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赛一天一天更近,梁禧就愈发难以克制想起陆鸣川。
他本来是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可架不住周围人都在提起这个名字。
白煦舟跟他说,你一定要赢了那个姓陆的,最好能直接把他淘汰出局;舒永峰说,你们两个从小争第一,现在有机会翻盘,你可千万争口气;就连罗茂都打电话过来说,早就知道你们两个是万年的死对头,这回放开了打,我也想看个过瘾。
死对头……
梁禧没忍住发笑。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陆鸣川要厮杀到底,唯独梁禧自己心里清楚——这两个名额,他想和陆鸣川一起入选。
可是,转而一想又觉得卑劣……他凭什么替陆鸣川做出这个决定?如果真是那人知道了梁禧的想法,恐怕又要斥他太优柔寡断,在比赛之前还在为自己的对手想东想西。
比赛的头一天早上,所有准备参赛的选手都必须到达规定的酒店入住,方便进行兴奋剂检测,接下来的比赛流程分为两天,这两天也全部都要在酒店住着,直到选拔赛结束。
梁禧入住的那天,天公不作美,一直在淅淅沥沥下着雨,泊平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丰沛,空气潮湿,流露出一种隐蔽的黏腻感。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陆鸣川的房间被安排在梁禧对面,外面挂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从早一直挂到中午,那人都没有出现。
反倒是梁禧的“短期室友”率先露了面,一个看上去皮肤有点黑的小子,双颊的位置泛红,不是害羞或者任何情绪造成,只是单纯像是晒多了太阳。
“你好,我叫鲁宏骏。”
他没有拖行李箱,而是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像是春运要去赶火车,梁禧帮他一起把东西提进来,报了自己的名字。
鲁宏骏是个很健谈的人,年龄比梁禧还小几个月,没满十八岁。说话没什么把门,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儿全都抖出来,把梁禧听得发懵。
“我这次,就是冲着入选资格过来的!嘿嘿,你别看我国内积分排的位置一般,那是因为很多比赛我都没机会参加,我在我们省队一直是最那个的!”他用食指竖了个“第一”的手势。
梁禧是头一回接触这样性格的人,当即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起来,他和鲁宏骏也是对手,无论是祝他成功,还是坦言自己也想要这个名额,都显得不那么合时宜。
于是,梁禧单方面感到氛围尴尬,企图用礼貌的微笑蒙混了事。
好在鲁宏骏完全没注意他的反应,对着自己的行李一通乱翻,从里面抓出一把糕点放到梁禧手里,跟他说是家乡带来的特产。
“谢谢。”梁禧真诚道谢,不仅仅是为了点心,更是因为鲁宏骏换了个更好聊的话题。
“没事。”鲁宏骏一咧嘴,笑得满口白牙,“对了,你是哪里的人?你的口音听不太出来。”他的普通话不太好,梁禧听他说话必须要看着他的口型,才能听明白。
“泊平,我是本地人。”
“哦……”鲁宏骏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那你是泊平市队里的?”泊平是直辖市,市队就相当于人家的省队了。
“不是。”梁禧摇了摇头,“我是从俱乐部报名过来的。”
话一出口,鲁宏骏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他沉思了一会,这才说:“那挺好的,听说你们这里的俱乐部训练条件都比我们省里的强……希望你也能配得上这里的训练条件。”他斩钉截铁说完,背过身去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梁禧被晾在原地,显得有点尴尬。
鲁宏骏是个不会掩饰表情的人,他的意思梁禧明白,他是从别的省里千挑万选上来的选手,而梁禧这个情况听上去则像是个家里有钱的少爷出来玩票,甚至连比赛资格都可能是倚仗参赛场次多积攒上来。
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能,国家队选拔是按照国内剑协统计的选手积分,取前三十五名获得参赛资格。
积分来自于各个等级的比赛,等级越高,名次越好,积分排名就越靠前。
这些比赛种类繁多,有很多都是需要自费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家庭条件不好的选手,可能会因为资金问题选择放弃,而有钱的自然可以每一场都参加,各项积分加起来,综合排名靠前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没办法,击剑在国内的普及度实在是不够,相对于其它的足球篮球,它的开销也更依赖于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参与这项运动对于有些穷人来说都成了奢侈,更别提想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正当梁禧思考该怎么缓解这种尴尬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他如释重负跑去开门,却没料到刚好对上陆鸣川的脸。
刚想扬起的笑意在嘴角僵住,他下意识喊了句“哥”,又压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都被安排在对门了,过来打声招呼。”
陆鸣川的语气听上去已经忘了上次发生的事,平静如常。
他看上去还没进过自己的房间,穿着一件潮牌牛仔外套,脚底下踩着擦拭程亮的球鞋,手里拉着行李箱,刚好和从里面探头的鲁宏骏打了照面。
梁禧想起鲁宏骏刚才说的话,心想着自己和陆鸣川认识,这顶“玩票少爷”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当即有点无奈。
“这边酒店标准间这么小?”陆鸣川对梁禧心里的想法毫不知情,他皱起眉头向里面看了一眼,随后道,“我去问问能不能在上面开个套房,你要不跟工作人员商量一下,跟我上来住?”
第二十五章
梁禧怀疑陆鸣川有时候是不是上天派下来,专门给他人生增加难度的……简称,添堵。
他是断然不会答应陆鸣川的邀请,既然决意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梁禧不打算再让自己有机会和陆鸣川有亲密接触。
他了解自己,那人的举手投足对他来说,都如同灯火对飞蛾的蛊惑,最好的方式只有疏远。
即便他对陆鸣川的邀请拒绝得干脆,一转头还是对上鲁宏骏复杂的眼神。
梁禧早就看出来,鲁宏骏看不上从俱乐部里出来的选手。未经残酷的竞争,这种人在鲁宏骏眼里都是“温室的花朵”,根本经不起竞技场的考验。
“早就听说陆鸣川事儿多,没想到连个酒店房间也挑,他这样以后出去打比赛,还不得跟组委会起冲突。”鲁宏骏语气里的不屑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房间再次恢复了尴尬的氛围,甚至比刚才更甚。
“我之前和他打过,一剑之差输掉。”鲁宏骏往身后的床上一靠,砸吧着嘴巴,像是在回想,“其实,近几年他的进步不算明显,要不是从小就是国家级的教练在带他,像他这种一点苦都吃不了的大少爷,根本不可能打到这种程度。”他盯着梁禧,嘴角勾起挑衅的笑。
梁禧听得一愣一愣,心想鲁宏骏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指桑骂槐吗?
“那你也没打赢他不是?”没忍住,他怼了回去。
鲁宏骏整个人从床头弹起来,他拧着眉毛瞪梁禧:“是不是我说戳到你们的痛脚了?这本来就是事实啊,如果你们没有生在泊平,享受最好的资源,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成就?如果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他根本不可能赢了我,况且,一剑之差,我这次选拔赛就能赢回来!”
虽然知道一剑之差输给陆鸣川的肯定不是什么软柿子,但都是年轻气盛的男生,梁禧也不愿意容忍他的挑衅,不甘示弱回敬道:“行啊,有本事你就打赢再说,别到时候连我都赢不了,平白给人家看笑话!”
其实鲁宏骏也没完全说错,陆鸣川花钱是有点不知道节俭,不过,陆家也有钱给他造。梁禧私以为,只要他没有碍着别人,那就顶多是观念不同,鲁宏骏带着批判的口气让梁禧听着莫名恼火。
说到底还是听不得别人说陆鸣川的不好,更何况,鲁宏骏话里话外都是把他和陆鸣川放在一起骂。
这下倒好,梁禧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放弃了本来打算邀请鲁宏骏一起吃午餐的想法,一个人下楼。
烦。
前所未有的烦躁。
这种焦虑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当晚下发比赛分组,梁禧将薄薄一张纸捏在手里,紧张到手心冒汗,一眼扫过去,倒是先看见了陆鸣川的名字。
一组,跟他同组剩下四个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对于陆鸣川来说,威胁应该不大。
紧接着,梁禧在最后的第七组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长舒一口气,心想着至少不用在小组赛就面对陆鸣川。
就在此时,鲁宏骏忽然在身后拍他:“真是让你说中了,明天的小组赛,我也在第七组,都不用等到淘汰赛,就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梁禧疑惑了一瞬,这才看见第七组的名单里确实明晃晃挂着鲁宏骏的名字,他“哦”了一声,不想搭理身后这个毛头小子。
“怎么了?你不会这就害怕了吧?”鲁宏骏不依不饶,对梁禧上午的话记恨在心,“知道你和陆鸣川玩得好,但是,说到底也只有一个姓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玩得好了?”梁禧打断他,烦躁地转头,“你现在,赶紧,从我床上下来!”再好的脾气,梁禧现在也很生气。
鲁宏骏正穿着外衣坐在他的床上,这让他感到非常不适。
“惯得一身毛病。”鲁宏骏翻了个白眼,还是在梁禧的目光下从他的床上移开。
梁禧作为一个弯的,外加慢热的性格,实在是受不了别的男生穿着外衣就随随便便上他的床。
尤其是他还不怎么喜欢鲁宏骏。
这小子,打得怎么样暂且不说,就是这个性格,跟梁禧已经是千万个不对付。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若是上午答应了陆鸣川,总比跟着鲁宏骏在屋里吵架来得强。
到了晚上的时候,外面的雨似乎变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这边的场馆靠近郊区,空气潮湿泛着凉意,提醒着梁禧,秋天已经到了。
半夜被一声惊雷唤醒,梁禧喘着气,摸了摸脖子后面的冷汗。
或许是换了个地方,身侧还有人,他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有一条黑色的大狗,一直追着梁禧跑,跑得他筋疲力尽,那条狗就扑了上来,叼住他的脚腕不停撕扯,生疼。
醒来之后,梁禧才后知后觉,受过伤的脚踝隐隐透着不适。
每逢潮湿的季节都是如此,不算很疼,只是骨子里透着一股酥麻和涨痒。
如果能被其他事情分开注意力还好,但现在正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梁禧忍不住觉得这痒意放大了千百倍,而隔壁的鲁宏骏呼噜如雷,与窗外的雷声相互交映,着实是让人很难再次陷入睡眠。
梁禧久违感觉到了紧张……赛前的紧张。
雨是到天快亮时才停的,梁禧看了一眼表,早晨五点四十,比赛会在九点半正式开始,八点半检录,他还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
然而梁禧却没有半点睡意,他的心脏正跳得飞快,由于兴奋而分泌出的肾上腺素让他呼吸急促。
趁着所有人还没醒,梁禧走到酒店外面的院子里活动身体。
他仗着周围没人,挂着无线耳机,一边哼歌一边肆无忌惮的扭动腰肢,相比起热身活动来说,他的动作实在有点夸张,像是在隔空转动呼啦圈一般……还在踩点卡节奏。
正当他扭得带劲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梁禧僵在原地,转头看见陆鸣川一身黑色运动服向他走来,那人好像起得比他还早,不但洗过头发,还吹了造型,看上去不像是要去参加比赛,反而要去拍什么杂志。
想起刚刚自己犯蠢的准备活动,梁禧耳朵有点泛红:“早上好。”
“早上好。”陆鸣川走到他对面,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他定定看着梁禧,轻声道,“我问过了,这次的淘汰赛是U型对阵表,你可要好好打,我还挺期待我们在决赛场上见呢……”
“年年,你不会让我失望吧?”陆鸣川的侧脸映在升起的日光中,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第二十六章
选拔赛不对外公开,偌大的场馆,观众席上空空如也。
第七组和第一组所用的剑道,刚好在场馆的两个尽头,中间隔了五条正在比赛的剑道,梁禧想看陆鸣川都看不到,刚好眼不见为净。
第七组除了梁禧和鲁宏骏,还有剩下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鲁宏骏同省的队友,两个人勾肩搭背坐在候场区,聊天的声音不小,尤其是鲁宏骏,一字不落全都传进梁禧的耳朵。
“看见你旁边那个没?俱乐部出来的,你一会可以在他身上多拿点分,一定打满五剑,这样才能排名靠前一点,不至于那么快就淘汰。”自从和梁禧起过冲突,鲁宏骏也就不再掩饰对他的偏见。
梁禧怀疑他就是故意让自己听见。
倒是他同队的另外一个男生,看上去年龄更小,个子也不高,偷偷打量着梁禧,小声跟鲁宏骏说:“鲁哥,你就别跟我说笑了,你也知道这次我积分排名是刚好踩了第34名,这才有机会出来长长见识……根本就没打算赢。”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尽力赢?”鲁宏骏满不在乎,“再说,那不是还有35名排在你后面吗?”
同队的小男生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忘啦,不是还有个彭建修钦点的选手,我听说,他近两年根本就没在国内打过比赛,真要按照积分算啊,根本没资格来参加选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