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就是三模了,每个人都铆足了最后的力气,迎接高考前的最后一战。周宏远的发挥很稳定,就连一向厌恶他的老于,都挤出几个扭曲的笑容,赞美了他几句,最后,还尽职尽责,不忘敲打一番,“宏远啊,就剩这最后十几天了,稳住,千万别松了这口气儿。”
而程毓却恰恰相反。比起周宏远没日没夜的学习,整日紧绷着面孔,程毓倒更希望他能放松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晚上。
周宏远却没让他如愿,高强度的学习一直保持到了高考的前两天。
为了照顾周宏远,高考那两天程毓特地跟行里请了假。周宏远的考场就在省实验,离家很近,不必提前订车或是订宾馆。程毓如常为他做了早饭,跟他一道去学校。周宏远不想逞英雄,没推脱。他心里怕得要死,仿佛唯有程毓在他身边,才能顺畅的呼吸。
一路上,周宏远都没怎么出声,程毓便温声细语的跟他讲着闲话,周宏远焦虑的心在这熟悉的声音与腔调中,渐渐缓和下来。走进学校前,周宏远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与程毓说再见。
二零一零年六月八日下午五点半,周宏远的高中生活彻底终结。
他懵懵懂懂地走出学校,看到程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向他张开了怀抱。周宏远想也没想,丢下透明文具袋便抱住自己的小叔叔,半天从嘴里挤出了句,“叔叔,我考完了。”
程毓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轻声说了句,“咱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你们想得太简单啦~文案中的背弃当然不是指周宏远去北京上学啦~还有别的故事~~耐心等待2333333
第57章
高考结束后,周宏远没能闲着,趁热打铁复习了几天,便马不停蹄地与吴思源一同赶去参加北约联盟的自主招生。高考成绩还没下来,两个人便接到了通知,北大给周宏远降了三十分,而吴思源则拿到了北航降五十分录取的优惠。
周宏远的成绩虽好,上北大却是个玄学,如今有了降分,心理负担顿时小了不少。程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挺开心的,他揉了揉周宏远的头发,温声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周宏远听了程毓的话,抿了抿嘴。他不喜欢程毓的口中讲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听了心里压得慌,沉甸甸的。
程毓见他不答话,笑了一下,只说了声,“真好。”
六月二十号,高考成绩出来了,周宏远以六百七十二的高分稳居全班第一,再加上北约联盟的降分优惠,总共超过北大录取线近二十分。
省实验是S省中出北大清华的大户,招生办的老师一早就等在了学校里,周宏远没多犹豫,在北大的意向表中填上了“金融”两个字。
没过几天,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就寄到了学校。拿到录取通知的那个晚上,周宏远和程毓都没睡着,一个是为了未来,一个是为了别离。
程毓在床上辗转着,开心是真,失落也不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说得大概就是他吧。他曾无数次肖想过未名湖畔的绿荫郁郁,他曾无数次憧憬过博雅塔的倩影精魂,他曾无限接近,却又从此别过的少年一梦……他为周宏远开心,而开心之余,未免失落。
说到底,人生来都是擅长自我怜悯的动物,程毓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郁结不仅仅是为了离别,还为命运这张逃脱不掉的网。
周末,程毓笑着对周宏远讲,要为他办场升学宴。周宏远皱了皱眉头,心中略有不满,他与程毓并无时常走动的亲戚,更不知特地办场升学宴能请谁,于是狐疑道,“叫谁?”
程毓脸上露出几丝尴尬,“请我同事,还有同学和朋友。”
周宏远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一瞬间,程毓的形象与周云伟、李艳华夫妻俩交融在一起,这有些荒谬,却不无原因。他甚至想问上程毓一问,宴请那些平日就厌恶至深的同事是为了炫耀么?为了炫耀你有一个多么优秀的侄子?只是须臾间,周宏远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程毓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呢?程毓是那个纵无血缘关系,却依然尽心照料他、养育他、体贴他、关爱他的人啊,是他在这贫瘠的世间,唯一的牵挂啊。周宏远的神色不禁柔和了许多,他盯着程毓看了两眼,嘴边溢出一个若有还无的笑。
程毓没猜透周宏远的想法,却意外地有些难为情,他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解释说,“这些年随了好些份子钱,婚丧嫁娶的,总要往回收一收……”
周宏远愣了一下,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不看程毓,“嗯,你做主就好。”得了这个答案,周宏远心底涌起阵酸,像吃了橙子,胃都是缩起来的。说到底,升学宴办或不办,总是与他无关的。
周宏远的升学宴是八月份办的,恰好离开学只剩下两个周。程毓的同学和同事不少,整整请了两个包厢的人。程毓特意穿了身西装,头发梳得板板整整,看上去挺精神的。因着要招待客人,程毓无暇顾及周宏远,便让李锐带着他去老同学那桌坐。
李锐当初一毕业便在恒发广场开了自己的店,后来生意越来越好,现在在J城,已经有七家分店了。钱包越来越厚,头发却越来越少,将军肚也起来了,大腹便便的,颇有几分油腻。这些年,李锐时常来寻程毓玩儿,与周宏远也算熟悉,是以对周宏远很是照顾,夹菜、叮嘱全没落下。周宏远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每每李锐给他夹菜,他也总是推脱。周宏远打从一开始就不甚喜欢李锐,总觉得他过于精明,又浑身带着商人的铜臭味。
酒饭过半,程毓来寻周宏远。他已经敬了一圈儿酒,此时面色绯红,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了。周宏远一颗心也跟着程毓忽上忽下,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程毓,“怎么喝这么多酒?”
程毓在周宏远的搀扶下稳了稳,紧接着摇摇头,示意周宏远松开自己,周宏远却不依,程毓没办法,只得任由他驾着自己,说,“吃好了么?吃好了你先让李锐送你回家。”
周宏远听了这话,板起张脸,不言不语的,意味却明显,显然是一副你不回家,我绝不走的态势。程毓拿他没办法,正欲说他几句,门外就探进来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开口便是,“程毓,你怎么来这屋了?”没等程毓答话,那人的眼神便落在周宏远身上,“那是你侄子吧,快把北大的高材生带进来坐坐啊。”
程毓咬了咬下嘴唇,“他小,不懂事儿,让他先回家吧——”
周宏远最不愿听程毓讲这种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走叔叔,我陪你过去。”
周宏远随程毓去了他同事那屋,一打开门,酒肉之气,烟熏火燎,统统扑面而来。他几乎是屏息而行,满屋的喧闹与杂乱,让他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坐首座的是个高且瘦的男人,不必说,是ZT银行仁安支行的行长,他下面的,是个矮且胖的男人,地中海发型,满面油光,见了周宏远,眼睛便提溜溜的转个不停,嘴上挂着夸张的笑,露出几颗乌黑的门牙。周宏远对坐入号,一猜便知他是程毓的直属领导,人如其名鲍冬瓜。
“小周是吧,你叔叔在办公室里经常提你,好苗子啊,考上北大了。”鲍冬瓜此言一毕,周围一群鱼虾便跟着附和。周宏远不知如何作答,他干笑了两声,“没有没有。”
鲍冬瓜继续说,“你可得知恩图报,在座的这些叔叔阿姨,可没少帮了你们叔侄俩。”
周宏远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鲍冬瓜就炮仗一样地说,“你叔叔为了照顾你可没少请假,你小子还不知道吧?”
周宏远皮笑肉不笑,没搭腔。
鲍冬瓜见没得到回音儿,还想叨叨些什么,却被行长打断了,“来来来,小周,给大家敬个酒吧。”
周宏远脸色“唰”一下变了。他微微转过头看自己的叔叔。程毓虽喝了酒,理智却还在,正色道,“宏远年纪小,没喝过酒,等以后大些,再给您敬酒。”
鲍冬瓜接过话茬,不依不饶,“都十八了,马上要上北大的人了,还小啊?程毓,你怎么不抱着他吃奶啊?再说了,小周以后是要学金融的人,学金融哪能不交际?不交际不应酬的,那是书呆子,到了社会上,没用。”说着,剜了程毓几眼,“是吧,小程?S大的高材生又怎么样?北大的又能怎样?北大的那不是还有卖猪肉的么?不懂得人际交往,情商低,哈佛毕业都没用。”
周宏远一张脸羞得通红,他近乎战栗地从程毓的桌前拿起酒杯来,不及程毓反应,便端到面前。
周宏远不是没喝过酒,更不是不能喝酒,这些年,他也曾在春节与程毓小饮两杯,可那几瓶啤酒无非是为了消遣,这般众目睽睽下,甚至带着侮辱性质的灌酒,还属第一次。
五十度的白酒入口辛辣,滑进喉咙里,就像一把炽热的刀,割喉而过,周宏远强忍着不适,一饮而尽。
不仅是喉咙的灼烧感,辣酒入腹,连胃里都像是燃了把火,程毓见状连忙将酒杯夺走,递了杯水到他嘴边,“你逞什么能?”
周宏远紧皱着眉头,低头不说话。
周宏远坐在程毓边儿上,那些老油条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们。一轮接一轮的劝酒,一波又一波的讥讽与取消,狠狠地砸在周宏远的脸上。程毓不动声色地为他挡下了所有有意的、无意的戏弄与讥讽。周宏远不止一次的想,这就是成人的世界么,这就是他所希冀的长大吗,卑微、无奈、体面尽失,甚至带着平庸者甚至是失败者的龌龊。有几个瞬间,周宏远甚至忍不住地迁怒程毓,不解、疑惑、失望、甚至是愤恨,刹那间,全部涌上心头,种种情绪,交杂着不满,缠缠绕绕,最后化作条白绫,绞上周宏远的脖颈,他用力撕扯,这白绫却越收越紧,而在这挥之不去的乌烟瘴气中,他终于呼吸不得。
就好比苍穹中的皎月突然掉在了饭桌上,光洁明亮沾了烟熏火燎,皎月何其无辜,却再也无人仰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个周以来,我花在申请解锁,被拒绝,继续改,再申请解锁,再被拒绝,再继续改…的时间上,比写文的时间还长。整个人都要炸了,也不知道自己写出来了些什么,以后如果有时间,可能会小范围修改一下遣词造句吧
第58章
此番送周宏远去北京上学,实属叔侄俩第一次一起出远门。周宏远想到程毓那些腌臜同事,本不愿他为了这点小事特意告假去北京送自己一程,何况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更绝非鲍冬瓜口中需要吃奶的孩子。可当他看到程毓殷切的眼神,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程毓是希望去送他的。而明白了这一点后,周宏远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他实在欠了程毓太多,还都还不清的多。
叔侄俩第一次用12306定车票,花里胡哨的验证码搞得两个人气急败坏、怀疑人生,废了半个中午的工夫,才定上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绿皮车的卧铺空间狭小,两个大男人坐在床上都直不起身子,难受得紧,躺下去脚又抻出来一截,只得缩着,着实憋屈。“咣当”了一路,两个人都没太睡着,更别提旁边几个老哥呼噜打得震天响,更让人烦躁不堪。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到了北京南站,拖着行李在火车站与地铁站里彷徨不已,扒拉着北京地铁线路图看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挤上四号线,地铁里又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的。两个人带的东西颇多,手上拖着肩上背着,甚是不方便,站了足足四十分钟,终于到了地方。
站在北大门口时,程毓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两口气,他垂着头,一手更用力地往前拖了拖行李,一手扯了扯周宏远,低声说,“这里可真好。”话语中,尽是歆羡。
周宏远却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他知道自己得以来北大读书从来都不是命运的馈赠,而是无数个接近于绝望而又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日日夜夜换来的。穿过学校大门时,他在心中想着,一切都是值得的。北大值得他豁出性命的努力,而他也值得北大的降分录取。
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塞满了学生,扛着被褥的、拖着箱子的、抱着干粮的,更多的却是两手空空,后面跟着含辛茹苦的父母。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像沙丁鱼一样,混杂在罐头里。有不少身着各个院系服装的学生,支起桌子坐在学院和宿舍楼前,充当暂时的导引。周宏远忙前忙后,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在学院和宿舍楼来回折腾了几趟,终于办好了入学,拿到了宿舍钥匙。
把行李扛进宿舍以后,周宏远才发现同寝的另外三个人都已经到了,四张床里三张已经铺好了,周宏远只得选了靠外的上铺。
室友们见他一来,纷纷打着招呼,程毓则把床单和枕头从箱子里拎出来,周宏远有点整癖又有点洁癖,向来看不惯程毓干的活儿,是以程毓没再动弹,只是把东西拿了出来。几个坐在宿舍里忙碌着的家长见程毓这般年轻,不免好奇,其中有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亮红色丝绸长裙,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围到程毓旁边,问,“你是孩子的什么人啊?”
程毓冲这妇女笑了笑,说,“我是宏远的叔叔。”
那妇女眼睛上下转了转,瞧程毓气质不像是司机秘书一类,猜想他俩是亲戚关系,便接着盘问,“孩子的父母没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