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向我跪下,只是为了要去见那个人!
"宾南槿,朕以为你是一个骄傲的人.你居然,"
"微臣跪得是当今圣上,为天下人而跪,有何不可.微臣只是希望皇上能体谅微臣的一片苦心."他跪得笔直,跪得凛然.
他跪在那里,就像一座冰雪而就的雕像.
看在我的心里,那是冷的,冰的.他的心中果然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我只是他的皇上,他只是我的微臣.
我不要.这天下一切都是我的,为什么他偏不是.
"朕体谅不了,朕只知道,你犯了罪.你不该想他,你不能想他!"
"是吗?那也叫罪?"他看着我,黑茫茫的眸子黯然一片,"那微臣的确有罪,诛心之罪."
诛心,宾南槿,你的确是其心可诛.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呢,我的心早就被你诛了,一刀一刀,每日每夜地诛着.
我每次看到你,除了心痛还是心痛,除了心伤就是神伤.
宾南槿,不要离开我.不要,我求你.
"朕,朕,"我咬着牙,却说不出那个求字来.
就算我说了,会有用吗?
"朕不答应,你告退吧."
"皇上会答应的."他站起来,冷然道,"微臣不能让皇上答应,还有满朝的文武.而且皇上同样也是一个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你敢威胁朕?!"
"不,微臣只是提醒皇上.微臣告退."他转身就走.
内阁殿的门一打开,扑天的风雪就涌了进来.
我看到他那道苍茫的背影在雪花之中,渐行渐远,慢慢迷离.
我却被这风刮得冷到心底里去了.
我不能让他走.
我,不,能.
我突然跳了起来,向他跑去.那风夹着雪打在我的脸上,像被人用刀在割着.
我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我就像是抱住了一阵风,一片雪花,再紧一点,就会化了.
他长袍下的身子那么轻盈那么纤细,他怎么瘦成了这样?
"不要去,朕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只感到他的温度他的味道,微温的温度,苦涩的味道.
"哎."我只听到他轻轻地一声长叹.
"皇上,那南槿求你可以吗?就当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最后一个愿望?!什么叫最后一个愿望?!
只要你不去见那个人,无论你有多少个愿望我都答应.
哪怕你要我一辈子不碰你,我都做得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看见你就好.
一点一点的,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我的手上,然后向下,又滴在雪地上.
一瞬间,我以为从哪里飘来了一朵朵的红梅,凋谢在我的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在流血?
我转过南槿的身子.
他用丝帕捂着嘴,可是那血依然不停地往下掉.
不是说他是偶感风寒吗?怎么会随着他的咳嗽,他会一直向外咳血.
"太医,太医,去给我传太医!!"我抱着他越来越软的身子,我在雪地里狂叫.
南槿,南槿,南槿.只要你没有事.
你什么愿望我都答应.哪怕是那所谓的最后一个愿望.
那是我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病其实很重,太医说那是他内伤未愈,劳累过度而至,需要好好调养.
听了之后,我不给他派任何工作,宫里奇药珍品也随太医取用,可是,自从他在我怀中昏倒之后,所患之病就迟迟没有起色.
"皇上,公子得的是心病.无旰求您让公子去吧."
无旰一直都呆在他的身边,我本来是派他来监视宾南槿的.可是,到后来,连他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出去."我低声说道.
"皇上?您,"无旰看着我,就是不肯移动步子.
"你放心,他都这个样子了,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我听到无旰猫一样的从房间里消失了.
南槿,现在只剩我们俩了.我到底要怎么做呢?
我知道你得的是心病,我知道你的心药在哪里.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样死心眼,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你说啊,你说啊!
他依然闭着眼睛,太医说他一个时辰之后才会醒来.
我轻轻地将南槿散在脸庞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拈开,他的脸白得几乎透明,五官沉静而秀美.
他的双眉微微的皱着,眉目之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抑郁之色.
这一刻的他是真实的他,从来没有人前表露过的他.那么悲伤和无望,让我见了不免心碎.
我抚上他那清羽般秀气的眉毛,我想让他们舒展开.
可是,没有用.
他在梦中都在伤心,他用伤心伤了我的心.
他安静地睡着,就在我的身边,却是我永远触不到的人.
我就这样放你走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已经血色尽失的唇上只有淡淡的苦味,却还是清新柔软,让人沉醉.
南槿,让我爱你,好不好?
这样的吻足以让我意乱情迷,就在我越陷越深的时候.
我听见他轻轻地叫了声,"炜."
我猛然离开他的唇,那股淡淡的苦味却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像一条被扔到岸的鱼,整个身子痛苦不堪.
我的眼眶发潮,滚热的泪流下来,在心上烙出一条条烙印,那将是我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叫宸屿,我不叫厉炜!!!
那一天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抱一个男人,第一次吻一个男人,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落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放手了,我让他出使胡族,我做了生平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太早,而且迟迟都不肯结束.
南槿离开京都出使胡族的那一天,雪也是这样的大.
那一天,我在城外十里亭为他送行.
我最终还是让他出使胡族了,我不忍心对他残忍,我就只能对自己残忍.
"临行一杯酒,满怀别离愁.宾爱卿,请喝了这一杯再告辞吧."我将桌子上的那杯酒推到他面前.
白玉的杯子,碧色的酒,像春天最嫩的一抹新绿溶化在这杯愁绪里.
这杯酒有个很动人的名字,叫离人伤.
"谢皇上."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南槿,我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希望开春之后,能得到你的好消息."
"微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你一定不能负,一定要回来.因为这杯离人伤的毒,在四个月后就会发做,你若不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是么?!"他风轻云淡地一笑,"这毒的名字真好听,动听得都不像毒药了.不过,我会回来的,这里才是我的国家.如果,我没有回来,那只能是因为我回不来了."
他走了.
踏着雪花,迎着寒风走了.
我看见他的身影被北风,被飘雪,被千山,被万水,一重复一重,终于无影踪.
他就这样走了.
只留给我一个漫长而无尽的冬天.
"皇上."
"什么事?小成子."
"奴才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说那杯酒叫离人伤,那杯明明是吴州的贡品,叫相思意,听闻可解百毒.皇上那样说,宾大人会误会的."
误会就误会吧,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我怎么会舍得伤他.
一杯离人伤,道尽相思意.
南槿,你可知否?
离人伤城,满怀孤寂.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果然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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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炜之流光舞
"和谈使,兵部侍郎宾南槿."
烛光下,这几个字异常的清楚又异常的模糊.
我的手指在纸上轻轻地摩娑着这几个字.
宾南槿,南槿你要来了吗?
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
原来我们的命都够长.
我伸手撥旺了炭火,将这封密函扔了进去.
艳红的火焰刷地升了起来,蚕食着这张纸.
我看着这张纸在火焰中挣扎,扭动,由白变红最后变成黑色,被窗缝里漏过来的北风一吹,便被吹散了,黑色的灰烬在冰冷的空气中舞动着,然后消失无影踪.
他要来了.
这么冷的天气,他要如何来呢?
还有他的身体.
我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上个星期收到的密报上说,他在皇宫当场咳血昏死.
病得这样重,他还是要来.这个天下的和平当真就那样重要,比他的命还重要.
这是个傻子,我早在怀城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哪怕是爱上自己的敌人,哪怕是背叛自己的爱人.
他都做了,而且是毅然决然,干净彻底.
说到底他才是最冷酷的那一个,不但对我残忍,对他自己更残忍.
我怎么就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山无语,水无语,风无语,雪无语.我无语,你也无语.
黑压压的天空墨染似的,乌云层堆,暗潮汹涌.
这一场雪何时才会停?
根据密函上所标明的时间,他应该会在十日后到达.
他就要来了,十日之后.
这十日的等待如同十年一样漫长.
就像那三年的分别已经用尽我一生的忧伤.
他要来了.而我在等他.
那一天,雪终于停了.
我看着和谈的队伍从城楼下蜿蜒而过,每一个人都是风尘仆仆,满面冰霜,我没看到宾南槿,只看到一辆由无旰驾驶的马车.
"这个和谈使,听说啊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下过马车."
"南人不就这样,怕冷怕得要死,还真是个娇客."
我听到身边的人这样说.
想必马车之中就是他了.
像他那样骄傲与倔强的人,这个时候还呆在马车中.
他的身子到底差到了何种程度?!
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回去吧,天朝来使已经入城,我们可不能失了地主的风范."
"是,大王."众人齐应道.
我最后望了一眼城外,使团已经全部入城,城外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片凌乱的脚印,一如我凌乱不堪的心情.
岁月可当歌,流光亦为舞.歌黯舞罢楼台倾,何日又逢君.
这么漫长的三年已过,我终于等到了见你的这一天.
南槿.我的南槿.
"天朝来使求见大王."宫门外的侍卫进来通报.
"请他进来."
"那个娇客终于要露脸了,我还以为他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咧."
"肯定是丑得没法子见人吧,哈哈."
我冷冷地扫了这几个部落族长一眼,却也没去阻止他们的口无遮拦.这几只井底之蛙,恐怕还不知道天下灵秀为何样.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几不可闻.
就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另一片雪花上.
他来了,他来了!
门外是一片白得耀眼的雪地,他穿着一袭黑色的狐皮长袍,水晕墨画,黑白分明,卓然而立于宫殿门前.
他向我一步一步地走来,轻轻地脚步踩在地板上,就像是重重的踏进我的心里.
一步一步,那么重又那么痛,那么痛又那重.
终于,他站到了我的眼前.
"在下天朝和谈使,兵部侍郎宾南槿,参见大王."
他微一躬身,然后抬头,对我淡然一笑,瞬那绽放,满室芳华.
四下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我只听得见窗外的风声.
一阵紧过一阵.
"叮"的一声,刚刚那个口无遮拦的人手中的物什掉在了地上,打破了一室的安静,"他奶奶的,这世上还有长成这样的人啊?"(说你老土吧.作者的恶搞基因发作.请大家跳过,继续哀伤.)
众人皆是一阵低笑,只有南槿一人面如沉水,静如瀚夜.
他站在堂下.他只是看着我.
纯黑色的眸子一如往昔,充满着迷离.
我也看着他,我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情绪,我只是看到了我自己.
良久,我才说道.
"宾大人连日奔波,想是劳累,来人啊,赐座."
"谢大王."
他轻拂衣袖,倒是大咧咧地坐下了.
只是坐下之后,他又忍不住地轻咳了几声.
苍白的脸色就晕了几分红色,倒像是戏子唱完后的胭脂,残留在颊上,转眼间就会凋零辗做泥,只剩香如故.
他的病也许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得多.
南槿你为什么要来?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
"宾大人此次前来和谈,对于我族甚是突然.我族与天朝征战数载,将士伤亡无数,此时和谈,南下一事不是功败垂成?叫我如何向死去的将士交待?"
"大王如若还执意南下,必遭本朝反抗,大王又如何向注定赴死的将士交待?!"
这是那个锐利如刀的他!
他坐着,虚弱得好像风一刮就会被吹走,却双目如炬,稳如泰山.
"大胆狂徒,居然敢如此对王上说话!"我身边的侍卫立即拔刀霍霍.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现在只是对峙状态.大王的人未免也太激动了."他平平静静地说道,好像那在他面前流转的刀光根本就不存在.
"退下."我低声叱道,"我们北人素来莽撞,倒叫宾大人见笑了."
"不敢.北地广阔,所育的都是像这位侍卫一样的豪爽之人.只是本该草原驰马的男儿,为何偏偏要执著于江南的小桥流水?南桔在北,而为枳.北雪入南,恨冬短.本是南北有差,何必苦苦相逼,和平共处不是更好."
伶牙俐齿,侃侃而谈.这时候的他没有一点病弱的样子,更像一颗星星,散发着最灿烂的光芒.
"宾南槿要问堂上诸位,胡族与天朝这一战到底打了多久?"他环视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肃然之色渐浓,"打了整整十八年.五年的零星战火,十年的江北义军,三年的双方对峙.一场打了十八年都没有结束的战争,试问还有没有打下去的必要呢?"
他清俊的眸子像湖水般的幽远,整间屋子里,众人眼中只有这个水中白莲一样的人物.
他抬手轻轻地搂起自己的一缕散发,仿佛无尽的哀愁就被这样拂了过去.
"十八年的时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很短暂,但对于生活在战争阴影下的人来说,却是漫长的苦难.各位都是带过兵的人吧.手下有多少是十四五岁就来参军打战的人呢?他们上了战场,他们就不免牺牲.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和平,都没有过过真正和平的日子.各位,你们于心何忍?!"
他突然停了下来,捂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可是最终却强忍住了.
他只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清朗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这屋子里.
"也许北地苦寒,大家都向往江南的温暖.可是,这并不能做为侵略的借口.天下间有谁不想成就霸业,可是时世如此,霸业终是难成.且不说我朝捍卫江山之心不可动摇,当就你们后方的罗刹国近年日渐崛起,扩张之心日盛.大王一旦南下,必成腹背受敌之势,大王乃雄才伟略,岂会想不到这一层.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应民心罢了."
这一刻的南槿是我从没见过的南槿.
不是初见时的清澈俊秀,相处时的温文尔雅,相拥时的婉转缠绵,敌对时的冷淡绝然.
而是光芒.
他一袭黑衣如夜色无尽,面如冠玉清皎似月.
清辉般的光芒,照亮一室,无可比拟.
我曾经问过我自己,我为什么会爱上他?
对我而言,那曾经是个错误,是个注定,是个迷梦,是我刻骨的爱与铭心的恨,是我在三生石上刻下的名字,三世轮回之后,依然想要遇见的人.
而现在,我只能对我说,爱上他是我这辈子最快乐和最痛苦的事.
这样的人,遇见了,就会爱上.
爱上了,就成了执念.
成了执念,就会让自己痛苦.
南槿,见到你,让我更加痛苦了.
你千里迢迢来到我的面前,却是一付病体背着如山的责任.
你不自怜,可我已痛苦.替你而痛,替你而苦.
"十八年."在座的一位族长梦呓一般地讲出这个词.
他的话,显然已经打动了这些人的心.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眼下的局势不比三年前,天朝的新皇年轻有为,有目共睹.而我后方的罗刹一国的壮大实在是我心头大患,再加上我刚夺位不久,一统十六部根本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