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禧抬眼看了一眼表,七点刚过十分,看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也才九点多。
他盯着陆鸣川端碗进厨房的背影,忽然对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犹豫起来,老实讲,他到现在也没多少真实感。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本来就关系亲密,哪怕是成了情侣,除了在接吻和拥抱的时候会有那种荷尔蒙产生的心悸之外,一切其它举动都太稀疏平常。
哪怕是同居,对于梁禧来说也是熟悉多过新鲜,他们两个人甚至不需要在生活上做任何磨合,从小到大,他们都已经习惯对方的一切,住在一起的感觉也就是水到渠成而已。
虽然梁禧觉得这样才是一种放松、踏实的状态——之前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感着实令他相当没有安全感,他要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和对方的相处中越界,而那种单箭头的苦恋实在疲惫。
但是对于陆鸣川来说,他会接受这种恋爱吗?
这样一段直接跳过新鲜感的恋爱,就好像是他们才不到二十岁就要经历什么“七年之痒”。
更别提同性之间的爱情带给双方家庭的困扰。
这段感情是不是给陆鸣川带来太多困扰了?
正当梁禧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陆鸣川却忽然问了一个和他脑子里毫不相关的问题:“年年,你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打比赛?”
梁禧想也没想,答道:“当然,本来我计划着这次世锦赛就跟你把冠军的奖杯一起抱回来,谁想到……不过以后也有机会,看样子我们可以等奥运的时候再试试。”
“那……如果,我不会去参加奥运呢?”
“为什么?”梁禧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鸣川回过头来,盯着梁禧的脸看了一会,这才勾起一抹笑:“开玩笑的。”
他擦干净手,没忍住在梁禧乌黑的头发上揉了一圈:“好好训练吧,就算是参加不了这次的团体比赛,个人冠军也得争一争不是?”
第七十四章
假期结束,地铁早高峰仿佛滚水里下饺子,一个接一个“被迫”挤进车厢,陆鸣川个子高,直接抓在人家用来挂吊环的铁杆上,梁禧靠在角落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
“视频是博诺给的,他早在之前就看过你很多场比赛,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仅仅知道代号‘猎豹’的选手,不知道你。”
不知道是不是身后有人在挤,陆鸣川说一句话的工夫已经“不小心”蹭了梁禧好几回,始作俑者神色坦然,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腿部摩擦,嘴上还在继续:“原先我就觉得那家伙不对劲,他和你的打法太像了,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学的你,这是什么品种的傻……”
可能是顾及在梁禧面前的“哥哥”包袱,陆鸣川把后面的字咽回去。
“啊?”梁禧本来被他有意无意蹭得难受,这会听见这个说法,乌七八糟的想法收了大半,“什么意思?博诺之前看了我的比赛,然后成了我的,呃……粉丝?所以一直在模仿我的打法?”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形容词,粉丝两个字说出口总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陆鸣川没否认:“差不多吧,但是他作为一名专业选手,肯定有他的目的,而且就算是学习打法,也不至于会相似到这种程度,所以大概率是因为你们原本的风格就有某些相似之处。”
梁禧回过味儿来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飞驰的地铁,车厢内又吵又拥挤,而陆鸣川几乎是贴着他说话,两个人的音量不大,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即便如此,梁禧还是有些做贼心虚,他压低声音:“所以博诺害怕他在世界杯上赢不了我,就提前把我举报了?”
陆鸣川摇头。
“要真是他的话也还算好办,你俩平时又见不到面,单纯的竞争对手,使什么绊子都不稀奇,可举报的人并不是他,这就有点棘手……”
不需要陆鸣川把话说明白,梁禧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是潘睿?”
他不禁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在陆鸣川脸上,然后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梁禧知道陆鸣川的犹豫,也理解他拖到最后才将真相告知于他。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陆鸣川这种保护欲似乎是从小到大形成的习惯,无论是之前面对博诺挑衅的过激反应,还是在处理潘睿这件事上的隐瞒……他似乎总是习惯性将梁禧挡在身后,哪怕有些时候这种“保护”其实是无用功。
比如现在——他们已经正在前往剑馆的路上,无论如何梁禧都还要和潘睿继续打照面,陆鸣川到现在才告诉他真相,让梁禧一时间变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叹了口气,放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强压住内心涌起的怒火。
理智在告诉梁禧这件事情并不是陆鸣川的错,说到底,他就是气潘睿这个人耍滑头,用这种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赢得正选的位置。
梁禧自知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可他身处其中,实在没法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样子,说什么“既然是做错了就不怕别人举报”之类的话。
潘睿是在背后耍的手段,时机又那么凑巧,刚好是在梁禧和他的那场小组赛之前——梁禧的弃权让潘睿一下子拿到了5:0的积分,就这样一场,足够他在淘汰赛的排序中获得一个不错的名次。
梁禧敢说,哪怕潘睿是在赛前叫上他和彭建修当面对质,他都不会这么气愤。
他恨的是那人在背后耍手段,并非其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潘睿的?”梁禧沉默了一会,发问。
陆鸣川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答,他只是趁着没人往这里看的时候,偷偷在下面勾了勾梁禧的手指。
真是败给他了……
梁禧对陆鸣川示弱这一套没有半点招架能力,指尖那点温度仿佛一路顺着四肢流到他的胸腔里,刚才还在怒火中烧,现在却平静了许多。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哥哥,打个商量呗。”他学着陆鸣川的样子凑近他的耳朵,只是由于身高受限,不得不稍微往上踮了踮脚,“下回再遇上什么事,你都先说给我听,别瞒着我。”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你当时被禁赛,本来心情就很差,我再跟你说这些……”陆鸣川像是没料到他突然靠近,一时间说话都有点支吾,“毕竟是队友,对吧?”
陆鸣川眉头皱起来,他细品了一下梁禧的话,顿觉有些心虚。
然而梁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天没说话,好像是在平复心情,又好像是另有想法。
“前方到站南辰路……”
喇叭里面响起广播,一转眼的工夫已经到站了,车厢里人挤人往外出,陆鸣川是第一次赶上早高峰坐地铁,被人不小心碰过的地方都觉得又黏又热。
虽然他知道是错觉,可是整个人的动作还是相当不自在,那样子跟个头次坐地铁的娇惯小孩似的,配合他一向稳重、我行我素的性格,着实反差有点大。
梁禧跟在他身后“噗嗤”笑出声,那样子看上去并没有被潘睿影响到太多,陆鸣川暗自松了口气。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敌我分明,哪怕是心中有怨,大多数也不会流露于表面。
至少,对于梁禧来说,即便是知道了潘睿对他的恶意,仍旧没有要跟他撕破脸皮的打算——就像是陆鸣川说的,真要是单纯的对手还算好的,这种是队友但也有竞争的关系才最难处理。
他不可能跟潘睿拼个你死我活,非要一个人滚出国家队……太不现实。
梁禧趁着一个人在更衣室的时间里,仔细回想起先前跟潘睿的一些相处,想起之前那个下雨天,两个人坐公交,潘睿坐在他身旁说的那些话。
那人以为他和陆鸣川是对手,还话里有话地挑唆两个人的关系。
梁禧后悔自己没能再敏感一点,当时就觉察出不对,不过想来又觉得,哪怕是当时察觉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他本想着接下来和潘睿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想到对方跟他的想法完全没在一条线上……
在梁禧走进训练馆的第一时间,潘睿就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教练!”他短促叫了一声。
彭建修碍于还有个被全程蒙在鼓里的罗茂在,皱起眉,脸上的笑意也收敛:“潘睿,现在是训练时间你知不知道,是有什么跟训练相关的问题要问吗?”
“不是……”
“不是就等训练结束再问!”
“可是梁……”
“可是什么可是!非要现在说吗?”
彭建修音量提高,彻底动怒。
说实在话,举报这件事潘睿倒也做的没有错,可是,说到底这个后生的做法有些令人不齿。他们是搞竞技体育上来的,说白了,实力才是硬道理,竞技本来就是一场弱肉强食。
从一个教练的角度出发,抛开那些所谓条例和规定,彭建修是看不上这种不把心思放在提高实力,而是想着旁门左道弄掉竞争对手的做法。
说他惜才也好,说他没有原则也罢。
“对”与“错”是规矩定下来的,而“好”与“坏”却是每个人心中的一把尺子,标准不同,给出的衡量结果也不同。
彭建修承认自己是有点护短了。
“潘睿,训练就好好训练,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世界杯上前八没进去,你不应该抓紧一切时间提高技术,而不是再这里跟我乱掰扯吗?!”
潘睿一句话没说完,被彭建修压得死死的。他不禁捏紧拳头,口腔内的软肉被咬得生疼,他能忍,他一直在忍……
从被招进队里来,就一直在坐冷板凳,好不容易今年有了晋升的机会,又出来两个抢他位置的人。
凭什么!
他也有好好训练,从小到大拼死拼活,牺牲一切玩的时间,全部花在剑馆里。他从一名普通的学生被挑到市队,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来到省队,一路走来到底有多不容易,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知道。
击剑在国内并不是一个常见的项目,一年下来,光装备就得花个大几千,他为了出成绩又得自费出去比赛,一年到头,路费加上各种零七八碎,普通家庭条件砸出几万块在击剑上,只等着他出人头地的一天。
他不甘心啊……
明明是梁禧不爱惜羽毛,犯了错误,为什么到头来彭建修反倒是斥责他!
他一向沉默寡言,习惯把想法藏在心里,但在这一刻,那些平时累积下来的情绪却骤然爆发出来,他指着梁禧,咬牙发问:“你凭什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潘睿?”一直在状况外的罗茂对他的反常大为吃惊,下意识抓下他指着梁禧的手,“怎么了这是?”
空气中火药味实在太浓,就算是罗茂神经有钢筋那么粗,也不可能忽视。
“梁禧怎么了?”他问,转头对上彭建修阴沉的脸。
事已至此,潘睿也不愿再忍让,他指着梁禧:“你自己说,还有陆鸣川,我是从前不知道,原来你们俩个是一丘之貉,一个犯了事,另外一个花钱给兜着,真就是有钱有权了不起吗?!”
无据的指责一句一句落下,砸在梁禧耳朵里都有些发懵,在他反应过来之后,皱起眉发问:“这又关陆鸣川什么事?”
陆鸣川想说什么,却被梁禧给打断了。
“你我之间的矛盾,就别扯些有的没的,我回来是接受了剑协的调查,合规合矩,你再有意见也冲着我来,别随随便便给别人扣帽子。”
第七十五章
已经争执到了这种地步,照常训练下去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场唯一毫不知情的罗茂,一脸不知所措看向彭建修。
幸好在场的只有自己人,不然怕是明天就要传出国家男花队内部不合的消息,彭建修面色铁青:“梁禧、潘睿,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
陆鸣川刚想跟上,就被梁禧按住了肩膀。
“年年……”他不赞同地看着梁禧。
“我的事。”梁禧神色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陆鸣川,“我会解决好的,相信我。”
彭建修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神色复杂。
他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今年有好苗子,怎么就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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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最后的调查结果?他违法了,还能让他留队?”潘睿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什么事情都是要讲原则的吧,教练。我不否认任何人的努力,但如果旁门左道也能够获得正选的名额,那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不公平吗?”
潘睿现在的语气相较于刚才已经缓和了不少,开始对着彭建修打起了感情牌:“您是过来人,您明白每个人为了走到今天都付出多少,对吧?”
“我明白。”彭建修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很罕见地当着队员的面抽起烟,“但是潘睿,我首先要纠正你一个说法,梁禧的情况根据剑协的调查,是没有犯法的,顶多是违规。”
“那违规也……”
“你先听我说!”彭建修打断他的话,“梁禧不会和你争今年正选的位置,他今年被禁止参加团体比赛了,并不是一点惩罚都没有。潘睿,希望你能冷静一点,没有人收钱办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梁禧插不上话,在一旁冷眼看着。
都说人心隔肚皮,他看着潘睿的脸色在彭建修一句“不会和你争今年的正选”之后骤然好转,心里有点堵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