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才刚站稳,就发现对方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唐舟没有用力,两只手臂圈着他,稍一挣扎肯定能跑,陈原的大脑却一片空白,身体僵立原定,任他将自己拥抱。
唐舟终于说话了,发问者似乎早已没有力气将末尾的语调升高,这句话听来就像是无声的叹息和隐晦的自我否定——
“陈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原手足无措,视线在一片漆黑中惶恐地晃动着。
见他没有反抗,唐舟便微微收紧胳膊,好像非得使上几分劲才不会感到失真。陈原刚洗完澡,身上有股青苹果味的清香,他一手揽住陈原的肩膀,将鼻尖压在他的肩窝里,闭着眼缓慢地呼吸着,似乎这样做才能稍微缓解难以压制的焦虑。
“说点什么吧……谎话也没有关系。”
陈原的心跳瞬间加到了顶,火箭发射一般,一头撞进了柔软的心窝里。
是因为唐舟愿意接受他的狼狈吗?还是仅仅因为一根同病相怜的断线?
尽管此刻想不出准确答案,可陈原还是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恐慌。
“因为你值得。”
停顿在半空中的右手最终还是落在唐舟背上上下抚了抚。
唐舟抬起头,垂着眼看他,似乎有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在胸口,最后不过浓缩成一句简短又客气的,“谢谢。”
陈原听闻直起脑袋,抓住他两只肩头有些着急地说,“我没骗你。”
这不是谎言,不是敷衍,更不是因为认为对方听了高兴才会这样说。就从唐舟刚刚与他母亲相处的短短十分钟内,陈原也能将事情经过猜出个大概,他用力捏了一把唐舟的肩膀,似乎想要将自己的信念传达给他,哪怕只能传达十分之一也好。
“如果你能看到我眼中的你就好了。”
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是那样用力,哪怕站在阴影之中,唐舟也能感到陈原目光笃定,语气坚定。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恶劣又卑鄙,却还是忍不住庆幸——庆幸陈原现在一无所有,哪怕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哪怕无论是谁都可以在此时轻而易举地伸手抓住他,唐舟仍然庆幸自己站得离他最近。
于是他一手捧住陈原的脸,缓慢地、试探性地靠近,最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之中克制地落下一个干吻,两瓣唇片蜻蜓点水般带过。
“如果这样做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吻紧跟着落在陈原耳边,夹带着暧昧的吐息,富有磁性的声线就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在他的耳朵眼里挠痒痒。
以前无论男女,陈原被人这样撩拨的时候总能迅速给出反应,不是接茬儿反撩就是委婉表示不感兴趣,唯独面对唐舟时脑袋里的处理器就会出现延迟。延迟的功夫,唐舟步步紧逼,陈原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箱,退无可退。亲吻也由克制变得放肆,唐舟捏着他的下巴,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而上,顺着鬓角间的头发滑入,指间夹着他略微潮湿的发丝磨蹭起来。
本来只是无意撞见各自狼狈、理应保持缄默的默契时刻,唐舟却忍不住将其变成了引诱他跳下的精巧陷阱。
我好了
32.
陈原下坠得厉害,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唐舟的气息太过浓厚,他用力眨了下眼,却仍旧难以聚焦视线。唐舟靠他靠得过分近了,努力张嘴想要呼吸的瞬间,对方又强硬地挤了进来,把一声难耐的闷哼压在他的舌头之下。
阳台的窗户仅开了一条缝隙,偶尔挤进两股嗡嗡作响的晚风,掺杂着落叶的温度,轻而易举地盖过了角落里暧昧的水渍声。陈原被人抵在冰箱上,双/腿/间挤进一只膝盖,他头脑昏胀,脸颊滚烫,唐舟的吻技好得有点可怕。
尽管他以前从没把唐舟当作小孩看待,可是这会儿陈原终于意识到他的危险性。唐舟早就不是那个喝了酒以后满面通红,说着“我喜欢你”的时候,还会面露难色的高中生了。
他吻得认真,故意不给陈原喘气的机会。
上一次也许还能用“谁都会犯错”的借口搪塞过去,现在不一样了,亲吻时无论是克制还是放肆,唐舟的欲望都表露无遗。
陈原不会闻不出欲望的味道。
他一手覆在唐舟的脖颈之上,力气却怎么也使不上来。他的腰被人收紧,小腿肚有些发软,手掌心里握了一颗坚硬的喉结,上下滚来滚去,犹如握了块顽皮的石头。
陈原心中警铃大作,再这样下去肯定又会滚到床上去,他狠狠心,刚要准备下嘴咬他,唐舟却及时结束了这个绵长的亲吻,他的手掌心从陈原的上臂游移到下臂,不轻不重地捏着他手臂上的肉,眼底里氤氲着暧昧的光影。
求/欢的意味明显,陈原背贴着冰箱,面对他深情款款的目光开始装傻充愣,“……干嘛?”
唐舟说,“我好了。”
陈原瞪大双眼,一头雾水,“什么?”
“我说……”唐舟松开陈原的胳膊,鼻尖在他额前的碎发上亲昵地蹭蹭,“我充好电了。”
本意用于调情的话语,本来被他调控得恰到好处的氛围,却全被那句“我好了”抹杀得一干二净。陈原随即咯咯笑起来,他低下头,一手握拳抵在额角,不想被唐舟发现自己在笑,却怎么都藏不住声音。
唐舟一手撑在他耳边,低头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陈原强压下爆笑的冲动,“你以后可千万不要随便在外面说’我好了’。”
“为什么?”
唐舟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并不了解国内的网络流行语,可是陈原也不好跟他详细解释,只能委婉地表示,“会被人误会的。”
“误会成什么?”
“误会成……你在耍流氓。”
唐舟一脸沉思状,八成还是没想明白,陈原“哎”了一声,说,“这话一般是形容看完或者做完什么令人兴奋的事以后……”
陈原还没来得及解释它的性/意味,那句“算是事后用语”的举例还没说出口,唐舟就活学活用,低头在他嘴边啄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说,“我好了。”
“……”
陈原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撩得半天想不出对策,反倒是唐舟将人亲完一通以后,没事儿人似的跟他道晚安。
“早点休息吧。”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陈原回到卧室里才发现自己最初只是想要倒一杯水喝,顺便劝唐舟少吃点药,却没想到自己两手空空地回来。他从屋里探出头,确认唐舟没再出来之后,轻手轻脚地出去接了杯水。
第二天清晨,陈原开车将周周送到补课的老师家,回来的时候唐舟难得也起来了,陈原看到他脸上的指印消了,不过仍然留有一丝破皮的痕迹,近看依旧明显。
陈原跟他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屋,唐舟却叫住了他。
“陈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原折返回来,在餐桌旁坐下,“你说。”
唐舟先是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足足大半瓶才放下,他用左手撑着下巴,望着陈原酝酿了半天才问,“现在这样我只能辞职了吧?”
“辞职?”陈原不明所以,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问,“是你母亲的意思吗?”
“不是,是我想辞职。”
“你先别着急,让我捋捋。”陈原若有所思,“她想给你升职,你没答应,现在不仅惹她不高兴,估计还得罪了部门里的老板?”
“是。”
陈原思索片刻,道,“我的想法是,你跟他解释一下,说自己才刚入职,还在积累经验,升职的事情怎么着都得过个两三年再说,这样怎么样?反正你的同事们也不知道这件事,影响应该没那么大。”
唐舟摇头,“通知用的是群发邮件。”
陈原一听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么说所有人都知道了?!”
唐太太可真够狠的,弄得唐舟里外不是人。
陈原一筹莫展,两只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他还是第一次帮别人琢磨怎么推掉升职的机会,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要是走到哪儿都被人贴上“裙带”的标签,大概怎么样也不会高兴得起来。
“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都知道公司是你家的了?”
唐舟苦笑一声,“傻瓜都能猜的出来吧?”
陈原点点头,“老板估计是知道了,否则他肯定会第一个提出异议。”
最重要的是,唐舟现在人在国内,家里的关系网铺天盖地,比在国外时更甚,就算是辞职换地方,说不定也会处处碰壁。这事儿比陈原想象中还要麻烦,他问,“你能给我看看邮件里是怎么说的吗?”
唐舟拿出手机,递了过去。
好在邮件里只有十分简短的一句话,大意是提拔唐舟到某某岗位,下个月中旬开始生效。
陈原还回手机,“你下周跟部门老板解释的时候就把锅使劲往你母亲身上使劲推,说她之前是一意孤行,这样做一不合理,二没有利益最大化。HR那边你就让他们再发个邮件,说之前的邮件是错误操作,毕竟公司才刚被收购,人事变动本来就大,难免会出岔子……我看这邮件的发送时间是周五下午五点,你看看周末能不能联系上HR的人,让他们赶紧周一一上班就补发一封邮件,总而言之,越快越好。”他语气一顿,先是问唐舟,“你在美国时也是给保险公司干活吗?”
“不是,是个做科技公司。”
陈原这才继续道,“那么你就跟你母亲说你才刚刚入职,连保险公司的运营模式都没摸清楚,贸然升职的话肯定不服众。她总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形容成草包吧?到时候影响的不止是你,万一圈内人传唐太太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她自个儿的面子也挂不住。不过你跟她说这些的时候,你得表现出你不是在拒绝她的好意,而是在为她着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道,“我绝对不是说你草包啊,我只是在想怎么样甩锅不会那么难看。”
唐舟全程一言不发,陈原心里有些打鼓,“……我就是说说我自己的想法而已,你别当真。”
唐舟还是没说话,陈原感到有点难堪,“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不是的,我是在认真背诵你刚刚说过的话。”
陈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我可不敢打包票……万一失败了,你可别怪我。”
“肯定不会。”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辞职创业去吧,找几个合伙人干一票大的。”
“创业初期主要是拉资金,要跟不少人打不少交道。”唐舟打趣道,“我可没有陈老师那么能说会道。”
陈原摆手,“你别笑话我了。”
“况且那些天使投资人估计都认识我父母,这事儿可不好做。”
“那你就偷偷地联系他们呗!赚钱的机会谁不想要?要是做不起来,你家里也不会知道;万一做起来了,做大做好了,他们也没法干预你,你说是不是?”
陈原说得头头是道,唐舟忍不住笑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陈老师,我肯定第一个拉你当合伙人。”
山顶洞人
33.
冬天来了。
陈原把床底下的酒瓶清空了,他尽量减少白日里买醉的频率,唐舟在家的时候尤其注意,可是清醒的日子不好过,他宅在被窝里抱着平板重温大学时看过无数遍的《老友记》,每天看上五六个小时,一周就觉得倦了,最后改成看周周的课外习题,语数外轮流来,还拿着周周的中英双语课外读物读得津津有味。
陈原偶尔会收到LinkedIn系统发来的邮件,里面提醒他有未读消息,不过他从未点开。没有老同事给他打电话,除了一起被裁掉的李艺,陈原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启了静音。
唐舟依旧白天上班晚上加班,有时候半夜三更才回来,那时陈原已经睡了,他一整天没听到家里有动静,以为屋里没人,隔天一起床就偷偷放纵了一把,结果下午两人在厨房里碰见,一个浑浑噩噩,一个浑身酒气,陈原尴尬地笑笑,脚步踉跄地退回卧室内,向后仰躺在地板上继续昏睡。
唐舟后脚跟进去,眼下挂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他伸手把陈原从地板上拉起来,“睡地上会着凉。”
陈原不耐烦地嚷嚷着,“我没有!没有……”
两人一个对酒精上瘾,一个对镇痛药物上瘾。唐舟以前无论大病小病,全靠止痛药压着,无论是头疼、感冒、还是发烧,吃完药倒头就睡,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改为吞安非他命。陈原先前咖啡因上瘾,突然不需要朝九晚十以后,副作用就出现了,他也开始头疼,太阳穴里像藏了把锥子似的一天到晚敲个不停,偶尔还会牵扯到他后脑勺的神经,甚至会让他连两只眼眶都跟着阵阵作痛。
酒精并没有治好他的头痛,好几次他揉着太阳穴想要去找唐舟要止疼片,最后脚步还是止在了唐舟的主卧门口。
国际学校十二月下旬开始放寒假,周周一考完期末就被父母接回家了。陈原问唐舟怎么不一起回去,唐舟说,回去了也是吵架,再说了,那样不就只剩陈老师一个人在家了吗?
陈原讪笑两声,道,谢谢你给我作伴咯。
年底了,唐舟公司里的大小饭局多了起来。同事们平日里对他友善,闲暇时还是免不了猜测他的身份。第一次部门聚餐,老板选了个市中心的火锅店,大家围坐在铺了一次性桌布的长桌旁,每两人共用一个迷你小火锅。老板还点了两箱啤酒,一人先发了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