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川的手收了回去,他的目光在梁禧的手腕上盯了一会,这才挪开,低声说了一句“等下”,又从剑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翻……
一块巧克力被放进梁禧的掌心。
黑色的包装,上面印着一圈金色的外文字母,梁禧认得这个巧克力,是他小时候第一次去陆家玩的时候,在桌子上摆着的。
当时他说过很好吃,陆鸣川临走的时候送了他一整包,到后来他再去陆家的时候,糖果盘子里各种糖果换过很多回,里面总还能找到这种巧克力。
没有想到,今天还能再从陆鸣川手里拿到它。
“一会还有别的体能训练,你要是撑不住就吃。”陆鸣川嘱咐了一句,转身先行离开。
梁禧愣怔了片刻,随后将黑巧放进了剑裤的口袋里。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我能撑得住。
可话到嘴边还是被梁禧吞了回去,这是私心作怪,他贪恋那一点巧克力的甜度,也潜意识里期待着陆鸣川对他的优待……但那人对他越好,梁禧就越觉得压抑。
原先看到网上同性恋社区一些关于“千万不要喜欢直男”的言论,他还能一笑而过,心想着喜欢也不过是一个人的事……他喜欢陆鸣川是他自己的事,只要没有打扰到对方的生活,那就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却猛然意识到,这背后不仅仅是得不到回应的问题,而是那人越好,他就变得愈发贪心,内心的空虚没有办法得到填补,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因为爱而不得伤害所爱之人,要么折磨自己。
也许,应该找时间和陆鸣川谈一谈了,不能再让一切这么不清不楚。
梁禧这样想着,一步一顿走出更衣室。
“俯卧撑接折返跑,快点快点!”彭建修拍着手催促,转头看见梁禧出来,他皱了下眉,“梁禧,撑不住的时候要说话,下回不要逞强!”
“是。”梁禧应了一声。
彭建修这才点点头:“还能练吗?”
“可以。”
“那就赶紧跟着一起练!”
裤兜里的巧克力如同一块烤热了的石头,好像能透过剑裤那层布料直接将热度传递到皮肤上。梁禧知道自己心思应该放在训练上,可是漫长又痛苦的体能训练,他的大脑像是在寻找能够使人振奋的多巴胺一样,不停飞速旋转。
体能训练无论是对于新人还是原来的队员,都是一场煎熬。
陆鸣川在这方面却像是开了挂,一连串的俯卧撑,爬起来还能迅速完成折返跑,动作虽然也没有很轻松,但是步步都很到位。
相比之下,梁禧是有心无力,努力想要做好,但是疲软的四肢却像是不听话一样,怎么都做不到位。
撑在地面上的手臂在发颤,跑起来的时候小腿发痒发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拼命挤压胸腔……就在梁禧觉得自己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彭建修终于喊了停。
几个大男孩毫无形象往地上瘫坐,梁禧刚想坐下,就想起了兜里的巧克力。
他趁着彭建修没注意,将口袋里的巧克力迅速握在手里。或许是长时间贴身放着,那块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捏在手里发软……再不吃,就吃不了了。
梁禧像是一只偷吃东西的家猫,团起身来,谨慎向彭建修的位置张望了一番,在发现彭建修正在看手里的记录册时,他迅速将巧克力的包装打开。
他发誓,他只是觉得太累了,外加上浪费巧克力实在可耻,所以才这样珍惜这块巧克力。
融化的巧克力尝起来味道和小时候吃到的不太一样,但是熟悉的甜味和滑腻的口感,还是让梁禧感到心情复杂。
陆鸣川正坐在他斜对面,双腿屈起,岔开,两只手懒散地交握放在小腹上,那人的头靠在身后的墙,习惯性垂目看过来。
梁禧一边愤愤想着,肯定是因为那人人缘差,才从没人敢告诉陆鸣川他看人的方式太过傲气,一边用舌尖将残留在包装上的巧克力舔走,一点不留。
“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梁禧吓得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下意识团起手里的包装纸,回头看过去。
吕司淼正笑眯眯看着他:“别藏啦,我在后面看着你半天了。”
“……”
“没事,我第一次来参加体能训练的时候也吃不消,吃块巧克力怎么了,彭教练又不能让你吐出来。”吕司淼看上去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盘腿在梁禧旁边坐下,“你还记得上次你和罗茂打了一次实战,我做裁判的那次。”
“记得。”梁禧点点头。
谈及这件事,吕司淼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回去,罗茂跟我说,我把最后一剑判错了,本来应该是你的分,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对这个特别特别不擅长。”他把“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
按照比赛规则,裁判的判决就是最终的得分,罗茂当时没有拆吕司淼的台,回去之后才跟他说,也实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吕司淼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梁禧本来以为吕司淼是个单纯的小孩子脾气,却没想到他在面对比赛的事情上也是很认真的,顿生好感,跟他多聊了两句。
“诶对了,今天你和陆鸣川新入队,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一顿吧!就当是接风了!”吕司淼有点人来疯,谈高兴了声音也不自觉大起来。
彭建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手里的夹子敲在吕司淼的头上:“看来是我今天的训练量还不够大,还有心思出去折腾呢。”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次出现,梁禧捏了捏手里的包装纸,没忍住心虚。
“哎呀,教练,这是他们俩的头一回呢!”吕司淼眨了眨眼,“而且,他俩还跟辉哥和潘睿不认识呢,就放我们一次呗。”
第三十九章
除了现在三位正选队员,队内还设有两名替补的位置。
其实,按照比赛的规则,团体赛每次是三名正选队员,一名替补。
本来,队内也是按照这个编制走的,唯一一名替补就是于诚辉。但是,几年过去,于诚辉也从22岁入队一直在替补的位置坐到了26岁,期间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进入正选的位置,而26岁对于一名击剑运动员来说,已经过了黄金年龄。
可以说,于诚辉的职业道路基本已经走到尽头,他也早就提出将在今年年底退役。
彭建修也在去年从省队里选了另外一名替补,潘睿。
吕司淼请客的地方在剑馆附近一家粤菜馆,几个人坐下聊天喝酒,没有彭建修在,几个年轻人倒是比刚才在剑馆放开很多。
有吕司淼在,气氛很难沉闷——他总是有讲不完的话题,可以从他们在国外比赛遇到的趣事一直聊到小时候喜欢过的女生。梁禧坐在他旁边,两杯啤酒下肚,加上吕司淼一直撺掇他聊天,一时间话也多起来。
“来来来,我们来玩‘我也做过’游戏吧!输了的喝酒。”饭吃得差不多,吕司淼提议道。
罗茂翻了个白眼:“又来……”
“什么?”于诚辉好奇发问,“我已经和你们这帮小孩的世界脱轨了吗?”
吕司淼清了清嗓子:“规则就是,第一个人说一件他做过的事情,如果你也做过这件事情,就算过,如果没有做过这件事,就要记一分,记满五分就要罚一杯酒。”
“咱们六个人按逆时针顺序,每个人说一件事,先试一次呗。”
于诚辉看上去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提议从他开始,吕司淼点头同意了。
梁禧本来以为于诚辉作为一个没有玩过的“萌新”,一上来的话题应该还算温和,谁知道他狡黠笑了笑,一开口就是一句:“我已经摆脱处男的身份了。”说完,于诚辉还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而剩下几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当场僵住。
好家伙,大家年纪都不大,又一直泡在队里训练,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是……
吕司淼第一个叫嚷出声:“辉哥,不带这样的啊!你这是公开处刑!”
“嘿嘿,既然要玩,就玩大点嘛,哪能让你们这么容易就过。”于诚辉笑了两声,他长着一张方正端庄的脸,看上去有点邻家大哥的意思,谁知道一肚子蔫坏。
梁禧默默把竖起的五指收起一根,意味着他被扣掉了一分,隔壁吕司淼也骂骂咧咧给自己扣了一分,于诚辉笑得奸诈:“怎么样,是不是第一题就要全军覆没啦?”
罗茂给自己扣掉一分的同时,忽然道:“才不是!这里面川子谈过恋爱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陆鸣川。
老实说,陆鸣川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比之前在徐高艺生日会上那顿饭更加安静,他像是有什么心事,眼神一直盯着饭菜却没吃下去多少,反倒是啤酒喝了不少杯。
梁禧抓着机会,跟随众人一起,总算敢肆无忌惮打量陆鸣川……他想,他应该知道陆鸣川在想什么。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梁禧和陆鸣川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变化。
但其中的微妙感,梁禧相信陆鸣川也感受到了——梁禧在疏远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的目光会刻意避开陆鸣川,他会拒绝陆鸣川的好意,他在训练休息时,特意坐到离陆鸣川很远的地方……
而陆鸣川并不明白梁禧为什么忽然闹起了别扭。
梁禧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清楚得很。
一只从小玩得很好的小狗,忽然有一天,你叫它名字的时候,它不再兴高采烈地扑向你,你当然会去琢磨背后的原因。
“怎么样,川子?”罗茂挤眉弄眼,“你和蒋夏娇……”在场的都是男生也不怕话题带点荤,当即发出“噫”声。
陆鸣川抬眼对上于诚辉探究的目光,他将手指收回一根,摇摇头:“没有,我们俩没到这个地步,而且也已经分手了。”
陆鸣川分手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罗茂他们想当然以为两个人还在一起,“分手”两个字一出,气氛有点尴尬。
不过好在吕司淼控场能力一流,他见陆鸣川不想多说,当即就把话题转移回游戏上:“潘睿,该你了,你说一件事看看我们做没做过。”
潘睿,队里面的第二个替补,今年21岁,还处于上升期。明年吕司淼要离队,他作为替补,将会是除了梁禧和陆鸣川之外,第三个候选人。
从刚刚开始,潘睿的存在感就不是很高,和陆鸣川的安静不一样,他的安静是一种仿佛彻底退出人们视线的存在。
他就像是个背景墙,在大家嘻嘻哈哈开酒桌玩笑的时候自动变成透明的,以至于梁禧蓦地听见吕司淼提他的名字,还觉得有些陌生。
潘睿的身材很清瘦,属于灵巧型的选手,过眉的刘海遮在额前,让他的下巴看上去更尖了些:“我……我学生时代暗恋过班里的女生。”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
这个问题问得挺保守,是个男生谁没在学生时代喜欢过班里的漂亮女孩呢?
“我做过。”吕司淼笑嘻嘻答道。
罗茂和于诚辉也表示这题简直毫无难度:“我也做过。”
吕司淼的目光落在梁禧身上,梁禧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收起一根手指:“我没做过。”
“操,不是吧?!”吕司淼夸张叫道,“原来我们禧子弟弟才是在场最纯情的那个,你连暗恋都没有过吗?”
梁禧谨慎道:“没有暗恋过班里的女生。”
“诶,那别的班的呢?”
梁禧笑了笑:“无可奉告。”
他是没喜欢过班里的女生,他只喜欢过陆鸣川,就那么一个人,从他情窦初开一直到如今的十八岁,从来就只有他一个。
下一个轮到吕司淼。
梁禧在看到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就知道这个向来古灵精怪的男生又准备放个大招出来……
果不其然,吕司淼眨了眨眼睛:“这次你们肯定都得扣分……我在学生时代被同性喜欢过。”
“操!”罗茂没忍住破口大骂,他收起一根手指,“我就知道,你小子哪天不嘚瑟了,太阳都得从西边升起。”
“唉,没办法,谁叫我长得男女老少皆宜呢。”吕司淼喝得有点飘,说这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
于诚辉没忍住笑道:“陆鸣川和梁禧都在这,你也真敢吹。”
“说起来,之前我和陆鸣川的合照发到微博上去,就有人一直在私信里骚扰我,非要问陆鸣川是不是1,能不能约。”吕司淼眨了眨眼睛,“诶,其实说真的,他这个长相在遍地飘零的gay圈可吃香了,川子啊,你学生年代就没被同性喜欢过吗?”
不接触微博的直男罗茂嘀咕了一句:“什么跟什么!”
梁禧却像是被人忽然点了穴,整个人在椅子上僵持住,垂着眼,谁也不敢看。
当年,他并没有明确跟陆鸣川说过自己喜欢他的事,唯一那一次,就是青锦赛之后,陆鸣川开口问他的一句:“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我?”
都说喜欢这件事和咳嗽一样藏不起来,陆鸣川那么聪明早慧,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四年后的重逢,两个人难得默契,对于这个问题再不多谈。
或许,是应该谈清楚的,梁禧想。
他想着等过几天有时间,他就约陆鸣川出去将他的心思说清楚,也省得陆鸣川对他的疏远感到不适。
放弃一个从少年期就一直喜欢的人,实在是太困难了,梁禧需要陆鸣川配合自己……他需要陆鸣川不再对他这么好,狠一点,这样他才能尽快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