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云游天外,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从水龙头灌了满满一大杯的自来水。
“抱……抱歉。”
他赶紧把自来水倒了,重新从热水瓶里倒了满满一杯。
刚倒出来的热水,沸腾滚烫。
夏栖鲸下意识要凑近用嘴吹,然后突然想起来时屿的洁癖,于是又放下了。
“要不要,晾一会儿再喝?这里也没有冰块什么的可以用来降温,这会儿太烫了。”
时屿应声道:“好。”
夏栖鲸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没忍住,看了时屿一眼。
虽说是受制于伤势,但时屿未免……表现得太乖巧了。
虽然相处时间还没有太久,但夏栖鲸觉得自己对时屿也算有点基本的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怕苦怕疼的人,也不会因为一点变故就性情大变。
就算是受伤,感觉也会是那种优雅地坐在病床上,心安理得地被人伺候,云淡风轻地指挥别人做这做那,绝不会有损一丁点威严的人。
现在这样……总让人觉得,是不是这个世界的运行出现了什么问题。
或者像末日前的狂欢。
让人觉得,稍等一会儿,可能就会出什么了不得的乱子。
夏栖鲸甩了甩头,努力把脑子里的奇怪想法赶出去。
林与千又连发了几条微信来,狂轰滥炸,催促他赶紧出发。
“架子鼓已经摆上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除了叶望都上台了!贝斯手居然也好尼玛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夏!赶快滚过来!你要是敢浪费我的票我就杀了你!”
夏栖鲸迟疑了片刻,收起手机。
转过身,面对着时屿。
刚想开口,时屿忽然抢先一步道:“毛巾好像不太凉了,可以拜托你重新洗一条过来吗。”
夏栖鲸:“啊……好的。”
他转过身去洗毛巾。
然后,就在这短短的两三秒内,身后突然传来稀里哗啦的破碎声。
夏栖鲸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
地上一片狼藉。
玻璃瓶碎得四分五裂,输液袋被勾连到,摔在地上,开口处破裂,透明液体缓慢地渗出来。
滚烫的热水,一半泼在被子上,一半洒在地上。
时屿盯着胸前衣服上的水渍,和被热水溅到、隐隐发红的手背皮肤,慢慢道:
“抱歉——我好像,高估了自己左手的执行能力。”
夏栖鲸终究是没有去。
他打铃叫了护士,紧急用冷水给时屿冲洗手背,收拾残局。
等七七八八的整理完之后,天色也差不多黯淡了下来。
他给林与千发了微信道歉,说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了,然后收起手机,回到了病房。
时屿坐在病床上看纪录片。
这是他现在唯一还能进行的娱乐活动了——因为右手手臂受伤,左手又被烫红,护士说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短时间内还是不要使用了,也不能再破皮之类,防止感染,于是左手也包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时屿无法看杂志也无法上网课,整个人被包得和木乃伊也没什么两样,于是只好僵直地坐着,面前放着平板电脑,看纪录片。
看到一集末尾的时候,困难地伸出一根左手手指去,点一下播放键,然后再颤颤巍巍地收回来。
有种诡异而流畅的机械感。
夏栖鲸看着,?噗嗤一声乐出了声。
时屿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夏栖鲸:“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看起来特像机器人,那种款式很旧、设备老化的机器人,动起来还会嘎吱嘎吱响,跟老爷车似的。”
时屿没有笑。
他把纪录片暂停,微微垂着眼睛,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彼时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透明玻璃窗洒进来,把惨白的床单映照得一片昏黄,暖融融的颜色,透着落日的温度。
时屿靠坐在床上,穿着苍白的病号服。
额前的刘海落下来,在鼻子上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显得安静而落寞。
夏栖鲸:“时老师,这话从何说起。”
时屿:“我知道你有急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的。”
夏栖鲸在他床边坐下来,大大咧咧道:“哪有什么事,我晚上又没课。再说了,我扭头洗个毛巾的工夫你都能把自己烫伤了,我要是多离开几步,我怕你下一步就要跳楼了。”
时屿:“你没有义务照顾我的啊,我烫伤,也是我自己没拿稳杯子,自己活该,跟你没有关系的。”
夏栖鲸有点头疼:“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我自己心甘情愿留下来义务劳动,又没人逼我。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呢,等伤好了请我吃饭吧。”
他有点受不了时屿可怜兮兮的样子。
平时气场十足、骄傲惯了的人,陡然变得卑微起来,就会自然地让人心生怜爱。
总觉得是这世界对不起他,全世界都应该给他道歉。
时屿就是具有这种气场的人。
时屿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
夏栖鲸赶紧打断他:“行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你不回去,我晚上反正也回不去别墅,我就在这儿陪床算了。”
时屿下意识重复道:“……陪床?”
夏栖鲸:“防止你晚上要起夜啊喝水什么的,有个人照顾你总归好一些。”
时屿:“啊……”
夏栖鲸以为他没住过院,耐心给他科普道:“因为医院的护工比较少啦,而且外人照顾总归没有亲戚朋友照顾来得方便的,所以一般人住院都会需要一个陪床,病人有需要的话可以及时帮忙。”
时屿:“哦……”
夏栖鲸:“嗯,就是这样。反正今晚睡觉的时候,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喊我,我就睡在旁边床上。或者你想让彭启他们来陪你聊天的话,也可……”
时屿立刻道:“不用。”
夏栖鲸;“唔,反正就是,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喊我就好了。”
夏栖鲸在床边坐下来,给他削苹果。
其实苹果对于生病好像也没什么帮助,但是大家好像都习惯了给病人要削苹果。
苹果皮不断的话,寓意幸运,就能好得更快。
夏栖鲸刚削了一个指头的长度,忽然听时屿小声道:
“那,如果病人晚上嫌冷,陪床也可以帮忙暖被窝吗?”
第49章 擦拭
夏栖鲸举起水果刀:“看见这把刀了吗?”
时屿点点头。
夏栖鲸:“刀上有什么?”
时屿:“四叶草形状的白色印花,还有,嗯,苹果汁水。”
“很好,”夏栖鲸说,“现在,立刻,马上,收回你的话,否则三秒后这朵白色印花就会插在你的鼻孔里。”
时屿:“啊,我说错话了吗。”
夏栖鲸:“暖你妹的被窝!你当我是什么?”
“不可以这么说吗,”时屿困惑道,“我的意思是,我信息素暴乱的时候周身会变得很冷。你不是说有困难都可以找你帮忙吗,那这种时候可以找你吗?我自己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
夏栖鲸:“……”
时屿看着他:“啊,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夏栖鲸:“……没什么。”
尽管极力压下消息,时屿受伤住院的事,还是在几个小时内就传遍了全校。
七点过后学生都吃完了晚饭,一茬一茬地涌到医院来探望时屿。
有时屿的同学哥们儿,有教授辅导员,最多的还是他的仰慕者和追求者。
夏栖鲸怕引起注意,趁人多的时候躲出去了,跑到护士站找护士小姐姐双排。
打得手机快没电了,人也差不多都被护士轰干净了,才又溜回病房。
一进门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满病房都是鲜花花束和水果篮,还有包装精美的便当盒、礼物盒、热气腾腾的煲汤,堆得一人多高,几乎像是一个小型礼品店了。
夏栖鲸羡慕得直流口水:“这要是都拉出去卖了,起码得有个一两万吧。”
时屿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眉间有些微微无奈,似乎在发愁该怎么处理这一堆礼物。
夏栖鲸又心理不平衡了。
md,当帅哥真好。
他也好想当一米八八人气爆棚每天有人送肥牛饭的大帅哥。
他四处乱看,忽然看到一个生巧盒子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啊,是米嫣,”他把生巧盒子递给时屿,“社长刚才来过?”
时屿:“嗯,本来下周有个演出的,现在看来,我只能退出了。”
时屿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然而夏栖鲸还是一下子内疚起来:“对不起……”
时屿那么喜欢街舞和社团活动的人,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吧。
时屿:“不是你的错,没必要道歉。”
话是这么说,要夏栖鲸完全不内疚,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愈加积极地帮时屿跑上跑下,跑出跑进,主动帮他把礼物打包,寄回了家里;把病房清理干净了,省得等会儿护士姐姐要进来发飙。
等一切整理完毕后,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夏栖鲸满头大汗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猛灌白开水。
“辛苦了,”时屿把纸巾递给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累了吧,要不要睡觉?”
夏栖鲸:“唔,我洗个澡。”
医院里是有淋浴间的。
夏栖鲸冲完澡回来,看到时屿还保持着刚才他出门时的姿势,有些意外:“你不是想睡觉的吗,还是说,想看会儿纪录片?”
“嗯,我是想睡觉的,”时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可是……我还没洗澡。”
夏栖鲸:“啊……”
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就时屿那恐怖的洁癖,每天回家后都要掸衣服灰尘掸三遍,地上掉了一丁点面包屑都要用纸巾拈起来扔掉,怎么可能忍受得了睡觉前不洗澡。
然而就他现在这身体情况,能抬起胳膊都够呛,上哪儿洗澡去。
夏栖鲸:“你要不将就下?尽早康复和保持干净比起来,还是尽早康复比较重要,等你胳膊能动了,想洗多久洗多久,想在哪儿洗在哪儿洗。”
时屿不做声了。
微微耷拉下眼睛,额前的刘海也垂下来,遮住了漂亮清隽的眼睛。
像只在大雨中淋湿的、委屈巴巴的大狗狗。
夏栖鲸最看不了他这副样子。
人家说世间有两件不忍目睹的事,将军迟暮,美人白头。
夏栖鲸觉得还有一个。
时屿卖惨。
他怀疑时屿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几次三番拿这招来对付他。
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夏栖鲸:“……算了,我帮你擦身吧。”
他把门关上,端来一盆温水,温水里浸着白色毛巾。
想了想,把窗帘也都拉上了。
实在不是他多心,他还真不敢确定时屿那群恐怖的迷弟迷妹会不会半夜顺着自来水管爬上来,上演真人碟中谍。
拉窗帘的时候,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想了半天才咂摸出味儿来。
为什么有点像……偷情。
娱乐新闻上明星八卦好像都是这么写的,某某男星偷偷去某某女星家过夜,忘拉窗帘了,被狗仔拍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恋情就曝光了。
所以后来明星好像都很喜欢买巨大厚重的遮光窗帘。
但是据说现在厚窗帘也不管用了,以为据说狗仔会用红外线探测仪,屋里有几个人啥姿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夏栖鲸正胡思乱想,忽然听时屿道:“怎么了?”
夏栖鲸回过神,连忙应道“没事”。
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跑,然后重新回到病床边。
时屿靠坐在病床上,安静地看着他。
夏栖鲸莫名有点紧张。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毛巾的水挤干净,然后转身面向时屿:“你……嗯,先从身体前面开始吧?”
时屿应了一声,微微支起身体,想把胸前的纽扣解开。
然而唯一能动的左手上也抱着一层纱布,活动困难,连伸展手指都不容易。
夏栖鲸连忙道:“算了你别动了,我来吧。”
时屿顺从地放下手,重新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夏栖鲸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时屿病号服的纽扣。
时屿的身体很快展露出来。
是精壮结实、肌肉匀称的一副身体。
皮肤比一般男生白一些,但并不苍白,也不是白斩鸡的那种病弱的白,而是更偏向米白色的,健康的色泽。
皮肤上没什么痣或者斑点,毛发也不很旺盛,没有很多打篮球的alpha那种吓人的黑色胸毛。
不得不说,很养眼。
能进博物馆供起来欣赏的那种完美身材。
……
不过,虽然养眼,但夏栖鲸并没有什么药趁机揩油的想法。
他在这具身体上吃过的亏够多了,一靠近就心有戚戚。
因此只想赶紧把任务完成,然后各自睡觉。
秉承着“速战速决”的理念,眼睛盯着时屿身后的墙壁,迅速把身体前面擦拭了一遍。
然后就想赶紧擦后背,擦完赶紧睡觉得了。
时屿却不满起来:“没有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