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也看不见的话……
“秦少。”偏偏在这个时候,颜凉轻轻唤了他一声。
也就这仅仅两个字,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泼冷水,让秦渊一下从某种疯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猛地喘了口气,伸手板起颜凉的下巴,哑声命令道:“……吻我。”
颜凉眨了眨眼睛,缓缓站起身来,一点点抬手,搂住了对方的颈脖。
他的动作很轻,就连吻也是轻飘飘的,像是刚脱落的羽毛划过唇瓣,还带着点儿热乎乎的体温。
可秦渊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就连挂在肩上的手臂都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但下一秒,又变成了一个轻柔地、缱绻的吻。
于是他不再多想,甘愿沉沦地按住对方的后脑,急促的舌尖撬开不设防的唇齿,迫切地吸吮着对方口腔的津液,像是饥渴了太久的旅人,终于遇到了一池甘霖。
——哪怕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海市蜃楼,他也甘愿在此刻沉溺。
丰富的床上经验与技术的好坏没有直接关系。
或许是秦渊很少认真去吻一个人,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屑接吻,于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吻变得凌乱且急促,尖牙咬破唇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又囫囵吞下。颜凉感受到伤口被吮吸着,炽热的吐息点燃了咫尺的空气,他回应着对方的像是要焚烧一切的感情,又一边轻抚着男人紧绷的后背,一点点打破着对方的防线。
有时候颜凉觉得自己像是在饲养一直脾气不好且暴躁易怒的猛兽,时不时被咬伤一口也是必然,他已经能一边包扎着伤口,又主动送上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不被整个吞下肚去。
待一吻闭后,两人皆有些气喘,颜凉更是因缺氧而微微眩晕,苍白的脸上浮起大片红晕,他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稳了,又抬起手来,刮去对方唇角的水渍。
秦渊的脑子还有点乱,一时间丧失了思考,眼睁睁看着对方用纸巾擦干净手指,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自己。
“秦少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颜凉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没有事情的话,我想睡觉了……”
秦渊反射性地答道:“有。”
——可其实似乎也没有,长时间不见面的结果就是,两人间的隔阂又加深了,他对颜凉的了解仅限于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上,而不是面对面的交流。
而秦渊迫切地想要找到点儿话题,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似的开口:“……说说你自己吧。”
末了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颜凉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刻意拔高了语气:“不准骗我,不然……你会知道后果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昏了头,周末有假,会加更!OTZ
第五十六章
这样的威胁,颜凉听过不下数十次,也没哪次是当了真的,这会儿淡定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肘撑在翘起的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秦渊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干咳一声:“……小时候吧。”
“小时候啊……”颜凉眯起眼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在你调查我的资料里应该有写吧?我的原生父母,是一对人渣混蛋。”
“两人都是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最开始的时候我爸自己创业弄了点儿小钱,整个人就飘了,吃喝嫖赌一应俱全……我妈呢,我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本来是夜总会里的小姐,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混到了老鸨的位置,不知为什么,对我爸一见钟情。”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看不出喜怒,像是在讲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似的:“这些事情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要多谢身边那些邻居,要不是他们每天在我耳边叨叨,我或许还会对那两位畜生心怀期待吧。”
“——总之,他们在一起了,结了婚,还拍了婚纱照,像一对恩爱的夫妻那样。”颜凉说:“但后来啊……后来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我爸生意出现问题,随着时代变化,他那些投机取巧的法子不能用了。可自觉飞上过枝头的野鸡,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凤凰……加上,我爸一直不喜欢我,他嫌我长得太娘,像我妈,不像他。”
“事实证明,我妈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美人胚子。”他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不然我不至于挣扎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要靠屁股上位……”
秦渊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说重点。”
“好吧,重点……嗯,大概就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已经疯了。生意上的一败涂地,让他焦躁,所以他酗酒、嫖娼、彻夜不归……最后甚至沾染了毒品。”颜凉的眼睛依旧是弯着地,天生的一双笑眼月牙儿一般,尽管眼底不见丝毫笑意:“而我妈……可能也疯了吧,她精神本就不太正常,患得患失到了最后,在我爸第一次出轨之后彻底疯了。或许你说她是受害者也没错,但这只是客观意义上的,在我和颜沫的视角下,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帮凶。”
“颜正刚想要发泄,她怕疼,就把颜沫递上去……那时候家里的财政越来越差,几乎是入不敷出,再多一张嘴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她想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借用颜正刚的手最好——当然了,这些话她不会直说出来。”
但是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颜凉永远忘不了刘敏看向妹妹时扭曲且憎恶的眼神,以及那再怎么掩饰都清晰可见的恶毒。
于是他难得停顿了一下,将意识从那片干涸的多年的泥沼中拔出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才八岁,自然不可能看着妹妹受罪,就上前阻拦……”
而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一身伤,可能是颜正刚总想着有个儿子继承家业,不至于往死里下手,这才给了他们一丝喘息之机。
这样一直持续到颜沫上小学,两个孩子平时都在外面,尽可能地不回家……那时候,颜正刚的公司已经正式宣告破产,刘敏也疯疯癫癫的,却还是不忘讨好那个畜生似的老公。
毕竟她漂泊坎坷的一生终于找到了“依靠”,梦想中的幸福迫在眉睫,她又如何能忍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
可颜正刚却不是什么正经人,磕了药更是六亲不认,有时候她触了霉头挨了骂,转头又把火气发泄到孩子身上,如果说颜凉曾经还有那么点儿可怜这个女人的意思,但随着一次次耳光和辱骂,把他剩余不多的那点儿同情心都磨干净了,就只剩下恨。
而一个孩子的世界又能有多大呢?喜怒哀乐什么的,只要有一项就足够填满了。
而刘敏和颜正刚都死在了后来的那场大火里,如今的颜凉再度回忆起儿时的种种,突然就能理解到为什么刘敏如此癫狂的爱着颜正刚。
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愿意接纳她的男人,因为那是她暗无天日生活里的唯一一束光——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烟火,她也想拼尽全力的留住。
除了脸以外——这种疯狂的偏执,也是那位生理上的“母亲”留下的遗产,又或是诅咒。如今颜凉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颊,缓缓抬手,揉开了对方紧蹙的眉心,轻声安慰道:“再后来,我进了孤儿院,院长是个好人……嗯,除了他,我还遇到了很多人。”他说到这儿,语气逐渐轻快起来:“我和颜沫都受到了很好地照顾,直到我们成年。”
秦渊只觉得喉咙里有点堵。
资料上寥寥几笔的文字,远没有当事人亲口所述的那般惊心动魄,原来在他自以为了解的背后,仍有那么多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苦痛……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愧疚,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的颜凉,最终还是碰到了自己。
可还能怎么办呢?他已经……无法放手了。
思及至此,秦渊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时意气,毁掉了对方大好前程。可这种愧疚仅仅一瞬,又被扑面而来的妒火压了去。大少爷咬着嘴唇,颇有些偏执地想:谁让你要骗我的?
如果没有那张照片,如果……如果他还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一点?
至少他们都不用这么的痛苦。
在颜凉面前,大少爷向来藏不住情绪,于是他心里所纠结的那些此刻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颜凉看着对方从愧疚到愤怒再到嫉妒,他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里面熊熊燃烧地火焰,没有宁曦那么赤诚,却是同样热烈。
突然地,他有点高兴了,于是勾住对方的颈脖献上一个黏黏糊糊地吻——一棒子配一颗糖,颜凉将节奏把控地很好,大少爷满腔情绪还未来得及发泄,就溺死在了对方唇舌间。
到了最后,他来时满腔的愤怒,随着引线点燃,迎来的不是毁天灭地的爆炸,而是一捧璀璨的烟花。
哪怕,转瞬即逝。
之后的相处莫名地和谐,颜凉不紧不慢的说着过去发生的一些小事儿,他很聪明的避开了所有会直接提起宁曦的地方,转而变成更为暧昧的说法,甚至有些时候,会刻意引导秦渊代入进去,例如“我们”。
“孤儿院坐标郊外,属公益性质,院长是个退休的老商人,那时候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还是选择破格收留了我们,甚至……出资供我们上学。”
“当时在学校隔壁,有一整条街的小吃,什么街边卖的糯米团子、几毛钱一塑料杯的刨冰等等等等。那时候院里干活儿的会有零花钱,我经常攒起来,买点小零食给他们……”
回忆是漫长的、零碎的,颜凉故事性的放大了一些生活的细节,他凝视着秦渊略带茫然的脸,试图用编织的语言去填满对方脑海里空缺的记忆。
大少爷却好像真的着了对方的道,他溃败在青年温柔且耐心的语气中,被刺激狠了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杂乱无章的光影在眼前飞窜,可每当他伸手去够时,那些东西又像是流动的水一样,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
过去对他而言,是一个甚至有些陌生的词,以至于他从迷茫到麻木,再到已经学会了放弃思考来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累——可如今有一个人,一个从见面第一眼就无比熟悉地人,正侃侃而谈着他空缺的地方,哪怕他心有抗拒,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将其接纳进来。
于是伴随着颜凉温柔低沉的嗓音,秦渊在疲惫的作用下眼皮愈发沉重,他垂下头,靠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睡着了。
当平稳的呼吸声回荡在客厅,颜凉终于停下了描述,清了清嗓子,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
伴随着清凉的水渍滋润喉咙,在沉睡金主看不见的地方,颜凉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想:总算是混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五十七章
秦渊做了个长长的梦。
或许是睡前一直在听颜凉念叨的原因,他当真进入了那照片里的油菜花田,铺天盖地的嫩黄淹没了视野,这是第一次,他的梦境里有了颜色。
秦渊在那花丛中站立了一会儿,莫名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却发现周边的花丛肆意生长,不知不觉遮掩了所有目光。
他有些惊慌、有些失措,于是伸手拨开那越长越高的黄花,鲜黄的花瓣顺着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四散飞舞着,花粉落入眼里,有些发痒。
秦渊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
也就是在同时,他再度听见了一个人声,模糊地、遥远地,像是在呼唤着谁的名字——本能地,他应了一声。
“我在这里……”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了,秦渊咳嗽了几声,“我……”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清脆了不少,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
与此同时,身边的花丛愈发茂密起来,原本无害的小黄花长成了参天大树,蓝天白云被遮住了,阳光也逐渐暗淡,就当那熟悉的黑暗即将再度笼罩他的身后,一双苍白修长的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拨开了那茂密的花丛——
一个修长的人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秦渊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人眼下泪痣似的疤痕。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冲上前抓住了那只手。
“颜凉……”变回少年时的秦渊哆嗦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以及无法掩饰的脆弱:“是你吗?”
被他抓住手的男人抬起头,当真是颜凉没错,就连眼梢弯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泪痣缀在眼下,明晃晃地,如同标记一样。
秦渊猛然松了口气:“太好了,果然是……”
“宁曦,”颜凉温温柔柔地开口唤道,他看着他,目光柔如春水,却又让秦渊如坠冰窖。
他说:“我来接你了。”
……
虽然说沙发并不算小,但一个成年男性睡在这里,多少是有点委屈了。
颜凉也想过将人弄醒后扶回房间里,可秦渊睡得似乎不太安稳,眉心紧紧皱着,脸上全都是汗。他刚一靠近,对方就跟被触怒的野兽一般,发出喑哑低沉的吐息,他害怕强行叫醒会让金主情绪失控,纠结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拿了张毯子。
房间里很安静。
偌大的客厅只有彼此二人,颜凉坐在秦渊对面的沙发上,不一会儿自己也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想要回房休息,却又在看见对方痛苦的表情时,犹豫了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他把被子从房间里搬出来,裹在身上,陷入柔软的沙发里,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