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蒋夏娇问他,一个人要犯几次错误才会成长。
他回答的是“一次”。
梁禧知道蒋夏娇嘴里的“错误”是喜欢上一个错误的人,可梁禧从未后悔喜欢过陆鸣川。
即使这种“喜欢”成为贯穿他整个青春期的一种痒痛,却不可否认,正是因为年少时与那人的亲密,才支撑着他一路从业余打到专业,如今又即将步入他梦寐以求的“殿堂”。
梁禧自认唯一犯下的错误就是“地下赛”,陆鸣川说得对,他的这次错误差点让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毁于一旦。
酒吧位于市中心的商圈,人流量很大,相对正规,梁禧特意挑在这种地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董迪伦男女不忌,向来玩得很开,曾经也跟梁禧提出过要交往的要求。
那会梁禧刚转学没多久,语言不通,加上外国人的身份,他在学校独来独往,形单影只。董迪伦顶着一张亚裔的脸,主动上来和梁禧攀谈,在得知对方也学过一些击剑,梁禧自然而然和他成了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董迪伦在他面前刻意收敛,总之,直到被梁禧撞破董迪伦和两个男孩一起上床的时候,他才知道董迪伦私下的作风。
然而,那人不但并不因为被撞破而羞耻,反倒是借此机会向梁禧提出了交往的要求。
“别装啦,你是纯同性恋吧?”董迪伦笑得痞里痞气,一只手搭在梁禧的肩膀上,指腹在他的后脖颈摩挲,这样成熟的动作被他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做得驾轻就熟,“反正对女的也起不来,不如跟我试试?我保证,绝对让你舒舒服服的做完第一次。”
梁禧被他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不过碍于两个人朋友的关系,他的拒绝措辞相对委婉很多,大意是他不能接受多角关系,即便圈子里这种事情很多,他也只想认真谈恋爱。
董迪伦在此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再提过这些话,两个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可是,后面随着再与这个人接触,还有连带着被他带进“地下赛”的事情,梁禧逐渐意识到,董迪伦这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好鸟,他开始逐渐疏远两个人的关系。
就在这时,董迪伦又大张旗鼓开始追求他,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冠冕堂皇找借口,顺便向梁禧表示,可以接受他认真谈恋爱的想法。
结果第二天就又被撞见和女孩在校门口热吻。
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只能用单方面的“骚扰”两个字来形容,梁禧不胜其烦。
·
董迪伦出现在酒吧的时间比两个人约的稍晚,梁禧手边摆了一杯气泡水,在他落座的一刻就开门见山:“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好久不见,见面就这样着急,这可不太礼貌。”董迪伦勾起笑容,打了个响指,喊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酒。
“我不喝酒。”
“已经来酒吧了,难道要我一个人对着你喝吗?”董迪伦笑起来像是假面狐狸,几乎要凑到梁禧脸上,“要知道,我这顿酒可是为了你。”
梁禧往后挪了挪:“为了我?”
“不是赢了选拔赛吗?当然要出来庆祝了。”
梁禧知道他不怀好意,谨慎地没再接话。
董迪伦在对面东扯西扯,总算将话说到了重点上:“既然决定进国家队,那‘小猎豹’还怎么能赚钱呢?平时的训练也走不开,哎呀,还真是……”他扶了扶额头,像是在认真地替梁禧担心。
梁禧总算听他提起来,当即果断道:“上次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地下赛,以后不会打了。”
当年被董迪伦拉入地下赛的时候,梁禧并不知道这人也算是举办方的小股东之一,或者说,至少是和他们哪个股东有点关系。
后来才想明白,董迪伦最开始接触梁禧的目的,恐怕就不单纯。试想,他本就在学校混得左右逢源,何必上赶着跟梁禧这么个默默无闻的转校生打交道?
“你的合同还没有到期。”董迪伦似笑非笑。
“合同非法。”
“在A国合法。”
“那又如何,我现在回国了。”梁禧自知拿不出高昂的违约金,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上次你说要我给你面子,我已经去打了最后一次,这就已经够了。”
“你不怕Erik起诉你在A国的父母吗?”董迪伦面上仍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是威胁,“你本来就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打那种比赛吧……况且,一旦大张旗鼓起诉了,你父母的脸面不说,就说万一要是被那个姓彭的什么教练知道……”
梁禧脸色发白,他的手在吧台下方已经攒成拳头,手心里满是冷汗:“你到底要干嘛?”
他知道董迪伦此番叫他单独出来谈话,肯定是另有打算——假如真是要逼他到身败名裂,他完全可以直接将消息告诉彭建修,又或者,让人在A国直接起诉他,约他出来喝酒就是多此一举……除非,董迪伦打的盘算根本不是这个。
“好不容易进了国家队,要是因为这些小事丢了机会,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和你,怎么也算朋友,我当然不希望看你从小到大的梦想就这么被毁。”董迪伦说得头头是道,表情诚恳,仿佛是真的为了梁禧好。
“……说你的条件。”
董迪伦可以帮他,至少梁禧知道,他和举办方的大老板Erik说得上话。
“唉,我也想帮忙,但是50万的违约金,要叫谁一下子拿出来都挺困难,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个花父母钱的pyboy,想帮你还是有点困难。”董迪伦再次凑近,他用手在梁禧的头发上摸了摸,动作暧昧。
“跟着我吧,这件事就此揭过。”
“你说什么?!”梁禧瞳孔放大,他将董迪伦的手打掉,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不可能,董迪伦!你想都不要想!”
50万,董迪伦想用50万睡他。
梁禧真是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么个人渣是个可结交的朋友,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发现董迪伦的作风,就应该放弃两个人的朋友关系。
但当时梁禧年龄还小,他以为朋友的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都无所谓,可他却没想到,这样的交友还是会害了自己。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董迪伦跟着他起身,吹起口哨捏在梁禧的脖子上,他的动作已经很粗暴,笑容不达眼底,倒是手背上青筋一突一突,“Len,聪明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你跟了我,前程和感情都不缺……你心心念念姓陆那个小子四年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还不打算放弃吗?”
“就算没跟他,也不会跟你这么个人渣在一起!你别想了!”梁禧咳嗽了两声,他用力抓在董迪伦的手腕上,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你除了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威胁我,还会干什么?”
后悔。
怒气直冲头顶,梁禧感到一阵阵发晕,本来没喝几口酒,那微量的酒精却还像是忽然活跃过来,在他的胃里上蹿下跳。
真好笑,多年的单相思无果,现如今才刚准备放弃,就有下家想要接手……只不过,这次,董迪伦明显是因为之前被他拒绝心有不甘,他根本不是喜欢梁禧,他甚至不在乎梁禧到底喜欢谁,他只是想趁机报复罢了。
“下作?!”董迪伦被惹恼了,他强掰着梁禧的手,作势就要亲他,“I'm?giving?you?a?ce!”
梁禧见他要来强的,下意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清脆一声,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围观群众一见是两个男的,当即有人哄笑道:“诶,同性恋谁也不吃亏啊,从了吧!”那人面露讥笑,吹了声口哨。
“就是啊,大男人还玩扇巴掌这一套,矫情不矫情。”
又是一阵哄笑。
“同性恋”三个字,被那些人用这种语气说出来,梁禧仿佛被人一盆凉水浇下,他转身就想逃走,却被董迪伦抓住了手腕。
“不好意思,见笑了。”董迪伦倒是厚脸皮,“我男朋友跟我闹别扭。”
“谁他妈是你男朋友!”梁禧忍不住爆了脏话。
明明酒吧里光线昏暗,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扒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家里人出柜的那个冬天,他穿着睡衣就被赶到公寓外面。
他是做错过很多事,可难道都要让他在此时偿还吗?
好累……梁禧捂住自己肚子,胃好疼。
“你谁啊?干嘛拉着我哥!”一声男生清亮的嗓音将沉默打破。
白煦舟扒拉开人群跑到梁禧身边,他一把将董迪伦的手挥开,扶住梁禧:“哥,你怎么了?”
第三十六章
梁禧不打算让白煦舟知道关于地下赛的事,他捂着绞痛的胃,告诉董迪伦关于比赛的事回头再谈。
回头……梁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谈,他既不可能答应董迪伦的无理要求,也不可能付得起高昂的违约金。
白煦舟瞪着面前这个染了红发的轻佻男人,只当他是对梁禧有歹念,扶着梁禧就往外走。
董迪伦若有所思在白煦舟搭在梁禧肩膀上的手,面带笑意:“怎么,你不是要问我是谁吗?现在怎么又不问了?”
“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知道。”白煦舟窝着火。
“小白……”梁禧叫了他一声,“别跟他吵了,走吧。”
到家天色已晚,梁禧劝白煦舟趁着这个点早点回去:“晚了地铁就该停了。”白家的私家车早就卖了抵债,现在的境况大不如以前。
白煦舟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像是有话要说。
他今天本来是被大学同学拽出来玩,却没想到中途碰到那个红发男人对着梁禧拉拉扯扯,两个人的样子也确实不像是陌生人……只有白煦舟自己知道,他在那一瞬间,真想毫不犹豫一拳揍在那人脸上。
凭什么?
他白煦舟守了十几年的人,陆鸣川在中间夹着也就算了,现在这种后来的人也要插上一脚。
白煦舟不自觉攒起拳头,关节泛白。
“小白?”梁禧发问,“你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哥,你,你和陆鸣川……”白煦舟问得小心翼翼,自从陆鸣川分手之后,白煦舟心里一直觉得惴惴不安,虽然早就说服自己尊重梁禧的选择,可一想到梁禧在姓陆的身上耗费的那么多年,白煦舟就觉得心有不甘。
本来,白煦舟是不打算在这种时候逼梁禧,但是,今天看见的那个人,让他意识到,哪怕梁禧和陆鸣川没什么,凭他的容貌和年龄,仍旧还会有很多人觊觎他。
白煦舟不想再看见第二个陆鸣川了,他想,如果再不尝试一下,可能就真的会错过一辈子了。
梁禧在听到“陆鸣川”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摇头道:“我和他没可能,分手也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他之前只是没想明白,但是陆鸣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兄弟。
再纠缠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梁禧认清楚了。
白喣舟却仿佛因为梁禧一句话而松了一大口气,他又问:“那,今天那个红毛?”
“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不是很熟。”梁禧皱眉,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白喣舟垂下头,嘴角忽然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哥,我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没跟你说过……”
“嗯?”
“你知道,当年你家里人为什么以为你是为了我出柜的吗?”
梁禧被他问得一愣,忽然想起,当年出柜的时候,母亲确实提到过白煦舟的名字。她一边发抖举起手里的教鞭,一边厉声呵斥:“你是为了白家那个小子是不是!”
当时梁禧以为是因为他和白煦舟联系得比较密切,才让父母有了这个误会,刚说了一句不是,就被他爸一巴掌打在脸上,拽出家门。
如今听白煦舟这样说,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也跟家里出柜了。”白煦舟脸上浮现出有些骄傲的笑意,双颊也变得红润,不像是在谈论什么隐蔽的性取向,而像是一名骑士在谈论自己的英勇事迹,他拉起自己衣服的下摆,“你看,当年我爸砸了一只花瓶,碎瓷片划到这里,还留了疤呢!”
一条平整泛白的痕迹,落在他的侧腰,伤口不大,梁禧却能想象到那种疼痛。
被自己最亲的父母唾弃……他们会从一开始的难以相信,到后来的怒不可遏,骂出无数伤人的词汇,直到最后的心灰意冷。
“出柜”两个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将一个美好的家庭亲手埋进坟墓。梁禧不愿意如一只水沟里的老鼠一般苟且活过一生,他选择了坦白,只是,他没想到白煦舟竟然也这样做了……他甚至,从来没想过白煦舟会喜欢男生。
惊讶有余,梁禧总算想明白当年的事。
白煦舟出柜的事传进了自己父母的耳朵,他们自然而然认为梁禧是和白煦舟有了苟且,闹了个大乌龙。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生。”梁禧干巴巴开口。
白煦舟笑了笑,将衣摆放下去:“不过我比你好点,后来我家公司出事,他们没顾得上我,后来也就那么接受了。”
“是吗,那还挺不错……”
“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要出柜吗?”白煦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狗狗眼看向梁禧,目光中带着很多梁禧看不懂的情绪。
“……”他选择保持沉默。
白煦舟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抓在梁禧的袖口上:“你是为了陆鸣川,哥,那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