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没做熟之前的味道并不好闻,料酒混合这鸡鸭鱼的腥味,有些冲鼻。
小瓷碗里放着满满的蒜,底下有几个坑坑洼洼,最上面的却都是完好无损。
“不错,孺子可教啊。”秦尚接过瓷碗说。
裴冀丁手上都是蒜皮,湿漉漉的,指甲缝里也有点发疼,正在水龙底下洗手,听到这句哼了一声:“那是,我天资卓越。”
过年时期只有苏春桃一位大厨。
每一道菜都要经由她的手来做,虽然菜品秦尚都会,做出来也好吃,但就是入不得苏春桃的眼。
按照苏娘娘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灵魂”。
于是碍事的秦尚被赶出了厨房准备迎客,小白裴冀丁却荣升帮厨,给苏春桃端茶送水。
每家每户过年的时候都有这样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来忙活去,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有的是爷爷奶奶。
无论是谁,厨房里有不嫌劳累忙活的人影,这个家就热腾的厉害。
裴冀丁在苏春桃后面站着,他周围堆满了切好的一盘一盘菜,水池里放着洗净了泡着的海带腐竹,只等苏春桃一句话,他就得火眼金睛瞅准了递过去。
洗菜备菜花了不少时间,鸡汤转到小火时,外面第一声门铃响了起来。
隔着玻璃门秦尚说话的声音并不真切,苏春桃把鸡汤挪到了小火,架起了铁锅。
“小裴啊,给我递下那个腌好了的排骨,然后把面糊拿过来。”
“哦好。”裴冀丁把东西递过去,在苏春桃旁边站着,探着头看苏春桃做饭。
排骨都是冰糕棍,铺满了蒜粒,粘上一层面糊下油锅,噼里啪啦中蒜香肉香和面糊油炸后的香气一下子把本来充斥着鱼腥味的厨房给占据了。
两分钟后苏春桃把排骨捞起,递给裴冀丁:“先放一边,最后吃的时候再炸一遍就行。”
这锅油炸完了鱼,莲夹,茄盒,麻叶后,光荣退场。
苏春桃去端那锅滚烫的热油,她比裴冀丁矮很多,是个有些丰腴的大妈,端油锅需要举起来,身子往后仰,像个快从钢丝绳上掉下来的人。
放完盘子裴冀丁赶忙过去帮忙,苏春桃谢了以后感慨:“哎呀,身体不如以前了,以往这锅我单手就端了。”
“阿姨身体好着呢,但还是别逞强。”裴冀丁放下锅,又帮着把另一口炒菜锅拿出来。
接下来是几样海鲜肉菜。
煎炒烹炸过后,没开窗户的厨房闷着气,裴冀丁递着菜,觉得苏春桃面色发红的有些诡异。
他拉开玻璃门,把砂锅端去厨房。
苏春桃的小屋子已经坐满了人,时针马上指到十点半,陡然这么出来,裴冀丁有点尴尬。
好在坐在沙发上跟长辈聊天的秦尚发现了他,走过来拿出隔热垫,接过了他手里的砂锅。
裴冀丁想了想,压低声音对秦尚说:“你妈就一个人干啊,我看是不是有点累着了。”
秦尚犹豫了一会。说:“我去看看。”
只后他看见苏春桃不满的抗议着被抢走了围裙,从推拉门里被推了出来。
秦尚和他姑姑接手了小厨房。
苏春桃其实有点累了,她身体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住院不是白住,病也不是假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她喝了口茶,在餐桌上坐下来。
被赶出来的同时还有裴冀丁,窝在小厨房时还不显得,站在客厅以后裴冀丁才觉出巨大的不合群来。
这屋里站了快十个人,有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身边围着两个小孩,沙发上坐着三男两女,应该是秦尚爸爸的兄弟姐妹。
苏春桃缓了一会,热络着把裴冀丁从尴尬里拉出来。
“哎,来来来,这就我跟你们一直说的小裴。”
裴冀丁拘谨地站起来。
“叔叔好,阿姨好。”
秦尚的亲戚都挺友善,似乎对家里大过年时不时出现一些并不熟悉的人不感到奇怪,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聊天。
炖着的鸡汤,蒸着的主食扣碗慢慢上桌,炸过红烧的鲤鱼也隆重出场,厨房只剩下几个简单的小炒。
秦尚脱了围裙出来,正看到被他叔叔姑姑围着的裴冀丁。
长辈爱聊的话题就那么几个,什么工作,结婚了没,买房了没。
显然裴冀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老老实实答着,有些仓促。
秦尚放下围裙,喊:“差不多准备好了,落座吧。”
这才解了裴冀丁的围。
桌上正中间是大鲤鱼,周围四散着凉菜,热菜,还有一砂锅鸡汤。空隙里摆了红酒白酒,还有一瓶果粒橙。
秦尚拉开一把椅子,招呼裴冀丁:“这儿,坐我旁边。”
“是不是给问傻了?”
“有点。”裴冀丁坐下来,心有余悸。
原来若是有人这么烦他,他大致只有一句话:“少管闲事”。
因为除了裴冀北,其他提起这茬的都是心怀鬼胎,上次在酒桌上问裴冀丁“冀丁找女朋友了没啊”的女人,在第二天就送来了她家的千金小姐。
那种带着目的性,虚假的问候,让裴冀丁犯恶心。
但秦尚这些家人,虽然有些冒犯,但是热情似火,纯粹的好奇和关心。
裴冀丁不能也不想把“多管闲事”四个字送给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不让他们白问。”秦尚拿开瓶器开了红酒白酒,到了点白的给他,“一会有你的好处。”
素炒不花时间,菜一会儿就上满了。
一个看起来岁数大点的女人从包里掏出来几个红包,说:“来来,拜年拜年啊,今年你们姨姨姨夫都包的大包呢。”
两个孩子第一个站起来去拜年。
秦尚拿手肘戳戳裴冀丁,抬着下巴往那边示意。
“这不好吧,来你家蹭饭还要压岁钱,我要不要脸啊。”裴冀丁转头瞪了他一眼。
秦尚指指苏春桃,说:“有最大那个给你当靠山呢,苏娘娘红包都给你包好了,我这几个姨姨姨夫手里的也都有你一份,你不去,人家可来找你了啊。”
这话不是说假的。
裴冀丁坐的稳如泰山,不停秦尚的,那边发完了红包还真往这边来了。
“哎,小裴啊,往年秦尚这个包我们都省了,唐荷和白汎来了才发出去一个,今年这个最大,就让你赶上了。”
“啊。”裴冀丁慌张地看了一眼秦尚,赶忙站起来,“阿姨新年快乐。”
这句词过后,他卡了。
什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青春永驻从来不在裴少爷的词典里。
一句孤零零的“新年快乐”显得特别寒颤。
他冷汗都往外冒,幸好别人不在乎,乐呵呵的把红包塞在了他手里。
一轮年拜完,裴冀丁手里多了好几个红红火火,烫金的红包。
秦尚的大伯举杯祝词,比年三十更热闹,更红火的聚餐开始了。
裴冀丁吃的心不在焉,心脏砰砰地跳,他偷摸着把红包塞给秦尚。
秦尚正吃着饭,感觉下面有只蠢蠢欲动的东西,不动声色把裴冀丁的手拍掉,问:“吃饭呢,你性骚扰上司啊?”
“滚!”裴冀丁看他一眼,咬着牙挤出来一个音,“红包你拿着,蹭饭还拿钱算什么。”
秦尚接过他手里的红包,不等裴冀丁松口气就塞进了他靠着秦尚那边的裤兜里。
“给你就拿着,当老板给你发年终奖了。”
说完扭过头吃饭,聊天,当什么都没发生。
裴冀丁埋头吃饭,觉着一边裤兜里滚烫地发热,像揣了个暖宝宝。
第39章
初一的聚会持续到下午九点。
午睡过后,餐桌被收拾干净放上了一桌麻将。
秦尚不会打麻将,就拽着裴冀丁在沙发里看电视。
裴冀丁试图把红包塞回去,临走时将四四方方的几个大红色纸袋子塞进了苏春桃客厅的沙发靠背里。
出了门上了电梯,怀里突然一热,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红包又躺回了手上。
秦尚背着他按电梯按钮,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别扭呢,给你就拿着,跟个小姑娘一样。”
人的好意有时候推脱不得,过分的拒绝就成了不识好歹。
但裴冀丁拿着这钱,心里更是和坐过山车一般。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秦尚和他家人怎么能这么好。
烧烤店过年只放三天假,初二中午去苏春桃那蹭了一顿饭并带回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后,两人就骑着小摩托转战了烧烤店。
说是初二开门,实际上大年初二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吃烧烤的人一个没有。
秦尚来这么早也只是为了打扫卫生,整顿店里的物件。
大院安静的厉害,风呼啸着,从窗户和门缝一点一点渗透进来。
冬天夜晚来得格外的早,六七点钟,太阳就已隐没了身影。
大院的门锁着,小店里开着空调,秦尚趴在唐荷平时收银的桌子上,铺着很大一张白纸,手边上是铅笔,钢笔和橡皮。
从下午五点左右他就这么坐着了,头顶上一盏小台灯,亮的耀眼。
裴冀丁搬了个板凳,就坐在桌子旁边看秦尚写写画画。
那张纸很大,大到周遭得拿东西压着,不然就会卷边。
图上线条纵横,密密麻麻复杂得很。
秦尚画画的时候和他做烧烤的时候不是一个气质。前者专注优雅,后者狂放自由。
他鼻梁上加了个眼睛,镜片很薄,裴冀丁侧着能透着光看到秦尚被镜片曲折了的眼睛。
专注,且好看,丰富又颗小小的星星在里面。
这想法太过文艺和矫情,念头在脑子里出现的一刹那,裴冀丁打了个哆嗦。
恰逢秦尚偏头看了一眼时间,停下了笔,镜片后面的星星消失,裴冀丁的不好意思也随之不见。
他探着头去看画,感叹:“看不出来啊老板,你还有这技能!”
“这画的什么?清明上河图?”
“……你脑子里面灌了鸡汤是吗?”秦尚把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说,“这是图纸。”
裴冀丁哦了一声,又去看那画。
图上复杂的笔画组合成了一家小小的店铺,门牌是熟悉的“卖烧烤的!”,但门面却变了样。
原本篱笆院墙,简陋石灰地的大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玻璃门,里面是宽阔的大厅。
四周还分布着一些局部描写,有后厨,有餐厅设计,有菜品选择区,看起来精美异常。
其实现在这家小店也能看出店主的一些文艺范,但图纸上这个则更加成熟。
裴冀丁看图纸看得傻了眼,这图不像正经的建筑设计师那样专业,但也有模有样。
他发觉秦尚像个百宝箱一样,随时随地翻一翻找一找就能拿出不少珍珠翡翠,金币钻石来,且每一个都是珍馐,能让人赞叹不已。
秦尚把图纸折起来,见裴冀丁探着脑袋不吭声,问:“怎么,被折服了?”
裴冀丁前倾着身子,闻言也不直起身,半趴在桌子上扭头去看秦尚:“要脸不要,就这点小技术还让我折服,你有本事给我画个巴黎圣母院出来!”
“不过你还挺多才多艺。”
“还知道巴黎圣母院,不容易。”秦尚靠着椅子,看裴冀丁半个身子压在桌子和画上,莫名其妙有点像贵妃卧榻。
就是这贵妃有点太刁蛮。
“买过几本室内设计的书,闲的没事看了看。这都是业余的,具体还得找设计师。”
他把图纸收起来,转了转钥匙,戳了戳裴冀丁卡在桌边的腰:“走了,回家。”
回到家,裴冀丁懒在沙发上问秦尚:“那图纸是用来装修的?”
“嗯。”秦尚应了一声,回卧室拿了个笔记本出来。
笔记本是牛皮的,质量很好,前半本的边缘发乌,显然是已经用过了。
秦尚坐下来,朝裴冀丁摇了摇笔记本:“给你聊聊公司的前景?”
他翻开笔记本,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写着字,有算的账,有记录的笔记,还有几个名字和电话。
再往后是一张一张的小图,仔细看会发现和那张大图纸的某些部分很相似,只是更潦草,还没有成型。
“店一直开在胡同也不是个事,这计划我想了一年半了,从选址到装修,以及需要配备的建材都摸了个遍。”
秦尚指指其中一页,上面是一些室内摆设的名字,后面是价钱和厂家。
“之前我妈生病没顾上,这几天看她情况也好了,就把这事提上日程了,也算是新年新目标吧。”
“那现在这个呢,不开了?”
秦尚去看裴冀丁,裴冀丁撑着膝盖,转头看他。
也许说话的时候他没注意到语气里那点恋恋不舍,乍一听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但细品下来,藏在里面的不情愿,舍不得就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你喜欢现在这个店?”
“也不是。”裴冀丁将图纸上那更加华丽,现代化的店铺和如今上不得台面的地摊比起来,犹豫了。
孰好孰坏,其实根本不用说。
他舍不得的是那个大院里的人,那个大院的氛围。
在来秦尚家之前,他在小仓库住了几个月,大晚上蹲在院子里撸串的哥们虽然动作旷野,敞胸露怀,但放松和自在也都是真的。
裴冀丁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脑袋,换了话题:“你的店你管,我就等着老板有钱了带我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