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爽出了校园,一个人沿路走着,但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拐进了郑越凡住的弄堂里。这时候是饭点,弄堂里住了许多户人家,尽管空气潮湿,周遭依旧弥漫了饭菜的香味——那是真正的家才会有的味道。
他想到郑阿姨做的饭菜,好久没吃过了。
就这样,赵容爽迷迷糊糊地敲响了郑越凡的家门。
“容爽?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郑阿姨把赵容爽接进来,让他在郑越凡的床上躺一会,赵容爽说:“阿姨,我胃好难受……”
“那阿姨去给你煮粥,你先睡会儿,晚上咱们喝粥。”
恍惚中,赵容爽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妈妈和赵容清都在的时候。他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那时候他还老和赵容清打架呢……
他睡不安稳,就算病得疲累不堪也总是做梦,梦里还是那几个人,但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晰。他突然想到“惊鸟”,他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想着想着就和脑海里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容爽,你醒了?”郑阿姨刚好盛了一碗粥到饭桌上,她看见赵容爽出了汗就放心了一些,说:“来把粥喝一些,出了汗就好。”
“谢谢阿姨。”赵容爽喝着粥,说:“阿姨,您前段时间是不是特别忙?我好几次来您都不在家——其实您不用做太多工作的,越凡每个学期的奖学金都有好几万,您……”
只是赵容爽还没说完,就见郑阿姨眼睛有些红了,说:“越凡这孩子,我心疼他太用功了。但我还是对不起他……”
“但没什么事情是沟通不能解决的,我们两个一起扛,这十几年其实也过来了,对吧?容爽你快吃,锅里还有呢。”
“阿姨,谢谢你。”赵容爽谢她给自己无私的母爱,给他不求回报的关怀——还给他一碗粥,一张可以睡觉的床。
由此赵容爽突然想到他家里的一个老人家,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赵家过去的掌权人,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他自小是和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住一起的,那时候爷爷奶奶整日忙着事业,更何况他奶奶天生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赵容爽也和老一辈的人亲近不起来。
不过他却是记得奶奶是极为疼爱他妈妈的,若是参加什么拍卖会,总是会拍一些极好的东西来送给他妈妈——他妈妈也是千金小姐的出身,平常的事物从来看不入眼,但只要是奶奶送的,总是会小心翼翼地保管好。
赵容爽对他奶奶最初的好感,也是从他妈妈身上建立起来的。后来他妈妈净身出户,没过多久他奶奶就没再参与集团里的事务了,索性回了老家陪曾奶奶养老。
那之后,赵容爽曾回去和他奶奶住过一段时间,这才从她口中知晓一些赵家上两辈人的事情。她总说自己是操劳命,操心完了老的还要操心小的——她只盼着赵容爽不要长歪了,就带着他在身边悉心教导了两年。
不过,赵家母子之间是有很大的嫌隙的,否则奶奶也不至于一个人回了老家去。赵千实怕赵容爽被她教坏,那两年不断地和她争吵也要把赵容爽带在身边。所以,赵容爽和他奶奶在那之后就很少见面了。
奶奶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如果她身处赵容爽的境地,她会知道怎么办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这个闹钟,虽然我也不晓得它有啥特别的( ̄▽ ̄)"
☆、无期徒刑
他告别郑阿姨后,就回了501。
赵容爽打电话给袁缘询问一些P市的情况——一切都好,除了赵思行最近动作频频。
“他这种人真该好好治治!小爽,不是我吹牛,要是能请动奶奶来,这家伙绝对不敢造次!”
赵容爽轻笑一声,说:“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随后,他又补充道:“不过奶奶她还是在等我出手,她在考我——袁缘,这是个难题。如果我的表现不能让她满意,她是不是就会把赵思行改成赵容行了?”
袁缘听到这话有片刻的迟疑,然后又立即说:“不会的,她是你奶奶,她心里是疼你的。奶奶前些天还偷偷地翻你相册呢。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一直都牵挂着你的。”
“大伯的病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袁缘也还是缄默良久,最后说:“不太好,他接受治疗时就已经恶化了——小爽,要不你来看看他吧?他快不行了,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
赵容爽心里咯噔一下——他过去不是没和赵一真联系过,他也问过赵容清关于他大伯的情况,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很好,一切都好”。现在突然听袁缘说赵一真快不行了,他一时难以接受,立马就嘶哑着喉咙问:“什么叫快不行了?”
“两个月前医院已经放弃治疗了,小爽,我说直接一点,你大伯现在基本上相当于是在家等死……”
等死。
这个词很沉重,重到一直拖着赵容爽的眼皮往下掉,加上他本身有些感冒,一旦激动起来,就容易止不住地流鼻涕眼泪。
他懊恼地揪着头发,声音又低又哑,说:“那家医院不行就换家医院,国内不行就去国外,世界上那么多家医院,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医生,怎么会让他在家等死呢?为什么这些都没人告诉我?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好的吗?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等死了呢?”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袁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赵容爽,只是听到赵容爽情绪平缓一些后,他才开口,“过几天清明假,你回来看看他吧?”
赵容爽不说话,不知什么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他竟对着天花板出神很久。手机不断传来消息提示音,他听着有些烦,就把手机关了机丢在一边,又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透透气。
他继续坐在沙发上发呆,没有开灯,夜里任何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雨水打在一片叶子上,叶子就落到了地上。树上的鸟叽叽喳喳的,远处好像还有一对夫妻在为什么事情吵架。
世界就是平凡的,所以这平凡的世界里的人再如何伟大也依旧渺小——就像赵一真,哪怕有如此成就也逃不开要英年早逝;就像赵容爽,再如何自命不凡也免不了伤春悲秋。
直到门外传来开锁的动静,赵容爽神色恹恹的望着门的方向,一时间想不起来除了自己谁还能打得开那把锁。不过,他懒得动,想着也许是谁走错了门也不一定。
但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白衣白裤的少年,黑色的头发有些湿了,应该是在外面淋了雨水。
“容爽。”
周泽文缓缓开口。就这一声,赵容爽不自觉地把脚趾头蜷缩起来,那是心动时意识电流由上而下传达到四肢末端该有的反应。
“怎么不开灯?”周泽文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看清楚赵容爽眼眶红红的。
感冒使他眼睛十分难受,泪腺被压迫,眼泪也总是流不干净。赵容爽抹掉眼角的泪,回答说:“忘记了。”
周泽文又把屋里的窗户都关上,说:“外面下了雨,飘进来家具容易受潮。”
他终于又走到赵容爽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问他:“不是说好了今天去体检的吗?是不是没去?章若若给你发消息你也不会回,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打通。”
赵容爽想抬眼看看他,但发现自己的眼皮太重了,最终还是没能抬起来,反而不争气地又掉了一串眼泪。
可他明明是因为感冒才流的生理性的眼泪,落到周泽文眼里,就是伤心欲绝,加之日渐汹涌的思念在身体里来回作祟,这一眼,就是情动。
周泽文蹲下身来,双手捧着赵容爽的脸颊,声音也低了几个度,颤抖中又染上了几分情/欲的嘶哑,“赵容公,我好想你。”
说着,他凑到赵容爽的唇边,就要亲上去,企图宣泄这压抑多日的滔滔欲念。
但赵容爽侧头,说:“我生病了,会传染。”
“你我之间,就是传染了又怎样……”周泽文继续凑上去。
他这一句话就攻破了赵容爽费劲心思蓄积起来的控制力,他双手紧抓沙发布料,任由周泽文对其肆意亲吻。
唇齿厮磨,抵死纠缠。
赵容爽不知道周泽文怎会这样激烈的吻,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脑海中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写过的“万水”——这吻是蛮横又狂暴的,但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这种蛮横和狂暴之间,到底倾注了有情人的多少细腻和温柔。
他们沉溺于这个吻。两人纠缠着从客厅到卧房,从沙发到床上。
“赵容公,你有罪。”周泽文压在赵容爽身上,双手死死地揪住他肩膀上的衣料,以一种隐忍的语气向他兴师问罪。
“是,我有罪。”赵容爽对此供认不讳。他伤了心爱之人的心,让他流了眼泪。赵容爽也难忍此刻生理上的煎熬,翻一个身,将周泽文反压在身下,“泽文,我有罪。”他用他颤抖的声音,一声声忏悔自己的罪过,语气虔诚得犹如佛前的信徒。
周泽文的眼镜早就被摘下,双眼又朦胧了雾气。他一手赵容攀上赵容爽的肩膀,一手撩开他额前的发丝,用牙齿咬上他的耳朵,给他来自情人的审判。
“你有罪,所以,我在心底给你判了爱的无期徒刑……”
无期徒刑,爱的无期徒刑。
赵容爽没有流泪,他只是战栗了一下,打趣着说:“还好不是死刑,否则你不是要变成我的坟了。”
他又吻上去,弥补了日记里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缺憾。
等两人一起洗完澡,赵容爽把一个红色的包递到周泽文手中——那里面是他每天写的日记和描摹的周泽文的模样。
“泽文,我真希望以后的每一句爱你的话都能亲口告诉你……”
周泽文一张张地看着那本日记,手机突然来了电话,来电显示李易。
赵容爽看一眼屏幕,伸手把电话掐掉。但周泽文却在看到来电时,神色有些细微的变化。他打开赵容爽的手,拿起手机到外面又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回来时,赵容爽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是不是要走了?和李易一起?”赵容爽万分沮丧,又自顾自地安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了——我清明时要回家……要去P市,我大伯生病了,我得去看看他。”
说到这里,赵容爽顿了顿,抬眼真诚而又充满爱意地望着周泽文,“泽文,谢谢你——去年清明,你为我做的那些——画展里的那些。”
周泽文粲然一笑,走过去坐到赵容爽的边上,说:“明天去体检好吗?你总不能带着病去看你大伯吧?”
“嗯,好。”赵容爽应下,又全神贯注地看着周泽文。
“怎么了?”周泽文问。
赵容爽笑着,倒在周泽文肩头,说:“我在想你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泽文,我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如果可以向苍天再借五百年,我要那五百年每一天都是你。”
周泽文到底还是没舍得走,留在这里陪着赵容爽过了一夜。
白天他要陪着赵容爽去医院体检,但期间却收到赵一真的死讯。
一时间,关于赵一真的讣告在各大媒体疯传。具体死亡时间虽没有精确到秒,却也详细写明了几时几分。
他们原本在医院排队挂号,听到消息后就立马赶到了机场,飞往P市了。
自己尊敬的、亲近的人离世,在自己已经懂得死为何物的时候,这是一件极为悲痛的事情。
“明明说好了过几天就来看他的,可大伯是不是不愿意看到我?”赵容爽怔怔地,站在灵堂门口。
里面摆了一个巨大的“奠”字,“奠”字之下就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上还绑了一朵白花。赵一真一生喜静,也没什么朋友,来吊丧的基本都是仰慕他才名的画家和艺术家。
人来了,送了一副挽联,和这里的人说几句话,歌颂些死者的功德,也就走了。
赵容爽本来说不让周泽文和他一起来,但周泽文不放心,还是执意跟来了。
这时候灵堂之内并不热闹,连哭声都不及想象中的响亮。赵家的人大概多不善表达,即便是哭,也是低声地哭。但其实真正哭的人也没几个——赵千实只是坐着,偶尔抽根烟,赵思琪母女则陪在他身边,偶尔朝赵容爽的方向看几眼。
流眼泪的人只有死者的母亲,以及赵容清和赵容爽这几个人。奶奶就守在赵一真的棺材跟前,她一向注重保养,尤其注重头发上的保养,所以直到前两年才能从她头上看出些白头发,只是这白头发才出来,就送了黑发人。
赵容清在奶奶身边偷偷抹眼泪,至于她夫家的人,则是在更远处待着了,毕竟他们和赵一真也没有什么感情。
赵思行在一旁,迎送前来吊唁的人,主持着灵堂里各项事宜,偶尔也给奶奶端杯水过去,安慰她老人家几句。这样看来,他倒真像是个明媒正娶的妻室生养的赵家长子。
赵思行一见赵容爽到了,忙过来拍一拍赵容爽的肩膀,说:“去大伯灵前跪一跪吧。”他扯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容,而那笑容却显出十二分的疲态。
周泽文握了赵容爽的手,轻轻说:“我陪你。”就和赵容爽一起走进了灵堂。
这两人双双出现在此,就证实了那些传言到底有几分真假——十指相扣的牵手姿势就说明这感情的九分真,余下一分给人猜测深浅,但他们毫不避讳的态度又宣告了他们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