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表象,是敷衍。
鲸鱼是自由自在的,游翔深海,从来不会为礁石水草所困,也不在意为谁停留。
能困住他的,只有海。
如果他能做那片海,也许鲸鱼就能永远停留了吧。
永远停滞在这片海域,不问前路和归期。
时屿吻他的头发和脸颊,吻着吻着又有点难耐起来。
两人这些天基本日夜厮混,除了上课时能勉强装作陌生人,其余时候都在家里或者车子里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就算是上课,一个总忍不住偷看另一个,对上眼睛之后电光火石,立刻就要擦枪走火。于是又迅速收回来,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书。安分了不到三秒钟,很快又忍不住抬起眼偷瞄。
难得的纯情,倒像是高中课堂上互相暗恋的小毛孩。
他们错过了彼此的少年时代,如今在大学校园里悉数补回来,悸动的心思与少年人相比也有过之而不及。
而成年人好的一点,自然是可以做少年人不能做的事。
两人一放学就迅速回家,夏栖鲸反正边缘人一个,除了林与千偶尔找他,其余时间也没人找;时屿那些社团活动和校内社交则能推就推,两人一进玄关就开始衣衫不整。餐桌,书桌,阳台,浴室,沙发……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亵渎的。
蜜里调油的架势,真像对感情正浓的新婚小夫妻了。
在学校的时候没那么方便,幸好轿车足够宽敞。
后来夸张到什么地步,时屿不得不在车子里多备了几套衣服和纸巾,防止情动时闹得太不像样,事后没办法下车。
时屿忍不住摸他的背,慢慢向下滑。
刚摸到衣摆下方的牛仔裤边缘,拐角处突然亮起刺眼的灯光来。
“谁在那里?”
剧场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往这里照,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寻过来的。
时屿把夏栖鲸护在怀里,换了一副淡漠的面孔,回头应道:“没事,是我。”
“需要帮忙吗?”那工作人员探头探脑,看见了躲在怀里的夏栖鲸,“那位同学生病了?”
“没有,我们这就出去了。”
工作人员走后,夏栖鲸明显不高兴,使劲儿拽他的领口,像只亮出锋利爪子的猫咪。
时屿哄了又哄,允诺下次不再让他独自等待,夏栖鲸才勉强同意出去。
他是想快速经过排练场地,直接带夏栖鲸回车上的。
谁知刚出拐角,就听到了排练场地传来的嘈杂人声。
——叶望戴着银灰色口罩,笑眯眯地站在人群中间。
其他人都认出他来,兴奋地围住了他。
“真的是乐队的那个主唱叶望?”
“是叶望!是他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儿?”
……
编曲老师介绍道:“叶望同学是学校邀请来的,说愿意在迎新晚会上试唱新曲demo,作为对同学们的鼓励,希望有音乐梦想的同学都能够坚持下去……”
时屿暗叫不好,挡住夏栖鲸的脸,想快速从旁边穿过去。
根据墨菲定律,一件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叶望一眼瞄见他们,高兴地招手道:“小七!还有那,那个谁!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夏栖鲸钝钝的,迟疑地转过头来,好像才看见他。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敏感的歌唱者立刻察觉了异样。
叶望拨开人群,向他们走过来。
夏栖鲸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回避地向后退了一步。
“小七?”叶望走过来,疑窦顿生,“你怎么了?”
第74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夏栖鲸自从生病以来,就很少与外界接触了。
不是时屿不肯他与别人交流,他倒希望夏栖鲸能多和人聊一聊,尽快解开心结。
但病症导致了他害怕与外人接触,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心理医生,夏栖鲸对任何人都很抵触,对尖利嘈杂的声音很抗拒,连回家都很少,夏母打电话来问的时候,每次都谎称学习忙,然后急急忙忙地挂掉电话。
时屿不忍心逼迫他,也不愿意别人看到夏栖鲸异常的模样,也就顺着他来。
他可以耐心地等很久,直到他愿意走出来。
中途叶望也打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时屿挂掉了。
“谁?”夏栖鲸蜷缩在他怀里问,声音绵绵软软的,像块濒临融化的棉花糖。
“楼盘广告。”他每次都这样敷衍过去。
他直觉觉得这件事和叶望脱不了干系,因此一直刻意避免他和夏栖鲸接触,怕把他的病情刺激得更严重。
当然还有更自私一点的缘由,他自己也清楚。
他怕夏栖鲸醒不过来,更怕他因为叶望而醒过来。
他有古怪的第六感,总觉得某一天,夏栖鲸可能会离开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头。
此刻突然偶遇,时屿来不及遮挡,叶望就已经凑了过来。
叶望原本是挺高兴的模样,他和夏栖鲸几乎一个多月没见了,原本还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此刻见人好端端地站在剧场里,放了心。
可再一看夏栖鲸的眼神,顿时察觉到了异样。
夏栖鲸的眼神呆呆的,还有些畏缩,一和他的目光对上,就移开了,有些躲闪的意思。
叶望皱起了眉头。
他印象里,夏栖鲸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挺活泼的性格,很少表露出这种类似于胆怯的表情。
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
他去拉夏栖鲸的手,想问问他怎么了。
可是夏栖鲸一直往时屿身后躲,眼睛看着地面,似乎不愿意说话。
叶望的手僵在半空中。
剧场里的其他学生小声议论着,看着他们。
本来时屿和夏栖鲸的关系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测,这下又半路杀出个叶望,除了夏栖鲸木木的,其他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的暧昧,更加平添了一丝狗血色彩。
有人悄悄地举起手机开始拍摄了。
叶望盯着时屿:“他怎么了?”
“这里不方便说,”时屿道,“去我车上吧。”
他带头往外走,揽着夏栖鲸的肩膀,是一点都不打算掩饰自己和他的关系了。
人群里传来小小的哀嚎声,是心碎的omega。
叶望拧着眉头看他的背影,片刻后,跟编曲老师打了个招呼,跟了上去。
时屿把夏栖鲸抱进车后座,看他好像累了,喂他喝了些水,哄他睡一会儿,然后关上了门。
自己站在车子外面,看着叶望。
叶望把刚才的一切都看进眼里了,拧着眉头:“你们……在交往?”
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了,显然不是普通同学的距离了。
时屿:“嗯。”
叶望显得有些意外,但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个。
他直奔主题道:“小七怎么了?我刚才跟他说话,他好像没听见一样。”
时屿:“生病了,心病,目前每周都会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康复。”
“怎么会?!”“症状是安全感缺失、惧光、社交恐惧,所以才会不愿意和人交流,这段时间我很少带他出门。和医生交流之后,大致可以确定病因来源于童年经历,这也是我想和你谈谈的原因,”他看了看远处教学楼亮起的灯光,轻吐了口气,道,“他童年被绑架过,你知道的吧。”
叶望:“嗯。”
“七年前你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你也知道的吧?”
他以为叶望会继续回答“嗯”。
然而叶望顿了一下,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情:“啊?”
十分钟后。
“我不知道啊,”叶望困惑的神情看起来很真实,“上次在咖啡厅,他问我记不记得离开前一天对他说了什么。都七年前的事儿了,我哪里记得,就问他能不能给点提示,结果他好像很失望,我那几天正好有点麻烦事要处理,也就没多想……我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吗?”
时屿轻轻咬着牙齿,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揍人的冲动。
“所以你们小时候相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到底是什么,让夏栖鲸这么念念不忘。
叶望仔细思索了一下:“他小时候挺活泼的,但是因为绑架和被恐吓的事,有点心理阴影,所以偶尔会跑来我这里哭泣发泄。有一次还问我能不能抱抱他——虽然是被我拒绝了吧。我也没当一回事,小孩儿么,哭一哭就好了。”
时屿匪夷所思:“你记得他问你能不能抱这种小事,为什么会不记得离开前发生了什么?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吧?”
叶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僵了一下:“我家里当时有事,兵荒马乱的……的确可能我安慰他的时候说了什么,可是我真的记不清了。我自己都是被迫连夜离开的,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再往下说就涉及到叶望的私事了。
时屿对他的私事没兴趣,但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让夏栖鲸好起来:“他对我说起那段绑架经历的时候挺轻松的,我就以为他真的走出来了,后来才发现情况比我想象得严重得多,应该是有一层更深的原因在里面……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叶望咬着下嘴唇,思索片刻。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我可能知道了。”
时屿急切道:“是什么?”
叶望果断地开了车门:“开车,去夏家,快!”
“他很抵触回家!这样会刺激他的病……”
“你信我,我不会害小七,”叶望斩钉截铁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夏家人才能治他的病。最好今晚就把这件事解决掉,你也不想他一直这么呆呆傻傻下去吧?”
时屿坚持道:“那我要求心理医生也在场。”
他实在是不敢冒任何风险了。
叶望同意了。
最后是打电话给了心理医生,临时加钱请求他下班后出诊。
时屿打完电话,坐进车子里。
叶望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对小七终身标记了?”
“还没有。”
叶望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开车吧。”
声音似乎也比刚才温和了一些。
到达夏家的时候,心理医生已经到了。
夏栖鲸在车子颠簸中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熟悉的环境,意识到自己在夏家楼下,立刻就要跑。
时屿抱住他:“没事,没事的。”
夏栖鲸拳打脚踢:“你说看完彩排就带我回家的!你骗我!”
这个“家”,指的是他和时屿的小家,而不是夏家的这个家。
时屿心下一热,又想到自己亲自把他送回夏家来了,心里酸酸软软的不知什么滋味:“很快就好,很快的,我陪着你上去。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立刻就走。”
动静有些大,惊动了二楼的住户。
有个大爷探出脑袋来,一咧嘴巴:“这不是阿鲸么。”
夏栖鲸听到熟悉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忽然清醒了些,有些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慢慢地道:“……阿爷。”
“婷婷说你好久没回来了,是跟桑桑又吵架了?”
“没有,阿爷。”
“那就是课业忙了,”大爷露出没牙的嘴,声音含含糊糊的,却也很柔软,“你来,你来,我拿一挂风干香肠给你,我女婿刚给我寄的。”
叶望趁热打铁,哄着他上楼去了。
趁夏栖鲸进去拿香肠的时候瞪时屿:“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要是早逼他回来,他说不定病早好了。”
医生也道:“这也是我说过的,强行唤醒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成功几率也很大。一昧放任病人沉浸在虚幻的记忆里,很可能是饮鸩止渴。”
时屿没说话,也不想解释。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他岂止是不敢逼他,连动他一根手指头都不敢。
夏栖鲸一哭,他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拿完香肠上楼。
时屿提前给夏家父母打过电话,说明了情况,因此他们很快地来开了门。
夏母开门时是肿着眼睛的,夏父和夏止桑竟然也都在。
叶望问夏止桑:“你们学校不是挺远的么。”
“打的回来的。”夏止桑紧张地看着夏栖鲸,一改往日的骄矜,甚至都顾不上怼时屿了。
夏母拉着夏栖鲸,夏栖鲸微微抵抗地缩了一下,不过不像刚才那样抵触了。
僵持片刻,跟着夏母进去了。
几人都松了口气。
心理医生和夏母说了几句,转过头来,对叶望和时屿道:“我们要谈一会儿,你们最好回避一下。”
时屿立刻道:“不行,我答应他会陪着他的。”
他怕夏栖鲸离了他又要哭。
“你们在门外就行,主要是你们在场的话,怕有些话不好说出来,”医生道,“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病人的心病和这位叶先生关系不是很大。”
叶望松了口气。
时屿还是不肯让步:“你知道他现在离不了我的。”
医生有些无奈:“那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他吧。”
时屿想说为什么不可以,刚要开口,一直安静坐着的夏栖鲸忽然道:“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
“……”
时屿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能是欣慰,可能是失落。
夏栖鲸可能也意识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慢慢抬起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