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座位的轮换,费左华和裴苍玉到了一个小组,刚巧这周他们小组办黑板报,负责画画的同学很早就画完先走了,剩下费左华和裴苍玉需要进行描边涂色的工作,因为是收尾的工作,所以他们俩留到了最后。
费左华偷偷瞟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正站在凳子上给太阳涂红色粉笔,一边刷一边吹口哨,吹得不知道哪里的曲调,因为涂得太不均匀像屁股蛋,还把自己逗笑了。
真好啊,裴苍玉比自己还惨,还总是这么高兴。
费左华试图跟这个同学们眼里独来独往的野小子答话:“喂……”
裴苍玉转头看他,停下了笔:“啊?”
“你……这么晚回家没事吗?”费左华看了看表,“七点了,天都黑了。”
“没事。”裴苍玉摆了摆手就转过去继续涂,“八点前搞完就行,你也快点啊。”
费左华拿着绿色的粉笔在另一边给草涂色,裴苍玉仍旧在欢快地吹着他的调子。
“你吹的是什么啊?”费左华又问。
“啊,我也不知道。”裴苍玉笑起来,“说不定是我自己创作的,我以后当个音乐家算了。”
他们从此成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放学一路走。
对裴苍玉来说真的没什么差别,他对任何人都这样,只是费左华是第一个靠过来的而已。而费左华也乐得靠近裴苍玉,起码和裴苍玉在一起,没有人会来找他的事。因为裴苍玉在他前几年的被骂生涯中,完成了他小学生界校内斗殴的不败战绩,同学们已经不怎么骂他了。
费左华一下课就收拾好书包等裴苍玉,裴苍玉总是在补作业。
“你写完了吗?”裴苍玉抬起苦哈哈的脸,“我昨天忘了。”
“啊?昨天的你不都补一天了?”费左华皱着眉走过去,掏出了自己的笔,“老师说补不完不让走吗?”
裴苍玉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费左华帮他拿了一本练习册:“那我帮你写语文的吧……”
裴苍玉眼疾手快地抽走了语文练习册,换给他一本数学:“你帮我写数学的吧。”
于是他们两个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在教室里唯一亮着的灯下补作业,就算是写数学,费左华也比裴苍玉写得快。
裴苍玉正在钻研造句,费左华收了笔,望了望校门口。天已经黑了,校门口亮着一盏黄色的灯,以前叔叔们常在灯下等他,他爸爸不忙的时候也来接他。
现在再也没有了。
费左华转头看裴苍玉,正在咬自己的指甲。
“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跟你说过话……”费左华闷闷地开口。
“正常。”裴苍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抬,“我也没怎么跟你说过话。”
费左华盯着裴苍玉的手,发现裴苍玉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处一片青紫淤血:“你手怎么了?”
裴苍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笑起来:“我昨天去荡秋千,摔的。”
“秋千?在哪儿啊?”
“就是咱们俩分开那路口往东,十来米,等会儿我带你去。”
“写完了吗裴苍玉?”老师从前门走进来,裴苍玉赶紧把手里的练习册呈上。
老师翻了翻,又翻了翻,放回了裴苍玉的桌上:“加油啊,今天的作业也不要写,明天继续补啊。”
裴苍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又摇了摇头。
费左华跟着裴苍玉往秋千跑,因为裴苍玉必须八点前回家,所以要赶紧指给费左华看一眼就走。
费左华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裴苍玉烦得大喊:“你平时就不能多锻炼锻炼?”
费左华没吭声,加快了步伐,跟在裴苍玉后面。
这秋千上没有人,费左华一看到就眼一亮,甩下书包跑过去,蹭地坐上去晃起来,虽然秋千有点重,晃不太动。
裴苍玉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就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回去了。”
费左华从秋千上跳下来:“再等会儿吧。”
裴苍玉摆了摆手:“不行了。”
费左华看着他,开不了口。他想让裴苍玉陪他玩一会儿,或者就只是留一会儿,很久没人跟他玩儿了。可是他开不了口。
费左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自己转身坐到了秋千上,也不晃,呆坐着,看着裴苍玉收拾书包。
“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啊?”费左华想邀请朋友留下来,可开口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
裴苍玉点点头:“你分不清吗?”
费左华分不清,一般孩子都分不清,分东南西北的大多是老人带大的孩子。费左华没说话,他想不出来说什么能让裴苍玉留下来了。
裴苍玉背上了他的小书包,还蹦了一下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跟费左华道别:“走了。”
费左华看着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于是这一声“嗯”暴露了费左华的低潮。
裴苍玉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啊。”
“哦。拜拜。”裴苍玉朝他挥手,离开了。
费左华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连晃的心思都没有,他其实一直没有直白地讲过,但他相当讨厌费启昇,他现在已经不叫他爸爸了,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费左华之所以落到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地步,都是因为他不负责任的父亲,在外面有个别的家——隔壁的阿姨们都这么说。
费左华咬了咬牙,恨恨地踢了一脚地面。
他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从远处的黑影里传来,不一会儿裴苍玉就出现了。
裴苍玉扶着膝盖喘:“哎,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费左华愣了一下:“你……送我?”
裴苍玉站直摊开手,充满疑问:“你每天来找我不是让我送你回家的吗?”
费左华有点惊讶,他那点“借裴苍玉来保护自己”的心思这么浅显吗?况且裴苍玉就这么直接讲出来,完全不在意。
今天的月亮特别亮,离人很近,听说是难得的红月亮的夜晚,很多人都特地出门来看。虽然他们俩站的这块地方,总是没有人来。
裴苍玉又问了一遍:“走吗?”
费左华远远地望着裴苍玉,站起来拎起了自己的书包,冲他笑了笑:“嗯。”
直到六年级,费左华还是总跟裴苍玉混在一起,他每天上学都骑着车去裴苍玉的小区门口等他,裴苍玉因为起得晚,出门的时候嘴里还有没吃完的面包,跳到费左华的后座上,费左华摇摇晃晃地骑起来。
费左华发现裴苍玉简直是个招惹麻烦的狂魔,他就算走在街上偶尔也会因为走路姿势过于嚣张而惹到社会上的混混。尤其在和平路一带。裴苍玉又是个“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的主儿,特别喜欢去和平路上晃,哪怕什么都不买,也非要去转转。
费左华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没有不跟他去的道理。在这个过程中,费左华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跑步也快了,肌肉也长了,甚至连个子都拔高了,裴苍玉也在和平路上小有名气起来。
这让费左华的妈妈很担心,她多次表示想见见裴苍玉,但费左华总是推拒,因为他不觉得妈妈会喜欢裴苍玉。
如果一切如常,费左华会一直是裴苍玉的好朋友,虽然他们性格差别非常大,但这不影响费左华认为裴苍玉是个好人。
但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费启昇回来了。
第73章 月亮-2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转校生。
那个转校生显然不清楚裴苍玉的战绩,在某次口角之后跟裴苍玉结下了梁子,又在一次体育课上因为分乒乓球的事不对付,两人最后还是动了手。裴苍玉充分发挥了他在和平路久经历练的本领,该同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费左华上去把裴苍玉拉开了。
转校生虽然打架输了,但是摆出了父母。就连拉架的费左华,也一起被叫去了办公室。
阿姨十分生气,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每说三句话就要插一句:“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老师就点点头给她推茶:“您消消气。”
“我可以消气,他家长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没爹妈教吗?”阿姨抹了下自己的卷发,瞪了一眼裴苍玉。
老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声地解释:“他父母确实是不在……”
阿姨“哈”了一声,同时拍了下手:“我说呢,怪不得。”她用眼睛剜了一眼裴苍玉,“有妈生没妈教的东西。”
费左华都为这句话愣住了,在珍珠耳环翡翠项链昂贵香水的组合物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着实让人容易厌恶铜臭。
裴苍玉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靠着墙站着,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阿姨更愤怒了。
阿姨放弃了远距离文字输出,站了起来朝裴苍玉逼近,尖锐的指甲上画了一朵玫瑰,嵌在黑金色的甲面上,直挺挺地戳过来。
费左华挡在了裴苍玉身前:“阿姨,裴苍玉打得也不重,您要医药费的话就留个条吧。”
阿姨这才注意到他:“你个小……”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转身拉开门,走了。
阿姨简直要跳脚:“他……他……你给我回来!回来!”
费左华抓了自己的书包就跟着跑了,顺手带上了裴苍玉的书包。
他们迈着脚步往家走,裴苍玉虽然没说话,但是费左华也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不过也正常,谁被人那么说了还能好过呢。
他们沉默着走,裴苍玉越想越气,忿忿地捡起石子又砸到地上,气得脸都红了。费左华拍了拍他的肩:“算了。”
裴苍玉哼了一声,没说话。
后面传来喇叭声,他们转过头,看见阿姨开车追了上来,摇开了车窗,露出精致的脸和轻蔑的眼神,跟着两个小学生,减慢了车速,边开边数落。
裴苍玉和费左华对视了一眼,同时加快了速度,阿姨的车也跟着变速,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抒发着她的不满。
费左华头也不转,权当没听见,裴苍玉不知道哪一句不爽,被激怒了,转头要做什么,阿姨尖叫一声,费左华拉过裴苍玉,拉着他叫他别回头。
裴苍玉没有避家的心思,就这么快速地走,快走到自己家了,费左华倒是发现了,他拽了拽裴苍玉,问他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裴苍玉一脸不解:“吃什么?我现在不饿。”
等他们到了小区,阿姨便停下了车,把硕大的墨镜带上,走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指着裴苍玉的肩:“你家里人呢?我要跟你家里人说话,免得说我欺负小孩儿。”
裴苍玉挥开她的手:“关你屁事。”
阿姨执着地点在裴苍玉的肩膀上:“我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苍玉往后转了转身,打算离开,阿姨捏着他的衣领,揪了一下:“去把你奶奶叫下来,你老师说你还有个奶奶是吧。”
裴苍玉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瞪圆,咬了咬牙:“我叫你松手。”
阿姨“哎呀”了一声,用手指戳着裴苍玉的额头,把人戳得一下一下晃:“你跟我横呢?你吓唬谁呀?你还打算揍我啊……”
裴苍玉一把推开阿姨,阿姨踉跄了几下,撞在了后面的墙上,崴了脚,高跟鞋细细的根吧嗒一声断掉了,她白皙的手扶了一把墙,糙砺的墙面把手刮破了,顿时出了血。阿姨摘下眼镜,望着血不敢相信:“你——!!”
裴苍玉没动。
阿姨像个斗士一样又要扑上来,但一个年轻的姐突然冲了过来,挡在裴苍玉身前。这姐姐费左华认识,是裴苍玉的邻居,刚刚大学毕业。
姐姐抓着阿姨的手腕:“你干什么?”
阿姨甩着,但没甩动:“管你什么事?”
“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你找他家长是吧,我就是他家长。有事说吧,再闹我就报警了。”姐姐的力气很大,阿姨没有挣开。
“你报警?那你去啊,我巴不得警察来呢!哪有警察!让警察来啊!我要警察来评理呢!”
“您说吧。”
从小区门口响起一个男声,众人一起望过去。费左华惊呆了,他多年不见的爸爸,穿着一身警服,朝他们走过来。
费启昇向阿姨和姐姐敬了个礼:“什么情况?您说吧。”
姐姐放开了阿姨的手,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警服……是真的吗?”
***
从警局里出来,耷拉着脑袋的裴苍玉和姐姐走了,费左华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爸爸后面。今天费启昇去学校接他,没接到人,听说往这边走,便一路跟了过来。
费左华看着他爸爸挺直的背走在前面,抿了抿嘴没说话。
姐姐揉了揉裴苍玉肿了一边的脸,是阿姨刚才不知道哪个瞬间打到的。
“疼吗?”
裴苍玉低着头闷闷地说:“当然了。”
“让你打架。”姐姐指了指自己的家门,“来我家给你包一下。”
裴苍玉跟着进去,姐姐的房间乱糟糟,根本没收拾:“你这也太乱了,女生有这么乱的吗?”
姐姐白了他一眼:“女生也可以想乱就乱。”
裴苍玉没说话,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给他擦了药酒,裴苍玉不愿意贴胶布也没有勉强,末了揉了揉裴苍玉毛躁躁的头发:“裴苍玉,你以后打算去哪所初中啊?”
裴苍玉抬起眼,想了想:“不知道。”
姐姐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去三中吧,离你家近,而且教学质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