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跟我抢人!我让你割人肉玩儿!”
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没一会儿就把布料染红了。
“你这么喜欢割肉,怎么不割自己的?看你这油光水滑的,割起来多舒服。”
“饶,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喜欢听惨叫是么?我也喜欢……不过我不喜欢听美人的,喜欢听猪的。”
“啊啊——!”
“再叫响点,爷没听见!”
云连在冯啸琛的惨叫声中,慢条斯理地将他画成了一个血人。
连人俊静静在站在门口看他手起刀落,嬉笑怒骂,心里仿佛有一个地方被悄然点燃了。
那一刻,明明在做着血腥而丑陋的事,男人的面孔却是那么的鲜亮,热烈和清澈。就像一朵生长在淤泥里的恶臭的花,突然有一天带着火苗在他面前绽放出最瑰丽的姿态,也将那温度深深印到了他的眼底。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何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明白了那副并不算强壮的身体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是如何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他明白了他。
.
冯啸琛面目全非地被手下架着出了旅馆。
云连返身帮着连人俊将林香月扶进屋内。混乱中他被冯啸琛一刀扎中了右肩,伤口颇深,过了许久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再加上胸前和颈侧的大小划痕,瞧在眼里触目惊心。
“我去车上拿药箱。”
“你上这种地方还随身带药箱?”
“下午出诊完就直接过来了。”连人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云连那一身斑驳的伤疤,“你身上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后者头也不回地道:“旧伤,没事。”
连人俊出去了,云连单膝跪地,用茶巾轻轻擦拭林香月沾满血污的前胸和肩膀。
“对不住,害你挨了刀子。”
“云先生,你救了我。”
“若不是我突然闯进来,他也不至于疯成那样。”
“这种地方,客人酗酒撒疯是常有的事……”林香月忍痛坐直身子,摇了摇头,“冯先生是这里的常客,脾气大,不好伺候,香月早就习惯了……”
“他经常为难你?连人俊也不管管?”
“连医生也是客人,怎能给他添麻烦?”
“你这金主对你不怎么样嘛!”云连笑道,“要不你跟了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林香月侧过头来,一双凤目翕然。
云连见状心里咯噔一跳,慌忙补充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连人俊提着药箱进来,还顺路捎回了云连扔在冯啸琛房内的上衣。
“衣服穿上。”把毛衣和衬衫剥开往榻榻米上一扔,他突然看到云连的左侧蝴蝶骨部位有一个淡色印记。
“这是什么?纹身?”弯腰凑近了一看,那形状像是一条盘立着的蛇,到了头部却分了叉。
连人俊正欲伸手去摸,云连转过身来,拾起地上衣服往身上套:“胎记而已。”
“胎记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你问我我问谁去?别废话了,快给香月看伤。”
连人俊在林香月跟前蹲下,从地上拾起沾了血的茶巾,皱眉道:“你怎么用这种东西给他擦伤口?会感染细菌的!”
“瞎讲究什么,我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云连接过茶巾翻来覆去看了一圈,觉得挺干净的。
“你看看你自己都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了?不懂就别乱来!”
“好好好,我不懂……连医生,你上吧。”
※※※※※※※※※※※※※※※※※※※※
二哥:确认过眼神,你是对的人~~~
云连:who?
第24章 一碗阳春面
林香月伤得并不算重,但右肩的创口颇深,顶好是立即缝针。
烟馆自备有大夫,但此时天色已晚,连人俊又放不下心来,于是便把人带去自己在南市区的家中,连夜处理了伤口。一场闹剧总算是这么结束了。
听说那冯啸琛事后不肯罢休,跑去张炳槐跟前喊冤。可惜张柄槐是个正经生意人,向来不愿趟此类浑水引祸上身,打听下来又得知是冯啸琛酗酒闹事侮辱云连在先,非但不帮他说坏还狠狠指责了他一通。姓冯的伤了元气又损了颜面,再不敢招摇过市在云连面前造次。
二月下旬,沈阳街头还沉浸在节后喜庆的余韵中。轮船公司在风调雨顺中迎来了新的一岁,云连等人也趁着过年赚了个盆满钵满,弟兄们个个春风满面,直呼不枉大老远的跑这么一遭。
月末,云连照例上连公馆拜访,进屋见饭桌上摆着满满一台面热菜。
“小云,今儿个是你的生辰。家里没有特别的规矩,就是大家聚一起吃碗阳春面。”连仁君端出一个托盘,里头摆着四碗清汤光面,淡色的汤汁上飘着油花和小葱,“这本是南方的吃食,小的时候每逢生日父亲总是做给我们吃,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这口味,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
云连怔怔地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面碗。
阳春面,自从云榕死后就没人给他做过了。偶尔去店里吃上一碗,总觉得不对味儿,不知是葱不够多还是猪油不够香。
十二岁以后云连就没再碰过生日面这种东西。手底下的弟兄过生日,他倒是会拨笔款子供大家伙快活,自己却不去凑那热闹,寻个清净地方一个人待着,或是去找陆承璋。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生辰那天和所谓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对面吃上一碗阳春面。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令堂在给家父的信中曾提起过。”
云连低头将嘴凑到碗边,轻轻嗦了口面汤。熟悉的味道仿佛带他回到了那间遥远的老砖瓦房,云榕柔软温热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慢点吃……可别长得太快了……”
——为什么呢……我真想快点长大,变得足够强壮来保护你啊。
“慢点吃,吃完了还有蛋糕。”连仁君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云连扭头一瞥,看见桌边搁着个方方正正的蛋糕盒子。
这吃甜食的习惯,也是到了北方之后才养成的,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罢了。
自打第一天进这连公馆吃了两颗奶糖之后,连仁君认定云连爱吃甜的,从四面八方集来了各式点心糖果,人一来就往跟前堆。云连盛情难却,只好一样样尝过去,从此再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对任何一样东西表现出过多的兴趣。而出了连公馆,沈秋儒又是个贪嘴的美食家,几个月的功夫带着云连把沈阳的饭店茶楼咖啡馆吃了个遍。
这个“家”,实在让他改变了太多。
.
三月初的一个下午,连仁君原本同沈阳造纸厂的黄老板约好了去长顺茶楼谈生意。正欲出门,报社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说有急事,须得老板亲自过去一趟。
连人俊和云连刚吃过中饭还在客厅里坐着休息,连仁君对连人俊道:“二弟,你同黄老板还算熟悉,先替我去长顺茶楼跟他碰个面,打声招呼吧,我处理完了报社的事之后马上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不会又是那个日本人吧?”连人俊道。
“听小顾说是昨天的报纸印刷出了问题,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应该用不了多久。”
“那好,我这就过去。”
云连闲着没事做,也想跟着去凑热闹。
“我们谈正经事,你去干什么呢?”连人俊想到有黄曼茹这层关系在,很不乐意带他去黄济面前露脸,生怕他乱说话节外生枝。
“多认识个人总不是坏事,没准哪天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呢?”
“见了黄老板就说是我生意上的朋友,别多嘴。”
“知道了,连医生……你怕我多说些什么?”
云连嬉皮笑脸地上了连人俊的车。两人到了长顺茶楼,大堂里零零星星的没几个客人。
“请问可是连仁君连先生?”店小二迎上前来,左右向二人欠了欠身。
“是我。”连人俊道。
“黄老板在楼上水云间定了座,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随其上楼进了雅间,却不见黄济的影子。
“黄老板随后就到,二位稍候。”
“黄济也真是的,自己做东,到的比我们还晚。”小二走后,连人俊对云连抱怨道。
后者四下扫了两眼,将茶盘里的紫砂壶捏到手里颠了颠,默然不语。
片刻过后,店小二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客官,您的茶来了。”
连人俊愣了一下,刚要开口,云连突然抬手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连人俊见他神色有异,也瞬间觉察出了异样,心中警铃大作。
“我没要茶。”他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道。
与此同时,云连一手摸枪,猫腰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贴到门边。
“黄老板吩咐准备的。”外头答应。
“什么茶?”
片刻的沉默。
不等对方回答,云连猛地拉开房门,冲出去一个扫腿把店小二掀翻在地。
掩身在小二身后的几名黑衣男子被撞得后退两步,举臂遮挡飞溅而来的茶水。
为首之人反应迅速,侧身一闪举起枪来,正好与云连手中的枪口相对。
※※※※※※※※※※※※※※※※※※※※
妈妈走了,没人给小云连下面条吃了,呜呜> <
第25章 二次别离
“云连!”屋内的连人俊急吼出声。
云连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出来。四个枪口齐齐相对,一行人就这么僵持在了当场。
突然,楼下有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黑衣男子闻言面露异色,相视几眼之后刷地收起枪,转身就往楼下撤去。
方才那句显然不是中国话,云连不明其意,只觉得说话之人的声音略为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这一楞便是两三秒。等回过神来他冲到楼梯口,越过扶栏凌空跳下,黑衣人早已消失在了店门外。
过了几秒连人俊也疾奔下楼,惊魂未定地问云连道:“怎么回事,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是日本人。”云连侧眼见掌柜的靠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两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拖出来往地上一掼,“说!怎么回事?”
掌柜的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吓破了胆,一股脑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黄济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到了长顺茶楼,没坐多久却被数个自称是关东厅调查科的日本人带走了,说是给沈阳造纸厂提供原料的厂子出了事,相关人等需接受调查。临走前他托店家向连仁君转告此事,谁知道调查科的人走后又来了几个持枪的便衣日本人,嘱咐掌柜的和店小二,等连仁君到了先带去二楼,进屋之后再伺机行刺。
云连见男人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再加之此言合乎情理并无纰漏,心里断定这又是日本人在捣鬼。
“那他们最后怎么又走了?”
“这个我……不,不知道啊……”
“刚才谁在下面喊话?”
“也是个日本人……看上去像,像是领队。”
云连收起枪,掌柜的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凑到连人俊跟前:“连老板,真的不是我们有意要害你,实在是日本人逼得紧……要是不按他们说的做,我们就没命了!”
“让你们杀人就杀?”
“这不是,不是害怕嘛!连老板,我们真不是有意……”
“我不是连仁君,不必向我赔罪!”连人俊没心思听他解释。
话音刚落他突然心中一顿。
云连听闻这话也愣住了,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高喊。
“大哥!”
“连仁君!”
——来人要杀的本是连仁君,刚巧店家并不认得连仁君的模样,最后发现弄错了人才匆忙撤退。若真如此,那现在连仁君的处境极其凶险。
这么明显的缘由,我怎么现在才想到!
云连和连人俊一前一后冲出长顺茶楼。
“不知大哥现在身在何处。你先回家,若碰到大哥就叫他不要出门,否则就先把这件事告知钱管家,然后等我的电话。”
“你回家,我去报社。”
“你不认识路,我去。”连人俊上车关门,“你赶紧回家,路上多留意些,看见大哥的车就拦下来!”
“好。”
云连依言赶至连公馆,连仁君并没有回来。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干等消息,把事情的经过跟钱禄长讲了个大概之后便要他开车载自己去报社。
两人刚要出门,电话铃响起,云连眼看着钱禄长拎起电话,几秒过后扭头望向自己的脸上血色褪尽。话筒从他手中滑落,在羊毛地毯上磕出一记闷响。
“大少爷出事了。”
.
连仁君办完事从报社出来,发现停在楼下的车门被卡死,查探间突然有人从侧后方对其背部连开数枪。场面大乱,紧接着有人在马路边踩响炸炮,混乱中行凶者跑了个无影无踪。
云连赶到医院的时候连仁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连人俊俯身坐在门外的长凳上,双手捂脸,静如雕塑。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摘了眼镜的双目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进去吧,大哥想跟你说说话。”
云连踏进房内,神情恍惚地看着病床上的连仁君。难以相信两个钟头前还在饭桌上笑着说些家常琐事的男人,此刻竟这么气若游丝,形同枯槁地躺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