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愣了一下,又顺着这道目光返回去看程声,这一次隐秘的窥探窥出了大事,她在从小到大都混不吝的孙子眼里看到一种难以掩饰的痴迷情态。李奶奶在两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这两道黏腻视线一旦碰撞,周围空气瞬时变得黏稠,李奶奶默不作声地观察,等看到两人视线直勾勾拉扯对方那一刻突然打了个哆嗦,扳正身体,噤了声,再也没跟着孙子一起哼歌。
程声弹完后第一个问的不是奶奶的意见,而是先问张沉怎么样,张沉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多精彩的表演到他这里也只能降为“差不多”、“还行”,可他这次竟然破格给程声这场刚过及格线的表演一个“不错”的评价。
程声立马“哟”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道:“你嘴里能说出不错来?那我就是艺术家水准。”
“我说歌不错,不是说你不错。”
程声蔫下来,闷闷不乐“哦”了一声。
他今天身上穿着张沉的衬衣,比他平时的码数大些,挂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他扯着衬衣边,一边扯一边心里诅咒:叫你不会说话,看我不把你的衣服扯烂。可他才扯了一半,那边张沉就已经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了,正背着包和奶奶说再见。
奶奶的反应很奇怪,她盯着张沉,从上到下打量,来来回回足有好几遍,最后才兴致不高地说了声“路上小心”。
程声奇怪,但没多想,他看张沉要走,急忙从茶几上抽出张乐谱,跑去塞进他书包里,煞有介事,“这是作业,通篇背诵,指法我给你写了,自己学,下次再手把手教你!”
奶奶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人,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却临时刹车,最终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送走张沉以后家里的气氛瞬间低落下来,程声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压得憋屈,心里放不下话,主动问奶奶:“您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看着怪不对劲。”
奶奶摆摆手,看着累极了,什么也没说便独自走回自己卧室。
程声莫名其妙地心慌,他在客厅中央的白炽灯泡下站了很久,身上不断冒汗。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忽然拾起自己的钱包和钥匙,顺着张沉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
张沉走到一半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他连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程声。果真还没一分钟后面那人便小跑着追上来,揽着他的肩膀喘气,“我跟你一起溜达着回去吧,等会儿我再自己回来,就当散步消食了。”
这一路上两人谈论的话题变成吉他,他们慢慢走,聊很基础的事,程声故意拖得很慢,张沉早就看出他的意图,但什么也没多说。
张沉家单元楼的对面是排树,他们默契地没有进门,而是站在树底下,没人说话。
树叶很密,几缕月光打下来勉强看得到对面人,程声摸上了张沉的手,他穿着衬衣,程声就从他手背开始摸,把手钻进他衬衣袖口,到卡住了,再也摸不上去了,这才罢休。
附近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聒噪不说还扰人心绪,程声的手还钻在张沉袖子里,紧紧抓着他小臂,他连手都没松就先出口一句:“再见。”
张沉也说:“再见。”
结果两人谁都没动,周围的蝉鸣声更剧烈了,程声还抓着张沉的胳膊,五感无限扩大,蝉的身体在膨胀,叫声变尖锐,指头上皮肤的温度开始发烫,程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胳膊好滑。”
张沉说:“天生的。”
程声又说:“你鼻子好看,应该打个鼻钉,肯定很酷。”
张沉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那东西没用。”
程声继续漫天瞎诌:“万一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怕?表现出来的那种怕,比如茶不思饭不想,每天以泪洗面。”
张沉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声好像就等这句话,马上脱口而出:“我能不能再亲你一下?”他这样说觉得还不够,继续给自己添筹加码,“最近太难过了,我们亲一亲吧,互相鼓励一下。”
程声等了好久对面也没回音,他半截胳膊还在张沉袖子里,抓着他的那只手随着等待时间越来越冰。程声在心里告诉自己,脸皮是阶级敌人,该抛就要抛,该踩就狠踩。他强忍着逐渐漫上来的失落,琢磨着要不然直接强吻他,最不济被人推开揍一顿。
他这念头刚冒出来没两秒就忽然感觉手腕一痛,紧接着后背就磕到身后的树上,但一点儿都不疼,有只手垫在他身后。
程声很快感觉到一股气流靠近自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来得及闭眼,嘴唇就被人轻轻堵上了。
程声还睁着眼睛,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溜下来,他借这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对面人此刻的样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闭着眼,睫毛轻轻地颤。他们离得太近了,额头抵在一起,鼻尖贴在一起,呼吸交错,几乎合成一股。程声死死盯着对面人这幅样子,他还没闭眼,舍不得闭眼,他知道世界上只有自己见过这样的张沉,想再多看一会儿。
可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程声看着看着竟然看成了对眼,实在煞风景,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把眼睛合上,专心感受嘴唇上的温度。
这是他们第二个吻,不比第一次在衣柜里那个吻激烈,这次很温和,像此时吹在他们身上的风一样,但心跳得飞快,程声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夜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爱情这样缥缈的东西正朝自己袭来,即使他至今仍没搞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
周围的空气开始渐渐升温,两个人迫不得已分开了一小会儿,程声去看张沉,发现他竟然一丁点害羞的神情都没有,坦然地盯着他看,还若无其事地问:“行了吗?
显然不行。喘气的间隙程声把胳膊搭在他脖子上,两个人身高差六七公分,程声搭着他需要稍微掂踮脚,他把两只胳膊交叉搭在张沉脖子后,说:“我想要那个,上次那个。”
“哪个?”
程声拿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明知故问,那个……那个!你能不知道吗?上次你都快把我嘴巴咬破了!别让我说出来,丢死人了。”
这话竟然使张沉难得笑了一下,没回答他,反而问:“你是不是都没有烦恼?”
程声马上不高兴了,义正严词反驳:“有,还特别多,你别看我吊儿郎当,但高中过得特辛苦,每天都发愁万一考不上给老程丢人怎么办,从我爷爷到我爸妈都是我校友,要是只有我考不上可就丢人丢到祖宗那里去了。”
说完他发觉这话似乎有点趾高气昂,立即识趣转口,“不说以前的事,现在烦恼也很多!比如我想和你一起走,不去北京也不在云城,找个没人的地方,没有我爸妈也没有你爸妈,最好是无人荒岛,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家底全搬过去,我们每天就钓鱼看书,要么下海游泳,老了就一起死在海里,谁也管不着我们。”
程声就这么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真心话比荤话还叫人难为情,说完他这个厚脸皮也觉得害臊,又说:“还有个烦恼,我想要那个,你快点那个我!”
他一个人在这里演独角戏,那个来那个去,张沉当然知道是什么,低下头凑近他,等挨到嘴唇时,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闭着眼睛问他:“行了吗?”
这一下让程声有了十分勇气,他马上把自己贴上去,一边嚷着“不行”一边主动去亲他。可惜他功力着实一般,自己咋呼着冲上来,结果没几下就被人亲到腿脚发软,要靠人抱着才能勉强站直。
周围蝉鸣声变得异常尖锐,视线也开始涣散,两人中间裹着层缠绵的水声,很快程声就发觉自己身上不对劲,可当他晕乎乎把脑袋搭在张沉肩膀上喘气时才察觉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往下冲。
原本还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程声僵硬地靠在张沉怀里,他猜对面的人一定感觉到了,硬着头皮把自己身体推离张沉,内心骂自己千句百句没出息,讪讪说:“我不是变态啊,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自己控制不了。?”
程声以为张沉八成会一脸厌恶地推开自己,要不是天生同性恋哪个男的不恶心另一个男的那玩意儿?保不准还要借机跟他划清界限,窃喜着一脚踹开他这个千年王八粘人精,可他完完全全想错了,张沉非但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反而比平时更镇静,他往下瞥了一眼,说:“去我家吧。”
第16章 手动档
楼道里黑漆漆,张沉和程声往楼道里走时忽然被站在楼道口的一个陌生女人吓了一大跳。
那女人三十四岁的样子,但楼道太黑看不清她的打扮,只看得出脸上粉擦得厚,口红也红得瘆人,拎一个看着值钱的单肩皮包,精神状态不大好。
她不知道在楼道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没看到他俩刚刚在树底下的所作所为,一见两人一起进来便匆匆往出走,但走到一半时无意瞥到张沉的脸,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踩着高跟鞋踏踏踏地离开了。
程声被这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女人吓出一身冷汗,原本因为刚刚那个缠绵的吻而烧起来的身体都凉下去一半,他今天对周围人的情绪异常敏感,惴惴不安地问张沉:“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她盯着你看了好久。”
“不认识。”
“她是不是看到咱们刚刚……”
“看到就看到。”
张沉话说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女人的背影,和他们这里人打扮得格格不入,他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刚刚离开的奇怪女人没走远,她看着两个人走进楼道后蹲在原地大口呼吸,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
她缓了很久才抱着自己的名牌包站起来,慢慢挪去小区旁边的报亭,买了张云城本地的报纸和一瓶冰镇矿泉水。
杂货店老板是个自来熟,戴着副挂细绳的眼镜,身上搭着松垮垮的白背心,看女人这幅打扮和刚刚说话时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捋着手头的报纸,随便问她:“不是咱云城人吧?”
那女人正大口大口地喝冰水,听到这话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不是,前两天坐火车来的,南方人。”
“跑这么远来干啥?有亲戚在这边?”
女人放下水瓶,心不在焉地扫杂货店里乱七八糟的小书封皮,扫了一大圈才回答他:“找我老公来的,他在这边承包了个私人厂。”
*****
今天家里没人,张沉从不过问父母去向,他在前面走,程声在后面跟着,他不知道张沉这时候领他回来要干什么,但他不好意思再问些蠢问题,就这么闭着嘴跟在他后面。
到了卧室,张沉把门锁上,他回头看看跟在自己后面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程声,视线接着往下移,说了句:“还没下去?”
程声的脸蹭地一下红了,扭头就要往出走,一边走一边掩饰似的辩解:“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自己去卫生间拿凉水洗把脸冷静冷静就好,都怪夏天太热了……”
他正走着,后面一只手就抓住他手腕,程声停了脚步,既没生出再往出走的意思,也没胆量转身。
后面人好像丝毫不在意他这幅窘迫模样,只说:“都是男的,没什么。”
程声慢慢转身,但低着头,不敢看张沉。
张沉看了他一眼,说:“你一点都不像个大学生。”
程声还低着头,小声问:“那我像什么?”
“像个小学生。”
这话让程声感觉自己蒙了羞辱,他忍不住抬头看张沉,发现那人正来回打量他,神色如常。
张沉的反应让程声再次生出了股被羞辱感,他宁可对面那人露出幅厌恶的表情也不愿他看起来毫不在乎。程声在这一刻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想踩烂张沉底线、刺激他出丑的愿望——凭什么每次只有自己演独角戏出洋相?
于是程声有些颤抖地摸上张沉的手,像他们刚刚在楼下接吻前的预备动作一样,慢慢向上滑,等他的手钻进张沉的衬衣袖子里,卡住再也上不去的时候,程声又深呼吸一大口,鼓起勇气抱上了他的腰,隔着衣服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张沉没有拒绝程声试探性的动作,他闭上眼睛,把手放在程声的脸颊上,慢慢寻找他的轮廓和五官。张沉喜欢看程声为他情迷意乱,他不承认更不会表现出一毫一厘,但每当程声这样时,张沉才会觉得这世界真正平等,他也可以成为那种除了生计还有余力寻求感官刺激的人。他们在情欲里并无丝毫不同,都是本能驱使的动物,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借由这丝情欲融化成一个世界,张沉不太想失去这唯一的通道。
张沉在窗台前吹风时总会想,杨明明和王立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他狭隘地猜测不会,于是就更为自己得到这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而放纵。
他在程声脸上摸得很仔细,到后来甚至摸上他的耳朵,摸到上面一排金属耳钉和链子,认真在他耳边说:“这是我第一次摸别人的脸。”
程声感受到自己耳边一道温热的呼吸,腿脚不稳,固执地问:“你小时候没有摸过你妈妈的脸吗?”
“不记得了,但应该没有。”
程声“好”了一声,把手往下移,移到衬衣边时停住了,但只停了几秒钟,他的手就顺着衣服底钻了进去。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他也这么干过,但那时的情形实在太混乱,他像被刮进龙卷风漩涡中心,满脑子浆糊,手上是什么感觉早就记不清了,所以他这次格外珍惜地感受。那人也配合地慢慢把手从他脸庞移到脖子,再解开他身上的衬衣扣子,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