,也累了。还开车去密云?路上困了出事,不是玩的。试着先打他家电话,万一,手机掉在外面了?”
“是啊……”拍脑袋暗骂自己今天反常失魂落魄,又拨号。
才振铃就被拿起。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瞬间又挂断了。
再拨,诡异地变成占线。
又试一次,魏曼抬头,满脸迷惘:“怪了……好像家里有人,就是不接电话。家明从来不这样……”
“是不是……正约会?”陈垦自信声音控制得很好,没有流露过分的苦涩滋味。
魏曼摇头:“除了我和麦迪,家明从来不让不相干的人进他家门。认识他时间也不短了,从来没有破过例。”
被 “不相干的人”这五个字无心刺了一下,内伤。陈垦闷哼一声:“我陪你过去?可别出什么事……反正都吵醒了,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