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痛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要把唐舟的胳膊掰开,不料却激发了对方的防御机制。唐舟顿时加大了力度,两只胳膊像铁钳一般,生怕有人要把他抢走。陈原眉头一紧,实在没忍住,咬牙倒吸一口凉气,闷声“啊”了一下。
这一声就让唐舟醒了过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手从床上做起,一手揉着眉心,痛苦地喘着气,接着拿过床头柜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喝了一整杯下去,歇了好一阵才从浑身的疼痛之中勉强抽身。
陈原见他醒了,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
“把你吵醒了?”唐舟以为自己起床的动静吵到了他。
“没有。”
唐舟重新在床上躺下,伸手将他搂在怀里。陈原任他抱着,望着天花板问,“你还难受吗?”
唐舟贴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有你陪着就不难受了。”
犹如被一阵细微的电流点到了耳朵尖,陈原缩起脖子,暗自感到好笑,心想这人明明衣服都湿透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精力调情。
他侧过头,两人的鼻尖差点撞到一起。温热的吐息一阵阵地抚过他的嘴唇和脸庞,陈原忍不住屏住呼吸,心脏立即逃窜到嗓子眼里,叫嚣着要出来透透气。
两人四目相对,唐舟呼吸一滞,胸膛里紧跟着烧起一小把烈火,噼里啪啦地冒出四溅的火星,落到哪儿,哪儿又跟着燃起新一片的火光。陈原眼里现在只有他自己,他便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每一个能够抓住他、抚摸他的机会唐舟都不想放过。
他想知道陈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知道他嘴里哪些是真情,哪些又是假意。
陈原垂下眼,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四瓣唇片即刻便贴在了一起。也许在黑暗的遮掩之下,他才可以稍微允许自己在炙热的视线中沉沦片刻,才能尝试心无芥蒂地与人对话。
唐舟捧着他的脸,两人唇舌交缠,舌尖偶尔在交换的亲吻之中拉出银丝。陈原伸出双手从唐舟的臂下绕过,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也去回应对方的亲吻,任凭对方将气息全然灌进自己的口腔、鼻腔,灌进他已经浆糊一样混乱的大脑。
唐舟的亲吻变得愈发强势了,逐渐透露出无法遮掩的侵略性,甚至会偶尔威胁性地咬一下他的下唇,陈原吃痛地“嗯”了一声,睁开湿润的双眼,他被吻得面红耳赤,终于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勉强将他推开,唐舟则顺势去吻他的下巴,温柔地舔着他滚动不停的喉结,手跟着探进他的衣服里。
“今天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气的机会,陈原在他胡来的手腕上掐了一把,“……等你好了再说。”
“真的?”
陈原信誓旦旦地表示,“真的。”
他真怕自己再不喊停,一会儿就跑不掉了。
唐舟置若罔闻,另一只手还留恋忘返地摩挲着他发热的脸颊。陈原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他似乎总是想要去捏一把唐舟的脸,“没骗你!”
唐舟轻笑一声,在床上躺下,扯过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他似乎还是不太舒服,不过已经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体力。
临睡前,他还不忘低头在陈原的肩膀上啄了一口,沉声问,“你能不能每晚都陪陪我?”
陈原觉得自己简直都成了陪护了,不过他嘴上仍然说,“我考虑一下吧。”
新年快乐
47.
接下来几天,陈原的生物钟被彻底打乱了,他半夜会经常被唐舟捏醒,一晚上只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三四个小时。唐舟却对此一概不知,他清晨醒来把人吻醒,问陈原睡得好不好,陈原嘴上一律说好,实则会在他出门上班以后继续埋头呼呼大睡。
新年前夕,陈原给唐舟喂完药,去厨房里洗了一盆草莓端进卧室。唐舟正靠着床头看电视,他把整张羊绒毯展开披在头顶上,就像躲在一顶小帐篷里。
“你要的草莓。”陈原将碟子放在床头柜上。
唐舟拍了拍床沿,陈原刚爬上床,唐舟双手各拽着毯子的一角,从他身后搂过他,将他夹在两/腿/间,就像一只展开翅膀,将小鸟护在羽翼之下的鸟妈妈。
唐舟握着遥控器说,“今天是跨年夜。”
陈原拿过一个草莓咬了一口,问他,“纽约的跨年夜是不是特别热闹?”
“是啊,每年都是人山人海,太阳一落山就准备封街,街上都是骑着马巡逻的警察。”
听他这样描述,陈原忍不住开始幻想十几个小时后,时代广场上的盛况。以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纽约的跨年直播,无人机从繁华的街道上方掠过,地面上人头攒动,百万观众聚集在闪烁的广告牌底下等待水晶球落下,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和漫天炸开的五彩烟花。
电视里,跨年晚会如火如荼,群星正在舞台上唱唱跳跳,陈原对这类节目总是很感兴趣,他喜欢数自己到底认识几个明星,万一真能看见几个脸熟的,还得想想对方有什么代表作,是不是对得上号。他认为如果自己认得多,那证明他还没有落伍。这几年小鲜肉层出不穷,陈原朋友圈里几个前同事每季度发的都是不同男人的照片。
偶尔有几个近景镜头对准了男明星,唐舟看他看得目不转睛,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他有我帅吗?”
陈原实话实说,“……好像没有。”
“那你怎么不看我?”
“我平时看你看得还不少吗?”
唐舟心满意足地在他耳后亲了一口,“你以前跨年都怎么过?”
“我啊……”陈原想到了王子林,“都是和朋友随便过过,宿醉到天明,哈哈。”他问唐舟,“你呢?每年都会去时代广场跨年吗?”
“我还没去过。”
“你不是就住在纽约吗?”陈原很是惊讶。
唐舟打趣道,“北京人不是也从不爬长城吗?”
“可那是跨年,一年只有一次可以看到他们的烟火秀。”
“想看烟花的话,从我的公寓里就能看到。”
陈原心想,时代广场附近能够看到烟花的酒店都会在临近新年时价格疯涨,唐舟竟然在家就能看到,可想而知他的公寓地理位置到底有多好,租金估计更是昂贵,说不定还会将“能够看到时代广场的跨年盛会”放进广告里。
唐舟继续说,“他们很早就开始封街,一旦封街,不到凌晨三四点是走不出去的,起码得在原地站上八/九个小时。”
“喔,那还是挺累的。年轻人还能去凑凑热闹,我就算了。”
“陈老师,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陈原夸张地“哎哟”一声,根本不买账。
“要是你背个书包去大学城里转一圈,说不定还有学妹偷拍你以后把照片放到学校论坛上。”
明明知道唐舟只是在哄自己开心,陈原还是被他逗得哑然失笑,“你都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话?”
他怀疑唐舟在自学网络彩虹屁用语。
“说实话还用得着学么?”
陈原一听又是咯咯笑起来。
两人藏在巨大的羊绒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偶尔对着电视里的歌舞节目评头论足。播广告的时候陈原低头刷起手机,忙着给别人的朋友圈点赞。他穿着那件“Born?to?Be?Wild”的体恤,宽松的领口往前敞开,笔直的锁骨若隐若现。
唐舟收紧手臂,陈原被他圈着腰,不自觉向他身上靠去。
唐舟印象中较为深刻的一次跨年是他第一次尝试戒掉止疼药的那天。那时他才刚刚开始工作,他当然知道止疼药不能多吃,自然也憎恨被药物所操控的自己。新年之夜,他一个人靠在沙发一角,开着电视机,连着国内的盒子,随便调到哪一个频道,将中文作为背景音,然后在窗外升腾起耀眼的烟花时,浑身冒着冷汗,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摔倒在地板上。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与烟花、水晶球交相辉映,楼下一百万人正在庆祝新年的到来,他们与身边的爱人、或陌生人热烈地拥吻,尖叫与欢呼声从玻璃窗的缝隙里渗透进来。期冀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
睡不好觉并不算什么,就怕稍微碰上一个重要点的项目——也许他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找一个用来临时解脱的、停止自我憎恨的借口。唐舟勉强用一根手指勾过茶几的把手,从里面摸出药瓶,拇指旋开盖子,一连往嘴里倒了好几颗囫囵吞下。他像个无法呼吸的病人,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吸氧管,浑身湿透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静静地等待止疼药生效。
还有一分钟就要进入新年了,大屏幕上的电子数字正在毫不受阻地向前跳动。陈原放下手机,有些激动地搓搓双手,扭头冲唐舟笑道,“马上就是二零二零年了!”
电视机里散发出的光线照亮了陈原的小半张侧脸,映在他的双眼里,好似他眼底里藏了两个迷你灯芯,正在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唐舟回过神来,瞟了一样电视机,扯过毯子将两人紧紧包在一起,他贴着陈原的后背,闭上双眼,埋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吸了一口气,好像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新年快乐。”唐舟低低地说。
“还有十秒呢。”陈原指指屏幕,接着转头看向电视机,抿起嘴,藏起一声静默的叹吁。
方才他转头看向唐舟的时候,发现他既没有在看电视,也没有在玩手机。他就那么僵坐在那里,眼神里空空如也,好像无论这窗外的世界有多么光怪陆离,他都无法提起一丁点兴趣。
那么多无法言说的烦恼,都被唐舟藏在胶囊里一个个尽数吞下。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偷过一个,掰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放了一些什么颜色的粉末。
主持人正在舞台上带领着台下的观众一起倒数,唐舟摸过遥控器,突然将声音调成了静音。陈原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唐舟抱紧他,问,“Would?you?be?my?new?year’s?kiss?”
陈原低下头,忍不住将一只手搭在环在自己腰上的唐舟的手臂上,他无法从唐舟的声音里听出任何异常,好像对方刚才所透露出的一点黯然神伤不过是他自己的幻觉。
“跨年夜如果找不到人接吻的话,可是会被笑话的。”
静音的电视画面里,还有三秒钟地球就要进入新的年代了。世界会更美好吗?未来会更明朗吗?陈原低着头不觉莞尔一笑,他笑自己神经错乱了,不等唐舟说完,便回过头去吻他。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被命运捉弄,难得这一晚,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他能够心无杂念地与人相拥,不担心过去,不遥想将来。
远方城镇的上空似乎有小小的烟花正在静悄悄地爆炸,黑色的夜空被五彩缤纷的火光瞬间点亮。遥远的欢呼声、亲吻声、酒杯的碰撞声、街头巷尾的醉言醉语,都被严丝合缝的玻璃窗隔绝在外,无法渗进厚重的窗帘之内,惊扰屋内默契相拥的两人。
世界之大,难得静谧又美妙。
明知故问
48.
清晨醒来,唐舟发现自己正挂在陈原身上,他支起上半身,从陈原身上挪开,又忍不住低下头,伸手将他散落到额前的头发往一旁拨了拨。陈原似乎被发丝刺到了眼角,他哼哼一声,鼻子都皱了起来,然后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依旧睡得很熟。
他这样一翻身,本就松垮的睡衣就又往腰上滑去。唐舟余光一扫,见色起意,贼手才刚探出去,却随着视线一起僵在了半空。
只见陈原裸露出的一小片腰上印有几块浅淡的淤青,唐舟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来来回回地扫过他腰上的指印,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唯有无名火却越烧越旺。他下意识就觉着陈原是出去鬼混了,刚要伸手把人抓起来,还好理智及时回归:陈原这段日子并没有出过门——起码他的微信步数一直都是两位数。
他从床上坐起来,回想起这段日子自己几乎每天都是从陈原身上爬起来。这么重个人压在他身上,陈原却像习惯了一样,从始至终都睡得四平八稳。
那么这些淤青只能是自己夜里无意识时弄出来的了。
唐舟看着正在熟睡之中的、毫不设防的青年,背靠着床头,一只手掌揉在额角,懊恼地叹了口气。
元旦之后,陈原就将唐舟的药量从一天两片降到了一天一片。同日起,唐舟也不再让他进出自己的卧室。起初陈原以为他是好转了才不需要自己“陪睡”,后来他则认为唐舟是在“闹别扭”。
白日里唐舟还没有什么不同,一旦到了晚上送药的点,他仅将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接过陈原的药片匆匆吞下,继而马上关上门,好似门外站着一位凶神恶煞。
不过只要唐舟有改善,陈原就并不在意其他,尽管每次吃了闭门羹以后,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对方不高兴的事情。
对于唐舟来说,一个人的夜晚并不好过。他晚上往往会反锁房门,生怕陈原要敲门进来看看。他怕自己心理防线松动,忍不住又会要求陈原进屋,忍不住又把他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陈原却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每次送药的时候,他都用那双杏仁般的眼睛好奇地往屋里探去,好像在好奇唐舟到底在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一样。唐舟一旦看到他露出那种试探性的目光,不仅心窝痒痒,手心也痒痒,控制不住地想拉他进来。他知道陈原不会说不,无论多过分的要求陈原都不一定会拒绝他,然而越是因为这样,他心底里的那股烈火烧得愈是旺了,烧得他彻夜焦躁不安,身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