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没人听他的,禁军开始四散奔逃,仅剩的百余名御林军护住太子和齐王,将祝彦端打下马五花大绑,冯祥年眼看着这兵败如山倒的荒唐景象,不甘极了,挥着刀就往秦昱冲去。
嗖——
一箭破空而来,从后猛地刺透他的咽喉,箭尖从前穿出。
冯祥年捂住脖子,嘶哑地叫着,不甘地回头去看。
秦般一骑当先,冲过来带起的风,将他刮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秦般下马,鹿皮长靴踏在被血染红的御街青石板上。
四更。
京师外城的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冷了好几日的天,终于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盖在为国捐躯的烈士尸身上,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齐王身受重伤,被送去宫中救治,秦昱也伤了肩膀手臂,太子带着他和秦舒一道进宫,秦般留在外面收缴归降的叛军。
被俘的叛军达七千之多,天牢都差点关不下。到五更天,人都被收缴得差不多了,收到京师信号赶来驰援的卯日三厢军大部队才到来。
几个叛军高级统领此时才恍然,秦般是虚张声势,根本没带多少人来。
若他们在朱雀门前没有溃散得这么快,杀掉太子和齐王,坚持护着端王冲进宫城,纵使秦般带援军来了也无力回天。再往前想,若他们不在梅园多拖那一刻钟,现在的境况都会完全不同。
然而成败已定。
能当天子的人,注定有几分运气。
解释一下文中的几个细节。
1.冯祥年的进攻路线为什么只考虑从一个门突破,而不是两个门三个门一起上?
因为他人手不够。守城本来就比攻城要容易一些,兵力越分散,他的优势越小。20000比8000,有12000的优势,10000比4000,就只有6000的优势了,若多打几个门,最后可能哪个门都打不破,攻城可不是打游击战啊。
2.祝彦端冯祥年为什么不多找几个帮手?
驻守京畿的禁军可不是随便安排的。皇帝会让一群可能合谋逼宫的人守在自己附近吗?看文中,天武,卯日,就是两个不同的军,互为竞争关系,而非天武一二三四五六厢分别驻守六方(正南正北没有驻军)。
3.人质有用吗?
当然有用。本文因为逼宫失败,作用表现不明显罢了。人质的作用主要不是用来做肉盾,而是逼宫成功后用来胁迫大臣承认祝彦端的地位身份,帮他暂时稳定朝局。如果手里没有人质,大臣们可能群起攻之,或拥立其他皇子,或以头触柱血溅三尺。前文已经解释了,逼宫不像农民起义,朝廷还是那一朝旧臣,如果大臣死得太多,朝廷散了,朝局不稳,其他势力就会抬头,最后国家变成各方割据。
所以祝彦齐出来也是先救人质,这样即使逼宫成功,祝彦端没有人质,大臣们另拥立的极有可能是第二位嫡子祝彦齐,他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第16章
16.
秦般同赶来的阎石山碰了面,得知他们来的路上已经将梅园中剩下的下人和藏着的人质一并捎回京中,未有伤亡,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商议分工,大部队人马在外城门驻扎守门,城中士兵分成两支,一支继续巡视外城抓捕漏网之鱼,一支清理街上的尸身。
秦般身上穿着在西南驻兵地临时借来的铠甲,奔波一整夜,眼下有些青色,雪花落满了他的头盔和顶上的红缨,也落在他的肩头。
大战过后的凄凉狼藉景象令他面色沉重,他指挥人手将御林军的尸身都整齐摆放在一处,辨认、记录、等着家人前来认领,叛军的尸身则由牛车一车一车拖着运出城外,堆出了一个乱葬岗。
御林军死伤惨重,街上摆放的尸体越来越多,负责清理城中街道的士兵忙忙碌碌,天光渐渐转亮,在家中躲了一夜的百姓们仍不敢出门。
破晓,大雪纷飞。
皇宫中,秦舒失魂落魄地守在父亲身旁,御医给秦昱处理包扎完伤口之后来唤他,想嘱咐一些养伤事宜,他愣愣的,让老御医叫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
御医知道秦舒参战有功,不敢怠慢,连忙给他台阶下:“这一夜确实惊心动魄,秦主簿本是文官,上阵杀敌还是第一次罢?回去可得好生休息。侯爷的伤好好养着便无大碍,老夫将事宜都写下来,侯爷自己带给侯夫人罢。”
御医退出去到外间写单子,秦昱朝秦舒招了招手:“阿舒,过来帮我穿衣。陛下已召集文武百官,待会儿你母亲应当就会来了,别让他看见我这样。”
秦舒强打精神,帮父亲披上宫女送来的崭新内衫和中衣。
秦昱还要去捡床头新的外衣,秦舒按住他的手,低声道:“父亲还要去哪里?躺着休息罢。”
秦昱道:“去看看齐王殿下。”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秦舒的眼眶就蓦然红了。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偏过头迅速抹去了眼泪。
秦昱望着他,像有些欣慰,又有些不舍和感慨,道:“阿舒,你长大了。”
又道:“齐王殿下,阿般,也都长大了。我亲眼看着你们从牙牙学语的稚子,长成现在顶天立地、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二十多年。”
秦舒的眼泪又涌出来,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偏着头不想让父亲看见,哽咽道:“我宁愿他不顶天立地,不独当一面,不做什么英雄。”
秦昱望了他一会儿,带些怜爱和心疼,拍拍他的手臂:“父亲带你过去。他受的伤……说不准。你再多看看他罢。”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秦昱虽不是医者,但行军打仗多年,对人的伤势有直观的判断,他觉得祝彦齐很可能活不下来了。
秦舒的眼泪汹涌而出,止都止不住,不停拿袖子胡乱地抹,直把整张脸都擦得通红。秦昱勉强站起身,让他帮自己披上外衣和披风,朝外走去。
太子将祝彦齐直接带到了东宫抢救,秦昱和秦舒过来时,东宫仍是一片忙碌,不少御医瑟瑟发抖跪在宫外。
一看这阵势,秦舒本就恐惧不安的心霎时跌到谷底。
祝彦博暴怒的声音从里传来:“什么叫不知道,不确定?!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要你们有什么用!”
里头的御医抖如筛糠:“太子殿下,这一箭伤到了心,一箭伤到了肺,这、这、老臣也不敢说……”
御医不敢直说,但意思大抵就是回天乏术了。
秦昱面色一沉,转头去看身后的秦舒。秦舒已经面色惨白,双目空洞,摇摇欲坠,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秦昱轻叹一口气,带着他走到东宫门口,朗声道:“臣秦昱,拜见太子殿下。”
里头的祝彦博一愣,终于放过了那名御医,大步走出来:“靖远侯已包扎好了?快回去休息养伤罢。”
秦昱道:“臣来看看齐王殿下的情况。”
祝彦博面色沉重,但没说什么丧气话,只道:“母后正在里面。阿舒进来看看罢。”
皇后娘娘在里面,秦昱就不便进去,在外殿等候。
秦舒跟着太子走进内殿,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软榻上的祝彦齐。
他双目静静闭着,身上盖着锦被,露出的一点肩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嘴里含着参片,面色和嘴唇是失血后的惨白,可能是因为伤到了心肺,脸色还隐隐泛青。
秦舒从没见过他这么凄惨,祝彦齐从小就被捧着纵着,要么在意气风发地大笑大闹,要么在娇纵跋扈地颐指气使。秦舒以前总嫌他太浮夸太聒噪,觉得若他安静下来不开口,倒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也许再也不开口了。
秦舒一下子放声哭了出来。
他哭着几步跑过去,跌坐在榻前,却不敢伸手去碰祝彦齐。旁边坐着的皇后娘娘本来已经哭过一轮,被他一勾,通红的眼睛又泛起泪水,一把将秦舒搂在怀中,不住道:“好孩子,好孩子,彦齐会活下来的,他会撑住的……”
祝彦博也双目发红,但他是干君,是太子,纵有泪也不能轻弹,只背过身去,仰起头,悄悄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如是过来时,秦舒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哽咽着,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一下子就垮了。
苏如是既心疼又无奈,细声安慰了他几句,带着他告退了。
回家路上,天光已经大亮,秦舒坐在马车中,闭眼一声不响枕在母亲腿上。
苏如是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肩,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过了一会儿,一旁闭目养神的秦昱许是觉得秦舒累了一夜睡着了,就开口道:“阿舒是不是中意齐王殿下?”
苏如是点点头,轻声道:“只可惜,他自个儿现在才明白,辜负从前那许多好时光。”
秦昱道:“世事难料。”
车中一声细小的抽泣,秦舒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父母立刻闭嘴不言了。
17.
京城的大雪下了三日才停。
雪停这日,流放边疆的叛军俘虏正式启程,七千多人手脚带着镣铐,在冰天雪地中慢慢离开了京城。
而伤情反反复复,令众人提心吊胆的齐王,情况也终于稳定下来。
秦舒在家里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告假不肯去上朝,每日就蜷在自己屋里,不知是梦是死。苏如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今日总算听闻祝彦齐有所好转,连忙告诉他,让他递帖子进宫去看看,安个心。
到东宫时祝彦博不在,大宫女领着秦舒进去看祝彦齐,道:“大公子来得不巧,齐王殿下早晨还清醒了片刻,用了些清粥,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光是听到他清醒了,能吃东西了,秦舒就像活过来了一样,霎时有了笑容,道:“不打紧,只要醒过来,以后总能见到。”
大宫女笑了笑,又道:“奴婢瞧着大公子这几日清减不少,可要保重身体。”
秦舒可不止是清减不少,他几日里以泪洗面,没好好吃饭,也不睡觉,憔悴得像个鬼一样,早上拉开门时把苏如是吓了一大跳。
原本祝彦齐作为亲王一直留在东宫是不妥当的,但前几日他的情况反反复复,有时半夜突然就不行了,吓得祝彦博将整个太医院都拉过来轮流看,谁也不敢挪动他,谁也不敢说不妥,榻边要一直守着御医。
就这样,祝彦齐在东宫的偏殿暂住下来,祝彦博把自己的大部分宫女都拨过来伺候他了。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纵使之前隐隐察觉祝彦齐藏锋扮蠢,但这一回替他挡箭的情谊做不得假,祝彦博不想辜负这份兄弟情谊,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照顾。
秦舒走进偏殿,里头像春日一样暖融融的,宫女上前来帮他脱去披风,他才到祝彦齐榻边坐下。
祝彦齐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已经没有前几日那种濒死的青灰了。
亲眼看到他确实好转,秦舒总算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悔恨愧疚的巨石落了地。
他问一旁守着的御医:“殿下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御医道:“殿下并非伤筋动骨,而是擦伤了脏器,只要这最危险的几日过去,就表明脏器无恙,后面恢复起来是极快的。”
“万幸。”秦舒低声道。
御医也发现他面色憔悴,便提了一句:“秦主簿也要好好休息,不要过于忧心。”
秦舒点点头,没有作声。正在这时,外头传来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下跪请安。
秦舒让出了榻边的凳子,跪在一旁。
皇后娘娘的气色看起来没比秦舒强到哪去,不过用脂粉盖住罢了。他托着秦舒的手让他起身:“这么早就来看彦齐?”
“我听母亲说他好了些,就来看看。”
皇后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又给秦舒赐座,遣退了宫人和御医,拉着他的手聊天。
他自然没有略过秦舒的憔悴,问他这几日是否歇得不好。
秦舒若说歇得好,谁都不信,他只能道:“臣内心愧疚后悔,歇得不好。”
皇后道:“有什么愧疚?彦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
秦舒顿了顿,才道:“我和阿般,都同殿下一起长大。殿下和阿般同年,我总是忍不住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虽然嘴上不说,但殿下应当是知道的,知道我觉得他吊儿郎当,不像个英雄。”
而秦舒出生将门,耳濡目染,就是追崇英雄一样的人物。
皇后微笑道:“不光是你会比较。本宫也会将他和彦博比较,有时候被他闹得烦了,也会想着,若他有彦博十之一二,本宫也不至于如此闹心。”
秦舒想起在皇家校场蹴鞠那日,祝彦齐同他独处时说的话。
他知道的,父皇母后虽宠爱他,但更宠爱的是祝彦博。
表姑母苏如是平日里偏袒他,但到了关键时刻,苏如是依然先护自己的亲儿。
秦舒平日里迁就他,但心里也觉得秦般比他强得多。
但祝彦齐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排在第二位,事事装傻充愣,被人在后面骂草包纨绔,他依然过得恣意潇洒。
秦舒心中难受极了,强行忍住眼泪,道:“臣现在才知道,殿下不是不想做英雄,也不是没有本事做英雄,臣后悔那时候对他的偏见,故而昼夜难安,悔恨交加。希望殿下平安康复,让臣有补过的机会。”
被他这样一说,皇后也有些难过,道:“彦齐不会怪你的。他一向喜欢你,在本宫这里闹了好几次,想要本宫求太后娘娘下懿旨赐婚。可你母亲说你不愿意,这才没有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