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秦尚扭过头,敲了敲笔记本。
“那你擎等着吧,这套装修下来,加上房租,少说也得几十万,你老板还没富到那个地步。”
“烧烤店不挺赚钱的吗,唐荷那小本子一天天的都写满了。”
“大少爷,你不知人间疾苦是不是。”
秦尚把笔记本反过来递给他。
裴冀丁接过去翻开,反面是一笔一笔的账单,支出为红,收入为黑,看厚度已经记了好几年。
“房贷,店铺出租费,水电费,材料成本费,你们的工资,这些不都得我出,这店看着红火实际上也就仅够收支平衡,我不能有一天歇着。”
账单详细的很,秦尚的字好看,刚劲有力,一笔一笔写在上面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的都是努力生活的印记。
从今年一直往后倒七年,记了大半本。
裴冀丁算了算,七年前,秦尚也就二十二三,和他一样的年纪,却已经逐渐支撑起一个店铺,开始数算着花销。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那些温馨的,充实的家庭都是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和积累建筑起来的。
裴冀丁从笔记本上抬起眼,看着秦尚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眼睛在说你个不食烟火的富二代什么都不懂吧。
虽然是调侃,但里面由历练带来的经验和成熟是裴冀丁还未得到的,这样努力了七年的秦尚,离那张图纸上的小店却还离了好远。
裴冀丁把笔记本扔回去,顿了一会问:“打个商量,我参个股行吗?”
“参股?”
“你给我发的工资,还有今年压岁钱,估计算下来有个一两万,我当你天使投资人怎么样?以后我就是你金主爸爸。”
“皮痒了是不是?”秦尚一把接住扔过来的笔记本,“你那一两万还天使投资人,塞牙缝都不够。”
裴冀丁一腔热血被泼了凉水,顿时不乐意了,他直起身,仰着头抗议:“哎别拿泰迪不当大型犬啊,两万不是钱了?”
“你就把自己比作泰迪啊?”
“边去,这钱老子还偏要给你,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签字画押,这店以后有我一份!”
他拍着胸脯,说着就要去开秦尚的支付宝,这动静跟桃园三结义一样,意气风发,无赖透顶。
见过要钱的,没见过送钱的。
秦尚忍着笑看裴冀丁,僵持了几分钟,他发现那双嚣张的眼睛是来真的,就像商人看到了好货时眼里露出的欣喜和争夺之心。
裴冀丁能有几个钱?
如果他没被扫地出门,几十万不过是他一个月零花钱,但裴二少落魄了几个月,就指着秦尚接济,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不过两万,里面还有不少是前些天秦尚亲戚塞得。
虽然钱少,但裴冀丁也算是把全部身家都交托给他了。
纵使戏剧性满满,秦尚还是觉得挺开心的,心情大概类似以为养了条狼,却没想到是只忠心的哈士奇。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认认真真写了半天,然后在右下角签了字。
“喏。”他把纸递过去,“用不着你现在倾家荡产,合同签个字,有需要了我再找你拿。”
裴冀丁接过去,合同实在简陋,信头还有模有样写着“卖烧烤的!有限公司”。
正文简短得很,大致意思是裴冀丁投资烧烤店,占股份多少多少。
裴冀丁大眼一扫,就在末尾签了自己的名字,煞有介事地折起来对秦尚说:“这我拿着去复印,咱们一式两份,以后就是合作伙伴了。”
“行。”秦尚接过笔,回,“合作伙伴。”
第40章
裴冀丁对这张简陋,不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格外重视。
他找了家打印店复印下来,郑重其事的把原稿交给了秦尚。
秦尚的字有些草,笔记本撕下来时导致纸张的边缘不够整齐,合同看起来十分的三无。
但裴冀丁还是喜欢,恨不得在客房里裱起来,每天起来都欣赏一番。
无人欣赏的合同最后被拍下来送给了裴冀北,配上了一行不知羞耻的话。
老子TMD茁壮成长:【图片】
老子TMD茁壮成长:你兄弟出息了,老妈子可以不用操心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空闲了两天,直等到初四手机才不情愿的震动一下,送来了裴冀北的回话。
裴冀北:没有印章,没有手印。你拿个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来糊弄我?
彼时裴冀丁正百无聊赖的在烧烤店后院和秦尚吃小灶。
他点开发过去的那张图,图片不太清晰,还带着折痕,一片黑漆漆的手写字体,的确是十分不正规。
老子TMD茁壮成长:我们讲究君子协议,心里清楚就得。
裴冀北:没点正经的。
裴冀北:这个秦尚就是你老板?带你回家过年那个?
老子TMD茁壮成长:是啊。
裴冀北:有需要了我给你打点钱,既然是合作,不能比人家弱。
做生意讲究利益至上,有资源有钱者居上。
裴冀北工作这么些年,其中弯弯绕绕不能再清楚。
冲着秦尚能把裴冀北带回家过年这点,他大约能猜出来这两人关系还可以。
但是一旦事情牵扯到了利益,就是巴菲尔铁塔也有倒塌的可能。
依照裴文德的性格,把人赶出去那就是恩断义绝,一分钱也不会给裴冀丁留下,裴冀丁不是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但没有资本是必然会吃亏的。
他心里思虑良多,为这个弟弟想了不少,而身处困境的裴冀丁本人却没心没肺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老子TMD茁壮成长:爷赚的有,别操心了老妈子。
裴冀北:你离开家才几个月时间,能赚多少?
老子TMD茁壮成长:加上年初一的压岁钱,两万呢。
裴冀北:压岁钱?你老板的家人给的?
老子TMD茁壮成长:对啊,咋?
裴冀北看着那没有半点犹豫的三个字,两个标点,眉头皱起来。
他措辞半天,发过去一句话。
裴冀北:你老板是不是喜欢男人?怎么对你跟对老板娘一样。
这话幽默又认真,尤其是从裴冀北嘴里说出来的,就添了不少严肃的意味。
后院干冷的空气被烧着的小炭炉烘热了,滋滋啦啦的油花爆响声陡然变得嘈杂,让裴冀丁脑子一激灵。
他从手机上挪开目光,抬头看了看翻着事物的秦尚,心里悄然揪成了麻花。
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秦尚愿意帮自己这么多忙,但他一穷二白,浑身上下能拿出手的实在是没有两样,凭什么怀疑别人图谋不轨。
直到现在,他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却还没付出过一丁点的回报。
他毫无知觉地掉进了温柔乡,脑子如同蒙上了一层纱,逐渐食髓知味,情理逻辑都被打乱,只顾着享受,全然没了防备心。
裴冀丁脸被烤的发热。
陆朗对自己表露那点卑劣的欲望时,他第一反应是恶心,厌恶的想把这人人道毁灭,最好再也不要瞧得见。
但轮到了秦尚,却是另外一回事,反感的情绪都被压在了箱子里。
裴冀丁放下手机,吃着烧烤打量秦尚。
不应该啊,一定是他哥想多了。
“哎,看嘛呢,盯我跟盯羊肉串一样。”秦尚递过去一串烤好的肉,滋滋冒着油,打乱了裴冀丁的思绪。
“看你长得好看,不行啊?”
秦尚把握着的签子一半调转过去,朝着裴冀丁,说:“少来,店里禁止办公室恋情。”
“可要点脸吧。”
“快点吃,又玩手机又发呆的,炉子烧这么久电费你掏啊?”
裴冀丁被裴冀北一句话搅乱了心思,没顾上吃饭,他拢了拢面前的烧烤,还一大把,而秦尚那边已经空了。
深夜十二点,后院里只有一盏白炽灯架在晾衣杆上,简陋的装扮成了台灯,加上小电炉下面烧红的炭块,组成了小院里的所有光源。
烧烤店其实十点就空了,裴冀丁临时起意,仗着刚奉献出去两万块钱缠着秦尚在后院做烧烤。
小炉子火候慢,他又发了半天呆,两个小时一顿晚饭还没吃完,愣是吃成了夜宵。
“吃完把桌子收了拿厨房来。”秦尚收拾了自己的一份餐具去了后厨。
裴冀丁应了一声坐在小马扎上有一嘴每一嘴的啃着串。
他发着呆,秦尚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裴冀丁隔着电炉探头,朝后厨喊:“秦尚!白汎电话!”
后厨哗哗啦啦的水声中,中气十足的声音喊回来:“你接!倒不开手!”
裴冀丁嚼着烧烤,施舍了一只手给嗡嗡作响的电话。
“喂,白哥?”
“你是?不好意思,我找秦尚,可能打错了。”
电话里是轻轻柔柔的女声,局促,急躁,下一秒就要挂电话。
“哎,没打错。秦尚屋里刷碗呢。”裴冀丁站起身,推开了后厨的小门,“秦哥,有人找。”
秦尚两手湿着,闻声一脸嫌弃地看向裴冀丁。
裴冀丁举举电话,用口型表示:我不认识。
这下秦尚更疑惑了,两手在洗手池边的布上蹭了两下,接过了电话:“白汎?”
“……语涵?”
“他没来我这。”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别急,有消息了我立马跟你联系。”
裴冀丁插兜站在一边,看秦尚的脸色越来越重,等挂了电话,面色和锅底已经没两样了。
“出事了?”
“白汎没回家。”
秦尚揣起手机,想了一会,开始解围裙,他把围裙随意地搭在挂钩上,动作之狠好像那挂钩面目丑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走。”秦尚朝裴冀丁招了招手。
这动作有点像大哥呼喝小弟,但这大哥心情实在太差,看起来有点可怜,裴冀丁暂且忽略了这点不礼貌。
他跟着从后厨路过大院,站在了胡同里停着的摩托车前:“干嘛去,急急慌慌的,找人也不是这么找啊。”
“找什么人。”秦尚拍拍后座,“捡尸去。”
摩托车穿过胡同,往郊外开,夜晚繁星点缀,空气清冷,连平日晚上的灯红酒绿都因为过年少了些许。
轰动的引擎有些暴躁,跨过大半个城市,在一处破败的建筑工地边上停了下来。
没了城市的灯火,这地方显得更加幽静,疯长的野草灌木和交错的高楼残骸把这片废墟装点的静谧而危险。
“这什么地方……”裴冀丁跟着秦尚,在黑夜里穿行,有种踏破了谁的秘密花园的错觉。
秦尚轻车熟路,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他绕过四处散布的石板砖块,背对着裴冀丁,说:“你白哥的烂窝。”
一堆一堆拆迁留下的废墟后,掩映着一条小路。
和居民楼相融合,小径显得温和安详,却又有股子重金属废土的气息。
走到快尽头的时候,秦尚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着,锁定了一个小角落,揣上手机跑了过去。
裴冀丁端详了秦尚的目的地,在深绿色垃圾桶和黑色垃圾袋的掩映下隐隐约约看到了个好似头顶的影子。
“操!”他骂了一声,也跑了过去。
白汎虽然开口闭口都是一副老江湖,社会人士的浑话,但那身衣副却总是十分的正人君子。
打在小胡同里第一次见面,裴冀丁只看过这人穿西装或者正装,总之十分的衣冠禽兽。
尤其是手里抓着个带塑料板的账本,整的好似高中的教导主任。
但现在躺在被脏污染得黑漆漆的墙角,和垃圾共处的人,让裴冀丁一点也看不出白汎原来的样子。
秦尚已经把人扶了起来,托着往外面走。
人没清醒,脚步一点都跟不上,裴冀丁见状赶忙去扶住了白汎。
瞬间血腥味,土味,还有蔬菜腐烂和废品味道交杂的气味一起冲上来。
裴冀丁皱了眉头,弯腰把人背了起来:“这他妈是什么仇什么怨啊,杀人夺妻才这么糟蹋人吧!”
秦尚没搭腔,只是问:“你行不行?不行还是我背。”
“得了吧,你那破摩托我可不会开,赶紧开车去啊!”
白汎好歹是个日日夜夜打架催债的大老爷们,干得是体力活,往裴冀丁身上这么一趴,真有点五指山压孙猴子的意味。
秦尚开了车,把白汎挪到后座,推着摩托不动了:“做后备箱上?”
“滚!”裴冀丁看了眼那四四方方,连他屁股都放不下的后备箱,“你先给人送回去,然后来接我。”
“快点的!要不然我做你腿上?不是不让搞办公室恋情吗?”
“……什么玩意。”秦尚本还有点过意不去,这话一出,只想把面前这在拆迁楼盘前嚣张跋扈不着调的裴二少揍一顿了事。
裴冀丁目送摩托远去,后车轮上的唯一一点车灯泛着红光,拉出了老长一道射线。
他找了堵还算结实的掉了皮的老墙,等着那摩托再此轰鸣地开回来。
第41章
冬季干冷,呼吸都有点刺痛,裴冀丁揉了揉鼻子,心情有些复杂。
摩托没让他等太久,几十分钟后熟悉的引擎声和亮闪闪的车灯再此出现。
秦尚单脚撑了下地,把头盔扔过去。
“上来?”
裴冀丁单手接住头盔,把落在头顶和肩上的墙灰拍落,跨上了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