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川今天没有上场任务也没有穿剑服,他身上穿着一件休闲衬衣,外面披了一件浅亚麻色的宽大线衫,摒弃运动风,看上去竟然有了点温文尔雅的学生气。
他坐在观众席上,目光落在台下梁禧修长的身影上。
梁禧从小长得秀气,哪怕是参与击剑专业训练许多年,他的腿部线条仍旧漂亮而流畅,小腿的包裹在白色的棉质剑袜里,莫名让人挪不开视线。
想到这里,陆鸣川下意识在场地里寻找起博诺的身影,果不其然,那个恶心的烂人正毫不避讳上下打量着梁禧,赤裸而坦诚,没有丝毫要掩饰欲望的想法。
下流的东西。
陆鸣川暗骂一声,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关注那个轻佻的同性恋。
他知道梁禧会证明自己,证明他不是那个人嘴里的什么“小美人”,除非,那个叫博诺的愿意承认自己被口中的“处子小美人”打败。
“你也看出来这个叫博诺的有点不太正常了?”于诚辉坐到陆鸣川旁边,作为队里年龄最大的队员,而且也打定主意从替补席上退役,他与陆鸣川和梁禧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因此,在训练的时候也很照顾两个新人。
陆鸣川对他的靠近并不反感,他低声“嗯”了一句,就听见于诚辉再次开口:“虽然说同性恋这玩意儿在他们F国不算是什么,可是,毕竟不太正常吧,你看他这样,耳朵上还娘里娘气带个耳钉。”
陆鸣川皱起了眉头,没有吭声。
于诚辉摇了摇头,懒得继续八卦别人的人品,直截了当开口:“就算是F国,也不会轻易放这么个问题人物在队里,之所以博诺有这个机会,因为他的确是实力很不错……”
“前辈看过他的比赛?”陆鸣川发问。
“看过。”于诚辉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非常厉害,解说都一个劲儿在说他会是下一届世锦赛最热门的夺冠选手之一。”
而此时,梁禧正巧和这位最热门的夺冠选手打了照面,博诺冲他歪起嘴角,笑得浪荡:“小美人,我挺期待你和我们队长的对决。”
梁禧没理会他的称呼,转而发问:“你是几号?”
第五十二章
博诺冲着他单手比划了一个圈,笑得一脸狡猾。
“什么意思?”梁禧皱起眉。
主队1、2、3号,客队4、5、6号,哪里来的0?
“这小子今天不是正选,他打替补。”对面F国的队长走过来,埃德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白人长相,褐色的头发和眼睛,身材相对于亚洲人来说也偏向壮硕,看上去力量感十足。
梁禧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双方友好地碰了一下手:“梁禧。”
“我知道你,今年的黑马。”
“队长是5号,和你打最后一场。”博诺这时候反倒开了口,“希望你们队前面不要输得太惨,不然最后一场的可看性可就不大了。”
还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精准踩中梁禧的雷点,他气得腮帮子微鼓,只觉得牙根发痒!他现在真希望博诺能上场,这样他才能把这个嚣张的家伙打服。
然而,如何上场到底是双方教练的决定,梁禧无法去干涉,他只能忍着没说话,自顾自走到场上准备比赛。
第一场是3号和6号的比赛。
梁禧深吸一口气,戴上自己的护面。黑色的金属网总会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在戴上的一刻,面部表情就被遮掩——面具之下,他可以放松成为自己,很多想法、很多思绪不能为外人道,却可以在这种奇怪的安全感下爆发。
在戴上象征决斗的沉重头盔之时,灵魂却是自由的。
梁禧转头偏向观众台的方向,目光落在陆鸣川身上,停留一会又挪开——他一直想让陆鸣川为自己感到骄傲,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那人坐在观众席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感受到梁禧的目光,他慵懒放松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浅笑,那样的笑容并不温和,反而是带着血性的。非要作比喻,就好像是在高台上守望征战的国王,张扬至极。
梁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也在笑,在护面黑色铁网的掩护下,那许久未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如此肆意——不是地下赛就是各种生活的琐事,似乎从成年以来,梁禧发自内心的欢愉变得越来越少。
可是,当今天他终于可以和陆鸣川处在同一个队伍,代表祖国比赛,哪怕是简单一个训练赛,那种热血上头、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还是让一颗年轻的心脏蓬勃擂动。
一声一声,梁禧无法克制此刻的兴奋。
裁判平静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唤回,他伸出手示意双方准备,比赛即将开始。
梁禧的对手是F国的一位老将,打法属于稳健的类型,中规中矩,没有特别凌厉的进攻,却也没有明显的失误。
这种选手其实是梁禧最喜欢的对手,因为他们的节奏偏向被动,一旦梁禧的节奏超过了他们的掌控范围,他们就会很轻易地丢分。
当然,这样的打剑风格也有非常明显的好处,那就是无论面对什么类型的选手,他们发挥得都相当稳定。
然而,无论个人风格如何,对手好歹是F国的老将,他的防守周密,进攻后退也非常稳当,梁禧能够找到的出手机会并不多。
倘若是个人淘汰赛,梁禧大概是会用尽全力拉开进攻节奏,但团体赛和淘汰赛的对局是有显著差异,况且,与F国的训练赛友谊性质居多,他不可能在开局一场就耗干自己的力气来一场鱼死网破。
想必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手上的交锋不断,在节奏上却没有拼死较劲,最后以比分5:4结束,梁禧胜出。
梁禧摘下头盔,走向场下,忽然,观众席上传来一声口哨。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一瓶矿泉水从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梁禧下意识伸手将水接在手里……是他常喝的矿泉水牌子。
小时候夸过一句这个牌子的矿泉水比较甜,没想到被陆鸣川记到今天。
梁禧望着手里常温的矿泉水发了会呆,这才抬头冲着观众席上那个人笑了一下:“高空抛物,小心砸到人。”兴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梁禧甚至跟陆鸣川开了一句玩笑。
“打得不错。”陆鸣川嘴角已经收敛,但是笑意仍藏于眼角。
有那么一瞬间,梁禧萌生出想要立刻拿个冠军的冲动……他喜欢看陆鸣川的笑,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被长卷的睫毛半遮,深邃乌黑的眼睛里盛着梁禧许多悲喜。
八岁到十八岁,十年对初长成的少年来说,意味着太多韶光和回忆。
不是所有亲密都关乎爱情。
如果说他的心动只是恰巧在春天埋下的种子,于夏天绽放再迎接秋天的第一场雨,但哪怕是葬于冬天的雪夜,也无法使土壤下的根茎死去……来年春雨到来,还会重新抽芽。
心脏于肋骨下方一声一声跳动,如融化的积雪,等待着一个决堤的时机。
陆鸣川盯着梁禧的脸,忽然有片刻失神,难得一见的慌张出现在他的脸上,一种酸涩却奇异的感觉缠上他的大脑……他在仔细回想,回想梁禧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耀眼。
曾经他们只是赛场上的对手,而如今,除却对手之外,他们还成为了队友。
陆鸣川蓦地意识到,原来,在观众席上看梁禧的比赛是如此赏心悦目;原来,他从来不能克制住自己追随那个少年的目光。
每当他看向他的时候,就像是漆黑的舞台上只有那一束光。
而如果没有了光,周围的一切都将是单调的黑白。
第一次,陆鸣川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他真的只是像在照顾弟弟一样照顾梁禧吗?
他真的甘愿止步于此吗?
台下已经开始了新一局比赛,梁禧被彭建修喊走讨论战术,留下陆鸣川望向他背影的目光,久久停留。
F国这次的出场很是奇怪,按理来说,博诺作为他们队今年的杀手锏,应该会进入正选的队伍,但是伊莲娜反常地将原先的替补队员放入了正选位,编号为4。
按照比赛顺序,4号位会先与2号位的罗茂进行比赛,两个人终究实力存在差异,对方的4号位以5:2的成绩输给罗茂。
吕司淼这天发挥得似乎并不算很好,失误不少,最终以2:5的成绩输给了F国队长埃德蒙,以4:4的比分与对方6号平局。
在进行了四轮比赛之后,场上双方的大比分16:15,C国暂时领先一剑。
下一场应该是3号梁禧和F国4号位的对决,不出意外的话,这对于梁禧来说应该是很轻松的一战。
但就在此时,伊莲娜忽然提出了换人的要求。
“博诺补4号位。”女人勾起红唇灿烂一笑,望向彭建修微微惊讶的脸,她笑得更加灿烂,“彭教练,这就是我们的战术,你可别觉得我故意坑你啊。”
第五十三章
是不是战术另说,这样的安排显然给梁禧造成了不小的难度——他已经打完一场比赛,本身体力就有损耗,而博诺此时却经过了足够的休息,正是体力鼎盛的时候。
然而,根据比赛规则,双方都有权利在单局比赛结束后更换替补队员上场,伊莲娜的行为完全符合规定。
梁禧的目光投向剑道另一头正在整理手线的博诺,捏紧了手里的瓶子。
他的想法没有两边教练那么多,他只是迫不及待希望和博诺来一场交锋——虽然他是同性恋,可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被博诺随意的调戏,那副样子仿佛从来没将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
梁禧不知道博诺对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自信,也没有在此之前研究过他的比赛,但是,这一场比赛的胜利他势在必得。
他会用手里的剑来教训教训这个轻浮的花花公子,让他后悔从嘴里面叫出来“美人”两个字。
正当他这样想着,对面的博诺抬头冲他挤了挤眼睛,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明显,用口型跟他说了一句:“e?on,?babydoll.”(来吧,小美人)
梁禧没理他,仿佛是根本没听懂博诺说的话,他伸出手里的剑指向对面:“开始吧。”
博诺还想说什么,但是裁判举起的手成功让他闭嘴。
无论在私下有什么样的恩怨,当“开始”的信号发出的一刻,他们就只是赛场上的对手。
陆鸣川说,击剑是由野蛮的决斗演变而来。
但同样,这种决斗本就兴起于贵族阶级,这种运动骨子里就带着一种高傲,赛前的敬礼到比赛时的各种繁复规则,和其它的对抗项目相比起来,击剑也确实称得上是绅士。
梁禧的比赛风格在这点上体现得非常贴切,他的进攻凌厉,却始终保留分寸,哪怕落剑的角度刁钻,他仍旧能够控制好手上的力度。
对手只会在技术层面上感到被碾压,而不会感觉像在“打架”一样气势汹汹。
这种风格是非常少见的,大部分进攻型选手都无法处理好这中间的分寸。
梁禧本来以为凭借博诺这样的性格,大概是那种和他本人一样嚣张的打法,却没想到,对方的击剑风格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
博诺是左利手,左手持剑和梁禧对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锋如同在照镜子,各种节奏的处理和手上动作的顺序都出乎意料的一致……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看呆了。
陆鸣川从座位上站起来,蹙起的眉头彰显他内心的不悦——太像了,这种情况几乎是可以登上体育新闻头条的存在。
这种相似不是说两个人的动作完全一致,而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梁禧和陆鸣川在一起打剑这么多年,他也缠着陆鸣川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两个人最终形成的风格仍旧迥然不同。梁禧偏爆发式的敏捷进攻,而陆鸣川的比赛优势一直是对时机的精准把控……换句话说,陆鸣川的打剑风格相当“鸡贼”,他喜欢在防守拉扯的时候出其不意,然后一击毙命。
陆鸣川和梁禧从小到大一起练习,风格尚且不同,而博诺与梁禧先前从未见过,打出来的节奏竟然如此相似……
“如果他们在正式赛场上遇到,绝对是个大新闻。”于诚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惊叹和感慨。
陆鸣川紧绷着嘴角,目光定定落在梁禧身上。
两个人的水平不相上下,而打剑的方式也如此相似,在这种情况下,博诺更加充足的体力就成了绝对的优势。
梁禧看上去步子已经变得有些沉重,不过,这个从小到大就输不起的年年,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即便是隔着一层黑色的金属网,什么都看不见,陆鸣川好像也能在脑海中勾画出那张倔强的脸。
汗水憋闷在不太透气的头盔中,咸涩而潮湿,梁禧的目光落在两个人交锋的剑尖上,咬住牙关,在一次击打过后猛地出手,然而却被博诺做了一次漂亮的防守还击,梁禧迅速拉回,防住。
不止是旁观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梁禧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和博诺的交锋非常胶着,每一剑都打得十分艰难,对方像是能把他的全部想法都看破,就好像他也能料到博诺的下一个动作。
他们就像是对方的镜子,打得焦灼而紧张。
一次无果的交锋过后,梁禧却没准备就这么放弃,对方的动作很快,他就要比他更快。
既然在技术上无法攻克对方的弱点,那么问题就回到了最根本的两个因素,体力和耐力。
梁禧自知自己在这两方面绝对比不过这个体格比自己强的日耳曼人,他不想将比赛往后拖,因为越拖延,他的赢面就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