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你们以后要面对的东西还多了去了,这点事都说不开的话,以后又要怎么办呢。”魏承毅挑了挑眉毛,话语间有几分调侃,也有几分认真。
梁禧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讷讷道:“他跟你说了?”
“我猜的。”魏承毅身子向后仰去,翘起一条腿,“哥哥我这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我早就觉得你俩眼神有猫腻,这弯不弯也就是迟早的事……诶,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歧视这个。”
梁禧被他一通话噎得有些无语,不过心里却又觉得松了口气——陆鸣川瞒着他这件事固然让他生气,但听魏承毅这样说,陆家的安排应该是早就有的,不是因为陆鸣川出柜才……
“不过,之前他从他爸那借了三百万,依照他们家的‘传统’,多半是要他答应什么的。”
梁禧一口气还没舒完,魏承毅不留余地的话又让他重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梁禧放在膝头的手关节泛白:“什么意思?”
“不清楚。”魏承毅耸了耸肩,“我建议你们抽空好好聊开,矛盾总是越堆越大的,我又不是恋爱导师,以后也不太希望总被你叫出来。”
那人说话的时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着让人很窝火,但梁禧知道魏承毅说的是有道理的。
他应该和陆鸣川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
当天晚上,泊平忽然下起了雪,明明已经过了立春的日子,这忽然一下倒春寒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梁禧站在街边刚想打车,这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没辙,他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打车方式。
奈何雪夜里出租车本来就少,现在又鲜少有人线下打车,一路上好不容易看见几辆又不接客。
梁禧没办法,只能沿着路慢慢走,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正考虑要不然找家门脸店借电话的时候,才总算打到了车。
他摸着口袋里习惯性放的几张零钱,暗自庆幸。
等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出租车缓缓驶进小区。
司机是个挺开朗的人,一路上都在跟着车载电台哼小曲儿,这会到目的地了,连忙叫醒了要睡不睡的梁禧:“小伙子,醒醒,到地儿了啊,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这大雪天在外头冻坏了吧?”
梁禧是觉得有点累,又累又晕,他裹紧自己身上的大衣:“谢谢您,前边儿停就行,岔路口刚好方便掉头。”他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困的还是冻到了。
正说着,梁禧就见那昏黄的灯底下立了个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大脑反应迟钝,又恍惚间觉得那人影熟悉极了。
出租车司机不明所以,见着还“哟”了一声:“啧啧,现在的小伙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高,这大冬天往雪地里一杵,跟要招麻雀的电线杆子似的。”
他说陆鸣川像电线杆子……
梁禧觉得有点可乐,但又笑不出来,嘴角就那么僵着,不上不下。
他付了钱,三步并作两步冲着那“电线杆子”过去,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脚底下滑,人在上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个企鹅。
可梁禧顾不得这些,就这么直愣愣栽进了陆鸣川的怀里。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绒服,一把抱着梁禧,毫不客气将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中,使劲揉了揉:“年年,以后再去哪能告诉哥一声吗?哪怕是闹脾气,也别一声不吭就走。”
梁禧的头发是湿的——雪花落下又化了,乱糟糟的,仿佛一个受潮的鸟窝。
陆鸣川心里面当然有气,要不是魏承毅跟他电话里报了备,他都不知道梁禧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跑到哪去了。
这小孩从小就显得不太聪明,又路痴又爱犯傻,冬天为了追那个买糖葫芦的小贩,一路跑进七扭八拐的胡同里寻不出来,就站在人家的院子里大喊陆鸣川的名字,叫得那家人追出来赶他。
幸好陆鸣川过去的及时,道了好几声歉,这才领着梁禧去到外面的大路上。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放梁禧身上倒是不假,他越是折腾,陆鸣川就越是放心不下他。
挂念着、挂念着,这人早就在他心里成了一座谁也搬不走的山,还是藏着宝贝、需要恶龙看守的那种。
梁禧揪着陆鸣川的衣领,头埋进他的肩膀,忽然就觉得鼻头发酸,想哭。
他在想,世界上恩爱的情侣那么多对,凭什么到了他和陆鸣川就这么难啊!兜兜转转了十几年,总算在一起了,前方却仍旧关山阻隔,漫长得让人看不见尽头。
他怕陆鸣川一退役就要被送出国,也怕他还有什么不说统统瞒着他,如果梁禧今天不问,是不是那人就要直接走掉了?
梁禧抓在陆鸣川的手上,两个手掌贴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冰凉。
他有很多话想要说,却说不出口,只是捏着陆鸣川的手指道歉:“对不起,我的手机没电了……走吧,先进屋再说。”
第七十八章
回到家中,梁禧的兴致仍旧不高,虽然没有再和陆鸣川置气的意思,但仍旧难掩满脸的忧虑。
好在魏承毅还算是够哥们,之前在电话里就跟陆鸣川坦白:“你家那个找我出来问你退役的事,不是我说,非得把人逼到去找外人了解情况,你也是挺厉害。”
“……我怕他接受不了。”陆鸣川是这样回复。
他和梁禧一起长大,太了解他执着的那点天真的理想主义,越是了解,陆鸣川就越知道这件事对梁禧的冲击有多大。
说实话,陆鸣川也一直在犹豫告诉梁禧这件事的时机,每次话到嘴边都被他又咽了回去……可谁也没想到,竟然让梁禧先发现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进了屋子,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这个冬天似乎太漫长了些,又总是下雪,脱下的大衣上沾满了融化的雪水,梁禧的手指被冻僵了,挂衣服的动作都有些不稳。
陆鸣川去厨房里替他倒了杯热水,往里放了块红糖,端到梁禧面前:“当时卖车需要时间,我就先跟家里借了三百万,答应在这次世锦赛过后退役。”
他说得很直接,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梁禧端着水,热气一直往他鼻子上窜,窜得他鼻尖发酸:“如果没有地下赛的事,你能打到什么时候?”
陆鸣川坦白说了,他又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愧疚又心疼。
那人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是奥运结束,也可能是随便奥运开始之前的随便哪一天,这都说不好。年年,你没必要觉得是你的问题,其实也只是因为三百万把这个退役的时间定下来罢了。”
“对不起,我不该瞒你。”陆鸣川又补充了一句。
梁禧沉默了好久。
原本在跟潘睿争执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这样难过,可是一想到自己要错过唯一一次和陆鸣川同队夺冠的机会,他就觉得说不上来的憋闷,就好像是被人用棉花塞进了气管里,一时间喘气都变得不稳。
“退役是……你自己的决定吗?”开口的声音如此沙哑,梁禧自己都不敢认。
陆鸣川一只手越过桌子,忽然捏在了梁禧的脸上:“我不同意的话,没有人能逼我做决定,所以你也不用替我觉得难过。”他的手指在梁禧的嘴角戳了一下,又将他的嘴角往上扯,在梁禧的脸上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陆鸣川笑了两声,有点痞气。
梁禧拍开他作乱的手,一脸认真:“我是生气你不告诉我这些,反而一个人去承受这个。”
“告不告诉你,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鸣川脸上的笑容也总算放下,他一双深邃的眼,紧紧盯着梁禧,“年年,不是所有人都把击剑看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那个冠军,我家里人就……”
“你在乎吗?”梁禧出声打断。
“陆鸣川,你在乎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颇有点止不住的意味,公寓里灯火明亮,泛着橘黄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可两个对坐的青年之间,气氛有点紧张——他们就像是马上要吵起来。
“我在乎。”陆鸣川咬着牙,一字一句看着梁禧说道,“我在乎,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生在陆家,享受着家里的资源,我接受了家里的恩惠,到头来难道能放着公司不管吗?”
见梁禧没说话,他又道:“地下赛的事情我们翻篇不谈,不能跟你一队赢得冠军我也觉得很遗憾,现在我只希望看着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这就够了……再去追问我究竟在不在乎很重要吗?”
“重要。”梁禧被他的话压得喘不过来气,可他还是很倔强地看着陆鸣川。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再去努力一把,求求叔叔阿姨,至少拖到明年的奥运会呢?”
“因为他们不会答应,他们现在甚至不想见我。”陆鸣川说得肯定,“这件事就这样吧,既然你也知道了,那就好好跟我一起打最后一次世锦赛,希望你能从我手里拿走个人赛的金牌,毕竟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我是不可能让着你的。”
“希望你不要再犯四年前的错误,年年。”
·
一场对话进行到一半,不欢而散。
梁禧其实想说的根本不是什么比赛,他就是想告诉陆鸣川:他们是彼此的男朋友了,以后任何一个人的事情都是两个人的事,应该一起来扛。
但显然陆鸣川并不会在这种时候将他的话听进去——那人总是很有主见,或者说,过于强势了。他对梁禧温声细语地说话,却不允许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超出他的掌控范围,更别提是跟其他人交往。
我行我素,张扬得要命。
梁禧几乎可以想象陆鸣川是怎么和家里闹出柜的事情,毕竟能把父母那辈气到又是摔东西、又是关他禁闭,倒也没那么容易。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梁禧有心想要说服陆鸣川和家里“议和”,也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总不能真跑到陆家门口一跪,大喊“你儿子不跟我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吧?
这也太脱离现实了些。
冬去春来,眼下更加重要的就是世锦赛的赛前训练,陆鸣川有一点倒是没说错,那就是他们最好着重眼下世锦赛的事情。
毕竟这有可能真的是陆鸣川最后一次比赛,而梁禧也没有想要退让的想法。
谈恋爱归谈恋爱,金牌还是要拿的。
更别提梁禧现在有心想要在陆鸣川面前证明自己,证明他已经长大了,跟小时候那会不一样……心理承受能力没他想的那么脆弱,很多事情完全没有瞒着的必要。
几日的训练,梁禧比谁都认真,甚至还在训练过后偷偷给自己加了额外的体能训练,看得彭建修都暗暗觉得吃惊。
潘睿一见他这样,更是要做出比他还努力的样子,两个人各怀心思,把剑馆的闭馆之间一再往晚里拖。
第七十九章
意外是发生在距离世锦赛的前一个月,梁禧刚从体能训练室的跑步机上下来,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将今天的训练情况记在本子上。
同样的速度和时间,梁禧可以明显感觉到跑完之后的不适感正在减少。
梁禧从小就不承认自己的技术比陆鸣川差,可在体能上面,他确实是不及那人。
或许也是因为他小时候太淘,什么趁着教练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调低跑步机的速度,又或者在单手举哑铃片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放下胳膊之类,这种偷懒耍滑的事做了不少。
越是不练,体能就越是跟不上,跟不上就更不想练,恶性循环。
然而欠下的总归要还,梁禧现在就必须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巩固基础,这套额外的训练计划是陆鸣川亲自找教练给他写的,内容之详尽具体到跑步不同时段的坡度都写得一清二楚。
梁禧看得眼睛都发直,却迫于彭建修和陆鸣川的双人份“淫威”不得不屈服。
从跑步机上下来,脚有些发软,脚下的地面如同履带般后移。梁禧取了块毛巾搭在脖子上,撑着膝盖缓了一会。
汗水顺着发梢滴下来,一路顺着锁骨,滚入他白色短袖的衣领。
“最近来这么早?”罗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其实照理来说,自从潘睿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闹了这么一出,罗茂就算再迟钝也该了解关于梁禧打地下赛的事情,可他竟然一句都没提,对待梁禧的态度一如既往。
这点倒是让梁禧十分感激,连带着对罗茂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他转过身去,点点头:“早,我今天过来提前做体能训练。”
罗茂环视一周,又问:“川子呢?”
“他今天有点事,不来剑馆了。”梁禧回答得模棱两可。
陆鸣川是被家里叫回去的,梁禧心里面也正忐忑不安,自从出柜以后,陆鸣川在他家住了挺久,可始终没看见他和陆家的人通电话。
梁禧也不是没劝过,但着实不太有立场——他自己当年就和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不说冷战,就单说起过的争执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陆鸣川本人对家里的态度不太明朗。
小时候陆家父母工作忙,顾不得他,而他自己又属于主意很大的主儿,不服管教,两代人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密。
成年之后,陆鸣川更是直接搬出去,在陆父名下另一套房产里独居,现如今和家里闹掰,陆鸣川自然不想回那套公寓,一直在梁禧的单身公寓里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