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苍玉从二班出发,直奔五班,路上遇到过道里的两个人在争扫地界限,堵住了路,裴苍玉挥挥手:“起开。”
两人看了一眼,站去一边,二班的同学发现了异动,从班里探出脑袋,扫地的两人回班报备,他们班的人也聚到了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身后居然后面还跟上了不少人,尽管跟来的人兴许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此刻还互相打着招呼。从各个班里探出的脑袋,望着浩浩荡荡的裴苍玉一行人,
领头的裴苍玉走到了五班门口,门口有个正在闲晃的男生,一看裴苍玉就乐了:“这不是裴苍玉,找谁啊?”
“你们班有没有姓鲁的?”
“鲁?”男生想了想,然后说,“有有有。”
他说着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叫:“鲁班,裴苍玉找你。”
这班里的男生顿时开始起哄,一波又一波,有个男生给裴苍玉打招呼,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中间的单桌位置,指着坐在的那里的人:“就他!”
裴苍玉走过去,看着这个缩在座位里的高大男生。
高虽高,但特别地瘦,瘦得像片布条,校服总是不好好穿,露个肩头,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也埋住了脖子,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手像白骨爪一样揪着自己的衣袖。
裴苍玉抬头看给他指路的男生:“他姓鲁?”
男生点头,同时伸手在坐着的高个子头顶扇了一巴掌,扇得分外响亮:“哎,裴苍玉叫你呢,你姓不姓鲁?”
高个子被拍了以后一声不敢吭,点了点头。
裴苍玉看了看这班里的人,各个都在看好戏,又有一个凑过来,推了一把姓鲁的男生:“你又怎么了?又吃屎了?”
裴苍玉皱了皱眉,把那个男生推来推去的手从坐着的男生身上拿开,翻了翻鲁姓男生的书,他叫鲁鸣般。
“鲁鸣般。”裴苍玉叫了他一声,那男生抬起头。
长长的刘海看不清眼睛,但能看出人很白,下巴连胡茬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脸,嘴巴红红的,嘴唇打着颤。
裴苍玉握了握左手的信,然后把右手的面包扔到了他的桌上:“这给你。”
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皮狗凑上来:“裴苍玉,are you ok?”
鲁鸣般嘴唇动了两下,小声地问:“给我的?”
和看起来不一样,他的嗓音相当低沉有磁性,这人怎么看都比他们年龄大上一点。
裴苍玉僵硬地点了点头:“嗯,给你的,吃过中午饭了吗?”
鲁鸣般点点头。
“那就,当零食吃吧。”
裴苍玉潇洒地转过身,拉上皮狗:“走了。”
“哦。”皮狗跟着他走了。
留下不明所以的鲁鸣般和看热闹的其他人,还搞不清楚状况。
白石看着裴苍玉从后门回来,手里还攥着那封信,一脸不爽,气鼓鼓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白石看了他一眼:“怎么样了?”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样吧,以后你再来找你你再告诉我,回头找个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再去和他说吧。”
白石看着他笑了一下。
裴苍玉皱起眉:“笑什么?”
“没什么。”
***
果然下雨了。
白石拒绝了跟裴苍玉他们一起走,说家里司机会来接,打铃之后去了体育馆。
这个时间的体育馆已经没人了,白石站在漆黑的羽毛球场上,收了伞,望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手里的雨伞滴滴答答地低着水。
“你……你来了……”
身后有低哑的声音。
白石转过头,高个子鲁鸣般驼着背走过来,像极力把自己缩矮一样地弯着身子,试图和这个年龄层的人多少接近一点。
白石把信扔到地上。
鲁鸣般颤抖了一下:“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没?”
白石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了,他会为了我去找你的吧。”
今天早上白石收到了这封信,课间冲出去的时候他去找了鲁鸣般,中午一起吃了饭,他们一共没说几句话,大部分都是白石在围绕着“我跟你不一样,会有人替我出头的”来进行阐述,力图和鲁鸣般“我觉得你跟我很像”的言论进行较量。
所以白石笑了以后,鲁鸣般点了点头:“嗯,但是他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他没有动手。”
白石看起来有点暴躁地撇了撇嘴,看见鲁鸣般掏出来那熟悉的、原本属于裴苍玉的面包,更烦躁了:“拿过来,我的。”
鲁鸣般往后躲了躲:“他人挺好的……”
白石头疼,他磨了磨牙:“闭嘴。”
鲁鸣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安静下来:“我就说这个我们很像。”
他掏出来在垃圾桶里捡到的白石的卷子,上午那张画满了诡异曲线的卷子。
“这些……是不是大肠?”
白石懒懒地抬了下眼。
鲁鸣般指着某处画的一只堪称艺术品的眼睛:“这个……是不是那个裴苍玉的?今天他一来我就发现了……很像他的眼睛……你画的很像……”
白石握伞的手紧了紧。
“我就说这点我们很像,我明白的。”鲁鸣般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这很危险的。”
“凡是具有深度的激情,都带着暴戾的行为。”白石随口引了句话,权当居高临下的解释,继而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过你。”
鲁鸣般低下了头。
白石继续:“毕竟是被你爸从楼梯这边拖到那边,当着全年级打的人,大家都记住也很正常。”
鲁鸣般没有说话。
他酗酒的父亲,某天身上缺钱,特地来了学校,找儿子要钱,没要到便突发奇想动起手,从楼道的一边,当着过路的每一个班级探出来的脑袋,一路捶打楼道的另一边,直到被老师们阻止。鲁鸣般那张惊恐的脸,从每一扇窗户上映过,他被抓住头发的丑态,他亲自从同学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像狗一样被拖过去,被这个学校里的人看着。
白石总结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鲁鸣般小声地说:“我有病。”
白石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有病,人生下来……”
“不是那个。”鲁鸣般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有诊断书的那种病,医生给我看过……”
白石望着他。
鲁鸣般有点神经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力度大到几乎把头发抓下一片:“我什么都不想干,但有的时候很想做事,做不到一半就突然没力气,没心思,必须要停,不停会死,我控制不了……”
白石转过身,去看雨了,听着鲁鸣般念叨着自己的症状。
鲁鸣般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石:“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白石盯着窗外,发现了没带雨伞的费左华,正站在大楼下。
白石朝鲁鸣般偏了偏头,但是没有转过去:“医生管用吗?”
鲁鸣般沉默起来。
白石勾了下嘴角:“那你就划个时间,做事的时候做事,不做事的时候就瘫着。”
“说起来简单……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听我的吧。”白石盯着窗外,发现裴苍玉回来了,正拿着手机,朝费左华走。
妈的,费左华居然给裴苍玉打电话了吗?白石皱了皱眉。
“‘听你的’是什么意思?”
鲁鸣般在白石耳边聒噪,让白石烦得要命。
费左华站起来,站到裴苍玉的伞下,两人朝校外走去。
白石皱起眉,这么多朋友,妈的,裴苍玉有这么多朋友……
“所以,‘听你的’是什么意思?”鲁鸣般不屈不挠地问。
白石凶狠地转过头盯着他:“‘听我的’意思就是,我来告诉你该做什么,你活着的时间都属于我,其他时候没力气可以去死,明白了?”
鲁鸣般眨了眨眼睛:“那如果我突然不想动了呢?”
“不行,必须动。”
“什么时候能停止呢?”
“放学,或者下班。”
鲁鸣般看起来真的在思考:“什么时候能解脱呢?”
白石烦躁地挥了挥手,拿上了他的雨伞:“等退休。”
“可我不知道……”
白石啧了一声,握了下拳,几根手指发出啪啪的响声,心思并不在这里,随便地看了鲁鸣般一眼:“所以让你听我的。”
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朝外面走去,鲁鸣般在黑漆漆的空荡球场里站着,盯着白石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第72章 月亮-1
要是诚实地说起来,费左华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想和裴苍玉成为朋友。
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裴苍玉,他们在同一所小学,彼时的费左华不仅父亲在身边,还有几个“好叔叔”。“好叔叔”们总是大嗓门说话,当着他的面抽烟喝酒,为首的叔叔穿着花衬衫,翘着腿晃拖鞋,喝一口白酒,看见费左华就招招手:“要喝吗,小子?”
费左华愣愣地点了下头,叔叔就用筷子沾了酒,喂给他,把他辣哭了,桌上的男人们哄笑起来,叔叔把他抱起来:“怎么样?我给你说门亲事吧,我有个女儿,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是……”
这时候费左华的母亲就会插进手,挂着礼貌疏远的笑把费左华从叔叔的怀抱里接出来,仿佛不太愿意叔叔碰他。
叔叔们对他很好,费左华下课时总会有高大的穿西装的男人在门口等,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费左华说要骑大马,男人就蹲下来把他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见了费左华的父亲就恭敬地问声好。某次费左华在学校里跟人抢铅笔,高年级的人不仅抢过了费左华的铅笔,还扇了他一巴掌,费左华哭哭啼啼地往家走。家里的男人们看见了他哭,问了两句,一句是“谁”?另一句是“在哪儿”?
当晚救护车在这条街道上响了三个多小时,费左华再也没有见过高年级的同学,第二天老师还亲自道了歉,说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不好意思。
费左华很高兴,他想再也没有人敢在学校里欺负他啦。他和叔叔们的关系也更加地好,他什么都告诉他们。
那时候裴苍玉只是一个年级有名的“没有父母的小孩儿”,费左华自然没有跟他说过话,也记不清有没有和别人一起骂过裴苍玉“没有父母”——毕竟在幼时,这些事都过于普遍,以至于大家都记不清、分不出善恶,藏在天真下。
但叔叔们为费左华出头的事却让父母大为光火。
父亲出了一趟远差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费左华躲在房间里,听他们在争辩,说些“谁又毁了谁”这样的话。
不一会儿,父亲走进来,把费左华拎起来,蹲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欺负同学?”
费左华望向妈妈,妈妈也一样愤怒。
爸爸盯着他:“你有没有让其他叔叔去学校里帮你向同学们抢东西?”
费左华瑟缩着,又望向妈妈,但妈妈只是严肃地看着他。
费左华小心地点了点头。
爸爸沉默地长久地盯着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明天去跟同学们道歉,我跟你一起去。”
妈妈叹了口气:“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费左华没有等她说完,一听道歉便着急起来,他挥着手抗议:“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妈的凭什么要我道歉!”
爸妈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同时愣住了,费左华倒不觉得怎么样,平时叔叔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他还要开口,父亲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费左华顿时哭了出来,叫着妈妈向她走去,妈妈却皱着眉头,没有像平常一样蹲下来抱住他,抚摸他的头。
母亲转过头,看着父亲:“费启昇,我们离婚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好。”
于是,一个星期后,费左华变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儿”。
消息传得那么快,几乎带着报复性的看热闹,那个把别人家揍了一顿的人,现在也离婚了,充分证明了嚣张是难以长久的。先是说有情妇,后又说有疾病,言语在邻居间飘,眼神在母子身上打探。对此,费左华的母亲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费左华在愤怒和哭泣之后,终于还是去上学了。
再也没有为他保驾护航的叔叔们,再也没有见他都要躲着走的高年级学生们,费左华以一种迅猛的方式失去了人生最早的偶像。
费左华走进校园里,觉得每个人都带着恶意在瞥他。
他的理解没有。他一个人的第二个星期,他低着头走在走廊上,被人绊了一脚。
费左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群人一哄而上,在费左华身上踩了几脚,费左华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被人摁着踩来踩去,委屈地哭起来。
“喂。”
费左华看见面前站定了一双脚。
“走开。”
费左华感觉到身上的脚都下去了,那些人笑着跑走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脚的主人。
但裴苍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进了班。
费左华自己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扶着墙站起来,远远地看了裴苍玉一眼。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从今天起,他就要变成和裴苍玉一样的人了吗?
也许是因为以前费左华在学校积攒下的怨气,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找茬,第一次站在集体的另一面,让他觉得特别的无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去看看裴苍玉在做什么,大部分时间,裴苍玉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