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言语里面,宋易权分析出来一个结论——徐青青对他的情况不陌生。
譬如说刚才简简单单的“站起来”三个字,却是前因后果都包含上了。
宋易权心如明镜,余光里都是封贸,在留意不到的地方,这人到底和多少人提起过他?
院里有花香,围墙的阴影下还有常见的草药。素手捡野菜,红面摘秋实,和被圈在封家的何思倩相比,徐青青是最为自由的。
阿布被放出来,宋易权松开绳子,任它们俩转圈。
“我看天也不早了,我们打算蹭一顿晚饭再回去。”封贸张口就来。
徐青青数落他:“我是看在易权的面子上,不然早叫你带着狗走了,正好摘了一点新鲜的菜,晚上包饺子。”
宋易权笑。
封贸揽他肩膀,带人上台阶 ,又提醒说:“别放中药,易权吃不了苦的东西。”
明晃晃的偏爱。
担心留下不好的印象,宋易权赶紧补充:“没事,我都可以,不用另作考虑。”
“听见没有,易权都这么说了,不挑食对身体好,”徐青青又掏钥匙开门,眼睛也不看孔,盯着宋易权问,“上次的香包不刺鼻吧,封贸还说味道太大了。”
然而宋易权拿走的是旧的,他淡淡一笑:“挺好的,很有用。”
徐青青半信半疑:“我闻着你身上这个味道不像是那只的,倒像是封贸车里面挂着的那个。”
不询问其他地方,反而揪住香包不放,宋易权当场被拆穿,皮笑肉不笑地食指绕着拇指转。
☆、不困
“易权更喜欢另一个,我们就换了,这也没什么区别。”
封贸波澜不惊,把菜篮子放在门口。
明显深思了一会儿,徐青青才叫宋易权进屋坐。屋内现代化的电器不多,冰箱在对面,略微靠墙,屋子中央站立着一个大型的电扇,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左边摆了沙发,隔了一块玻璃门的右边是厨房,隔壁两间都是卧室,一个人住,倒也够宽敞。
冷暖正好,待着舒服。
徐青青去洗菜,封贸则是给宋易权倒水喝,倒的是热水,杯中飘着已经瞧不出颜色的花。
“清凉败火,不苦,你尝尝,不喜欢可以加点糖。”
宋易权握住杯子:“谢谢。”
徐青青把头从厨房伸出来,喊:“封贸,你过来帮我洗菜,快点,别墨迹啊。”
意味已经不用明说,有事要问自家儿子。
封贸在宋易权不平静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走过去,熟稔地开始择菜,而徐青青远远对宋易权笑了笑,掩耳盗铃似的把玻璃门拉上。
“这也听得见。”封贸好心提醒。
“你怎么回事,我看你有点不对经啊,”徐青青努力放低声音,“什么时候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说是来接阿布,还带上别人?”
封贸掐掉菜根,行云流水地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不答反问:“你觉得易权怎么样?”
徐青青总结说:“礼貌,懂事,长得帅。可是这跟你有关系?”
“比看我这个儿子都顺眼得多,你要是不介意,不如认他当个干儿子也行。”
徐青青抢了他手里的菜,碎碎叨叨地说:“当初益生哭着要给你当弟弟,你脸色甩都不甩,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少打什么迂回战术,要是搁前面几年,我腿都给你打断。你糊涂没有,还是说真的想要一个弟弟?”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和小祷不一样,从头到尾,我就没把易权当弟弟过。”封贸手里没东西,他洗净手,靠在一边。
菜洗好了,徐青青一把掀开封贸,语气不善:“起开,别碍着我的眼。今天要不是你姓‘封’,不姓‘徐’,别怪我和你恩断义绝。”
“这么说您同意了?”
冷哼一声,徐青青道:“我看易权是想遮着,你倒是恨不得向全村宣布,出息了啊,我这些年不管你,你自己长得不错。”
封贸神色如初:“还行吧。不过,暂时不要问他任何事情,他容易紧张,这几天晚上也没睡好,有安眠又不苦的药吗,我带点回去。”
徐青青咂嘴:“难怪这几个月来跑我这边勤快了好多,一来十句话有三句离不开人家,打得一手好牌,预防针和谁学的,这么厉害。”
听者得意地笑。
所以,封贸周边的人初见宋易权也没有那种淡漠的距离感。
外边天色暗淡,起风了。
宋易权视线回到屋内,手里的水一口也没喝,他能听到里面絮絮的说话声,但是音节还不能准确辨别,并不知道对话的内容。
只是母子二人再出来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盯得人有点发毛。
饺子下锅,徐青青去卧室翻医书,封贸照常给宋易权找零食,然而屋里的零食都带着一股中药味,应该是徐青青自己动手做的。
晚一些吃完饺子,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下,宋易权和封贸连忙摸黑去院子里收东西。整理好药材,两个人身上也湿了。
封贸拆新买的毛巾给宋易权擦头发,举止明目张胆,躲躲藏藏什么的他视若无物。
一把抓住头顶的大手,宋易权声音很轻:“已经干了,不会感冒,你身上也是湿的。”
封贸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贴在青白的手背上:“那你帮我擦?”
还没得到宋易权的回答,厨房里轻飘飘出来一句话:“忙不忙,不忙的话洗个澡在这边睡,隔壁屋还有一张床。”
封贸随意看一眼表:“六点半不到,八点钟之前就能到,坐一会回去吧。”
宋易权:“回去我来开车,你休息。”
徐青青顿感无力,放下洗好的碗,边走边说:“晚上开车不安全,又是捂一身湿气,第二天不感冒才怪。封贸,愣着干嘛,去放热水啊。”
“阿姨,我们……”
宋易权话说了一半,封贸语气并不强硬地接了话头:“要听长辈的,再请半天假,半行不敢说什么。”
近来是三天两头都在请假,一时找不到原因,宋易权有点疲累,无意识逃避不想回到半行,更不想回到快门下。
一旦身边的人开始提议,就有了懒惰的借口和底气。
晚八点,早早关了灯,二人身长腿长地躺在同一张床上,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屋外能清晰听见秋蝉在做最后的朗诵,雨滴从屋檐落下,砸进日积月累的小石坑,又给这点痕迹加上了岁月的打磨。
干燥暖和的被窝,穿过但是洗得很干净的睡衣,宋易权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安静地听四遭的声音。
心跳声,封贸的心跳声平缓,有某种律动,不能言明,只能用另一颗心去体会。
“下午的时候,和阿姨说了什么。”宋易权忽而开口,朗润的声色撞破黑夜。
封贸单手枕在头下,左手摸到宋易权的手腕,也就抓在手里了。
“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还没听她这么夸过一个人,眼神里都带着喜欢,这样以后再来就不会紧张了吧?”
翻身,面对面:“我记得来之前还说是朋友的身份,封总一个人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不是显得我很无用?”
封贸:“困不困,今晚早点睡,养养精神。”
“不困,可能是下午睡过了,我建议彻夜长谈。”
都快一个星期了,他自己不愁封贸都无奈。封贸大手扣上松软的头发,把人拥进怀里,闭上眼,低语:“我困了,你陪我睡觉,不要说话,明天早起回去。”
说完,真的不再多说一个字。
宋易权眼眸半睁半开,额头贴在封贸的侧脸,把呼吸有意放轻,生怕气息打扰封贸。
不知道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宋易权独自睁眼待了半个多小时。雨停了,万籁俱寂,妥协一样合上双眼。
再有二十分钟不到,意识坠入了未知。
也差不多是他睡着的同一时刻,封贸漆黑的眼眸在黑暗的环境里发亮。
不那么哄着,人怕是能说一个晚上。
这一觉睡得漫长,手脚下意识开始动的时候是十点多,刚醒来头有点晕,垂着眸子在药香四溢的枕头上躺了很久,身边的位置空了,余温也不在。
宋易权嗓子干哑,说不了话 ,静静翻身,看见弯腰往盆里兑水的封贸。
一个生来高贵、有钱有势的人也会亲自做这些琐事吗?
“早……”果然沙哑。
封贸试好水温,拿毛巾擦干手,面容神清气爽:“早上起来祛祛湿气,泡个脚,顺便醒醒神。”
宋易权睡眼惺忪,把沉重的身体从被窝里拉出去,坐在床边,眼睫上有懒气,实属无奈地浅笑:“现在好像也不早了,太阳都照进来了。”
“感觉怎么样?”
封贸把铜盆端到宋易权脚下,后者反射性躲了躲,可是又被抓住脚踝拖回去。
思维还是没醒过来,宋易权愣了许久,像在回一个必答题:“有点累,头还晕……水烫了,封总。”
不然刚才他也不会躲。
封贸镇定自若,佯装无事发生,默不作声又倒了点冷水进去。
宋易权挽起裤腿,继续发表感想:“好像好几天没睡这么安稳了,骨头要散架……你别伸手,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
封贸坐在板凳上,顺手拿了刚才擦手的蓝色毛巾,放进盆里,拧干擦拭精瘦的小腿。
“等等,太周到了,我自己来,”宋易权抢走毛巾,猛然想起,“这不是昨天晚上擦头发的那一块吗,就当一次性的使用?”
“这点细节也记住了。”捏着多余的肉都汇成肌肉的小腿,封贸道。
宋易权面露疑惑:“这个为什么会记不住,你不小心把毛巾撕了一个口子,就在长边上。”
“说得没错。”
封贸手顺着到了宋易权的腿弯,不发出一点预告,在圆润的膝盖上落下一吻。
宋易权当即炸开,要收脚,封贸却放手了:“休息一个晚上,人也聪明了。”
抓紧身下的被单,宋易权磨着下嘴唇,耳根发烫:“大清晨动手动脚的是不是不太好?”
封贸笑:“不是穿着衣服的吗,也感觉不到什么,宋先生,你说对不对?”
只言片语叫醒了迟钝的脑细胞。
宋易权完全清醒,噙笑不答,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了赵欢发过来一条信息。
“易权,公司决定给你放一个星期的年假,好好调整。”
读完信息,宋易权蹙眉,眼神幽暗:“半行给我放了一个星期的假,真好。”
封贸讶异:“先前死活不答应,这次倒也大方,没事,先休息,你是我的合同模特,不便宜半行也好。”
宋易权眨了眨眼睛,笑:“我也不是非半行不可。”
“对啊,不着急,你才二十出头,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倏地睁大眼眸,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休息
自从进到这副躯壳的那一刻开始,宋易权就认为自己和“宋易权”是一体的,因为吻合度相当的高。偶地清晨醒来,眼边的风景都看习惯了,自己也不是别人。
可是刚刚封贸的话带刺,猝不及防刺中他隐藏的情感,或许从起点,他就游离在外。
每天从镜子里看见的是二十二岁模样的自己而非真实年岁的皮相。然而,说来玄幻,宋易权没留心这点不同,他能看见的是“真实”,可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双腿恢复后,他彷徨过,就像处在一个三岔路口,错一步只能用余生来解恨,以为所剩的时间不多,越是着急越是错乱。
搞砸了周围的一切,白活了两世。
宋易权垂眸,神情极为放松,无声地笑。
“笑什么,我说的也没有错,上次不是还去相亲?还真是想赢在起跑线上,事事领先人,你很着急?”
封贸一面找鞋袜,一面数落人,碎嘴的老妈子似的。
宋易权收脚,盘腿坐在床上,无波无澜地说:“好重的一股酸味。话说回来,柔妹各方面都不错,封贸要不要考虑合作合作,作为多年共事的同事,我觉得可行。”
“不劳烦你操心了,”封贸拎了鞋袜过来,“来,把鞋穿上,热气全部散出去了。”
宋易权磨磨蹭蹭穿袜子,心说,现在穿上免不了穿一脚的毛,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套上了皮鞋。
又慢慢去摸架子上暖和的毛衣,左手先伸进衣袖,整理了一番,才把右手也送进去,等头从领口出来,发型也没乱。
“我发现宋先生很喜欢穿毛衣,各种颜色的都有,而且好像从十月份就开始穿了吧?”封贸全程看着他。
打理衣袖的同时,宋易权回答:“因为很保暖,料子也舒服,不会轻易感冒。”
封贸应了一个低沉的鼻音,路过宋易权身边,抬手揉乱那人的头发:“知道了,去吃个早饭然后回去。”
宋易权顺头发,随后落地,稍微踮脚就能看到封贸的头顶,笑道:“封总你有两个发旋你知道吗,平时就不难打理?”
能怎么麻烦,还得配上一副眼镜不是,这话存心是气封贸的。
宋易权最近新学了一个技能——调侃完就溜,在封贸有反应之前他款步走到了院子里,和徐青青说话。
神态不见一丝紧张,还能搭手一起晒药材。
封贸跨步出了门槛,后背靠在门框上,高声说:“妈,过两天我们又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