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你自己多注意休息。”宁随说。
宁端又问:“期中测验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样?”
宁随眨了眨眼:“自我感觉很优秀。”
“可以,有自信,”宁端笑了笑,“今天不去跟同学去弄香水了?那你……晚上还有事没有?”
他心里忽然一跳:“没事啊,怎么?”
宁端倒了杯水走进来,坐在宁随的书桌前:“那就跟我去吃个饭吧,带你见见黄阿姨,我们差不多定了,你看你……嗯,你觉得怎么样?”
“哦……”宁随熄了眼中的晴风,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挺好啊,新房子装修怎么样了,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东西都弄好了,下个月就可以住,你的房间是黄阿姨给你弄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宁端放下杯子,双手撑住膝盖直视着宁随,慢慢地说,“不过呢,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先去看看,如果你对她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老爸,老爸向你保证,如果你不同意,那我肯定就不跟她结婚,我肯定是最先考虑我儿子的想法。”
宁随笑了笑:“我当然同意啊,挺好的。”
“没事,你可以慢慢考虑的,晚上吃完饭再说,”宁端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回房,“我先去睡一下。”
“我也困了。”宁随站起来往床上一扑。
“睡午觉好,拜拜儿子,午安。”宁端顺手给他关上了房门。
宁随踢掉拖鞋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他光脚走到门边轻轻转上了门锁,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转身从书包里翻出耳机带上,宁随给司越回了一条消息说要午睡,然后戴上耳机裹在被子里一遍一遍重复地听着他发来的语音,直到睡着。
然后他就梦见了司越。
梦里他们还在三木干活,有个客人带着小孩走进来,小孩想要棒棒糖形状的香水,一直缠着要司越给他设计棒棒糖香水瓶,不给就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小孩的哭声穿透性极强,杀伤力巨大,可宁随舍不得醒过来,只好耐着性子哄他:“这还有其他香水啊,也很漂亮的,不要棒棒糖,换一个别的好不好?”
“我就要棒棒糖,我就要糖!”小孩子哭得更凶了。
宁随蹲在他旁边说:“那我给你买糖吃,真的糖,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吗?那我要好多好多的糖,好甜的糖!要草莓的!”小孩说。
“好,我去给你买,”答应下来后,他又不放心地抬头看了看司越,“你等等我啊,我去给他买糖,马上就回来的。”
司越像是回了一句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还没来得及听清,人就已经到了大街。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商场里一层一层地找,但翻遍了整栋楼也找不到一家卖糖的店。
宁随找得有点烦了,他心想干脆回家吧,反正家里有糖,给小孩拿一点,再把最好吃的留给司越。
那就回家吧。
这么想着,他忽然就高兴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不是那间和爸爸住了八年的屋子,而是九岁前跟爸爸妈妈和奶奶一起住的老房子,那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熟门熟路地跑到楼下,大声喊道:“开门啊,谁来开个门,我回来啦!”
“你怎么又不带钥匙啊!”言颂从楼上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言颂踩着拖鞋出来,并拢着小短腿往下跳,一跳就是几个台阶,步子又急又重,门刚一打开,宁随就立刻扑进来,伸着手往言颂脖子上招呼。
“哈!你完蛋了!”宁随躲开言颂乱挥的爪子,手脚并用地锁住他,兄弟俩顿时闹成一团,“吃我一拳!”
两人又是“咚咚咚”砸楼似地跑上去,奶奶站在门口,弯腰抱着两个宝贝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哎哟,你们小心点!”
这一通吵嚷惹火了邻居,住在隔壁的孤寡老太破口大骂道:“死爹没人要的小鬼在这大吼大叫的干什么!狗嫌崽!”
宁随的奶奶一听,一把抄起旁边沙发上还没收拾的晾衣架,气势汹汹地怼着她家大门骂了回去:“贱死人少在这放屁!晓不晓得管好烂嘴巴!”
邻居不甘示弱:“死瘪婆鬼脸气,小心血从脑子飙出来了!”
两个老太太堵在楼道口比嗓门,宁随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一偏头看见夏蓉下班回来了,连忙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妈妈,我好想你!”
“都别吵了,别吵了!”夏蓉一手揽着儿子的小脑袋,一手把奶奶推进去,满脸歉意地回头跟邻居赔笑,“您别生气啊,快回去做晚饭吧,没必要啊是不是,这么点小事。”
“什么小事情!”奶奶非常不高兴,“你不晓得那死恶婆骂得多难听啊!都踩我鼻子上了!”
“妈妈,我不喜欢她,”宁随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扁着嘴说,“她凶死了,我从来没听到她不讲骂人话的。”
“妈你也少说两句吧,”夏蓉已经在医院累了一天,她皱着眉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明知道她什么人还要跟她吵,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奶奶把晾衣架丢开,提着两个拳头直瞪眼。
“那你就当着小随的面这么跟她骂啊?”夏蓉也烦了,一巴掌拍在沙发上,“怎么能让小孩子听到这种话!”
“哦,那你是怪我啊?”奶奶压低身子凑过去,说,“我天天做家务忙里忙外,还得给你们煮饭吃,你嫁过来这么久你煮过几餐啊?啊?”
夏蓉无奈地捏着眉心:“难道我就不忙吗?”
“你可以不忙啊,”奶奶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别去你们那个医院上班了,就在家里带孩子不挺好?我儿子又不是没本事,又不是养不起!你一个Omega天天往外头跑,自己老公儿子都不管了,别人知道说得我儿子多难听!”
“这不是一码事!”嫁过来那么多年,夏蓉早就放弃了跟她讲道理,头也不抬道,“天天闷在屋里我不得无聊死啊。”
“那你再生一个!”奶奶说,“两个孩子够你照顾了!”
“早在这等着我了是吧?我有小随一个就够了,你想都别想!”夏蓉嗤笑一声,起身直接回了房间。
眼看着房门被夏蓉用力关上,宁随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追着妈妈跑过去,然而他开门后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夏蓉不见了。
“妈妈?”宁随左右看了看,“妈妈呢?”
他找不到妈妈,又转头跑回客厅:“奶奶,妈妈去哪了?”
客厅里同样没人,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顺着半开的房门看见了床尾叠好的一件新衣。
猝然袭来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他放声大哭起来,用幼童仅有的喊叫对抗汹涌而来的无助和孤独。
邻居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嚎什么嚎!哭丧还是喊冤啊!死鬼婆还不快把你的……”
对面的女人骂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后一个愿意陪她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宁随在小孩的哭闹声中猛地睁开眼睛,随着意识的恢复,真实世界的袭扰也如潮涌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浇灭了苟延残喘的阳光,冷风阴沉了脾气,拽着隔壁阳台上损坏的铁衣架不停地往墙上摔,楼上家长的斥骂和小孩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是格外的提神醒脑。
这觉是睡不下去了。
他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发呆,又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
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每次梦见过去之前都有一段好长的铺垫,像是东拼西凑地借来几分战战兢兢的底气,务必盛装打扮才能面对曾经的狼狈不堪。
他眨了眨被初冬寒风吹得发涩的眼睛,无意识摩挲着脖子后面的那块腺体。
时间是比风更湍急的东西,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夏蓉去了江城深造,一步步成为了著名Omega腺体研究专家,宁端拿出积蓄自己创业,逐渐做到如今小有富裕的规模。
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每一天的路都是新的,只有变是永恒不变。
宁随沉默片刻,把心里那根渗血的冰刺重新摁了回去。
这没什么,习惯就好。
第45章 岳父慷慨
宁端准备出门的时候,宁随正抱着一筒薯片坐在茶几上,开着电视玩手机。
“别凑那么近,沙发买来干嘛的?”宁端看了他一眼,“晚上吃饭,确定了吧?你自己过去还是我来接你 ?”
宁随捏碎了一块薯片:“我自己去就行了。”
楼上不和谐的亲子教育还在继续,宁端一边换鞋一边说:“这买了快十年的房子,隔音效果也不行了,吵到你了吧?没事,反正那边也快弄好了,等你下个月放假回来就可以搬过去住新房子了。”
宁随低着头和司越聊天,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宁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你那个同桌,司越,他考得怎么样?”
手机吓得一蹦三尺高,宁随迅速回神:“啊……他、他还挺好啊。”
“那你有没有多找人家学习一下?你看你那成绩,偏科偏成什么样了,”宁端低头点了根烟,没发现儿子那一秒钟的惊慌,“什么时候能再给我拿个第一名回来啊?”
宁随战略性视线漂移:“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算了,我懒得理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宁端吐了口烟,他放弃说教,伸出了一个巴掌。
宁随跟着伸手,父子俩一击掌,宁端笑着转身走了。
宁随舔了舔嘴唇,马上就给司越发了条消息:我爸刚才夸你了
司越很快回复道:夸什么?
宁随:夸,你帅你牛你第一
司越:夹带私货,我收下了
宁随笑了笑,问:你待会睡午觉么
司越:作业还没写完
宁随本来想回“那不聊了,你快去写吧”,但手指却敲下了另一串字:我晚上要被迫营业了,出去跟我爸和未来后妈吃饭
消息送出去了,他盯着聊天界面,司越却直接打了电话:“已经定了?是要去新家吗?”
“不是,只是吃饭而已,”宁随说,“他俩万事俱备就差我老人家点头盖印了,我能不成全吗?”
司越问:“那你去那边看了吗?你的房间布置得怎么样?”
“没看,”宁随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算住也住不久,无所谓了。”
再过一年他就高中毕业了,不管高考如何宁随都没打算留在南岐市读大学,每年寒暑假能回来几天还不知道呢。
司越沉默片刻后转开了话题,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直到挂了通讯,雨声依然未歇。
写完的试卷堆在一边,摊在司越面前的是被剪碎的化学竞赛题。他把笔记本翻到夹着月季干花的那一页,然后将选出的题目一张张贴上去。
司奕敲门进来:“怎么电话打那么久?”
期中考试后要开家长会,他没时间去,所以刚和班主任老杨通了电话,询问司越在校的表现如何。对于霸榜年级第一的镇班之宝,老杨自然是毫不吝啬地一通狠夸,什么聪明刻苦懂事有礼,听得司奕喜上眉梢,哪哪都舒畅了。
带着这么厚的滤镜,司奕就觉得司越不管做什么都是心里有数的,哪怕多跟同学玩玩也没什么,绝不会耽误了学习,所以他只是有点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
司越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包小饼干递过去。
司奕满足地收下了儿子的孝顺,很给面子地拆开吃了:“跟你同学聊天?”
司越说:“跟我男朋友聊。”
“……”司奕拿出征战商场多年的定力,克制着没有往儿子这张帅脸上喷饼干渣,“你再说一遍?”
“你儿媳妇,”司越难得听话地换了个用词,指着他手里的饼干说,“你现在吃的东西就是他送的。”
司奕:“…………”
懂事有礼个屁,心里有数个鬼。
司奕不知道自己是被这位天降儿媳的饼干噎住了还是被过大的信息量噎住了,总之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这个臭小子,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司越轻描淡写地气跑了自家老爹,把桌上的皮卡丘压在卷子上充当镇纸,继续摧残那些无辜的化学题。
外套兜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司越接起电话:“东西到了?……好,我现在就过来。”
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宁随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黑色冲锋外套,刚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合适,转回去换了件蓝的,然后披凉风带寒雨地出门赴宴了。
其实这不是宁端第一回 带女朋友见儿子,不过重视程度却是第一位,而且宁端吸取了之前在包厢里见面导致三脸尴尬的教训,这次直接把位子定在了大堂。
事实上,虽然买新房不全是为了那个女人,但宁端既然把家里的装修都交给她,那么意思就不言而喻了,宁随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答应。
三人先在门口见了面,那女人迎上来对他笑,宁随在路上做足了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没笑出来,只是点头说了句“黄阿姨好”。
她是个Beta,三十多岁了一直没结婚,身材高挑眼睛很大,但宁随觉得她不如夏蓉漂亮。
宁随的眼神不算柔软,她却依然面不改色:“我跟你爸爸认识挺久了,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