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鹤年和钟秋生在茶室里坐下,钟秋生算半个茶道大师,这间茶室布置清雅,一切用具都价值不菲,他慢条斯理地煮好茶,倒了一杯递给乔鹤年,说道:
“你这个学生和你之前那个姓方的女学生确实很像,我上次见到都有些吃惊。”
乔鹤年看不惯煮茶品茗这一套,一口将茶水闷下去,在钟秋生的怒视中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那个女学生走得早,她那个儿子我也见过,方教授曾经想方设法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学画画,我让那小孩随便画了几下,就看出来那孩子没遗传到半点母亲的天赋,死活没肯收。”
他向来铁面无私,不少朋友家孩子想学艺术的,将孩子往他这儿塞,但只要他觉得不行的怎么也不会收,免得砸了自己的名声。
“那是挺可惜的,母亲的才华遗传不到。”钟秋生不再给乔鹤年倒茶,自己慢悠悠地品着茶,“不过遗传这事儿也说不准,我那孙子不也半点没遗传到我。”
乔鹤年说起孙子就来气,和老友骂了一通自己的孙女后,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忙带着几分讨好地说道:“上次我和你说的你没忘吧?就那个推荐信。”
钟秋生哼笑一声:“你也真是给学生操太多心了,有了你的推荐肯定就够了,还非得拉上我。”他嘴上这么说,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
乔鹤年拿过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道了谢。
陶溪将地上的一个大雪球抱起来,放在已经堆好的雪人身体上,一旁的钟杉赶紧将早就准备好的胡萝卜插在雪人脑袋上,然后把两个葡萄递给陶溪,笑着说,“眼睛你来安吧。”
陶溪摇了摇头,面色冷淡:“你自己弄吧,我进屋了。”
他碍于钟秋生的面子,和这个叫钟杉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结果一下午就被缠在这儿堆了三个雪人,连钟家的画廊都没来得及去看。
陶溪踩着雪往别墅走,一边在手机上问林钦禾到哪儿了,林钦禾很快地回复“快到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根本忍不住笑容,结果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钟杉凑上来,满脸堆笑地说道:“朋友,加个微信吧。”
陶溪没什么表情:“我没有微信。”他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堆雪人的时候总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他。
“……”钟杉看了眼陶溪手机上的微信界面,心想婉拒能不能用点心。
这时有踩着雪的脚步声渐近而来,陶溪转头看去,看到竟然是林钦禾。
已经将近黄昏,天色有些阴沉,满院的松林雪色间,陶溪却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他挣开钟杉的手,踩着雪快步跑到林钦禾面前。
“你这不是快到了,是已经到了。”他笑着对林钦禾说,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他就要扑过来把林钦禾扑到雪地里。
林钦禾看了眼跟着走过来的钟杉,又看了眼不远处三个不成型的雪人,对陶溪问道:“可以回去了吗?”
陶溪点头道:“我去和乔爷爷跟钟爷爷说一声就可以了。”
“林钦禾?!你怎么过来了?”钟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钦禾,又看了眼陶溪,“你们认识啊?”
钟杉初中时跟林钦禾一个学校,不可能不知道这位出了名的天才,并且两人家里长辈也有来往,但他和林钦禾并不熟。
林钦禾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给陶溪,语气平淡道:“我来接他回家。”
钟杉惊得嘴巴大张,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那两个人已经并肩走远了。
陶溪向两位老人告了别,才跟着林钦禾坐车回到了他们的家,但路上林钦禾一直没怎么说话,自己若是问几句,林钦禾倒也会回答,然而兴致不太高。
回到小区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走过花园的路上,陶溪突然对林钦禾说:“我们堆一个雪人吧?”
林钦禾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神色淡漠地说:“雪不多了。”
一个白天没怎么下雪,花园里剩下的雪确实不多了,有的地方被人频繁踩踏,雪甚至有些脏。
陶溪没理林钦禾的话,直接握住林钦禾的手,拉着他找到一个僻静些的角落,那里的雪还是干净的。
他蹲下身,双手捧起一堆雪,用掌心压实成一个小球,对也跟着蹲下来的林钦禾说道:“这是脑袋,我已经做好了。”
林钦禾也捧起一堆雪,做了一个更大的雪球,双手捧着放在雪地上,然后看向陶溪。
陶溪将自己做的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又捡了几根小树枝和几颗小石子,给雪人插上眼睛和双手,从地上将小雪人捧起来,对林钦禾说: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钦禾看着这个眼歪嘴斜的雪人,皱了皱眉,说:“太丑了,算了。”
虽然被嫌丑,但雪人还是被林钦禾带了回去,小心地放在了冰箱冷冻室里,陶溪看到林钦禾每天都悄悄打开冰箱观察雪人化了没。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55章
“陶溪!你的画入围CAC初赛了!”
陶溪接到乔以棠电话的时候,正在与林钦禾一起收拾他第二天去北京参加竞赛的行李,他蹲在地上拿着手机,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什么,耳朵就被乔以棠激动的声音继续塞满了:
“我跟你说,今年我们学校就你一个入围,我估计你要成为美术班头号公敌了哈哈!”
“不过最气的肯定是女魔头姜蕾,她带的学生没一个入围的。”
“你要是拿了奖可得好好请我吃一顿,毕竟我也算你半个贵人是吧?”
……
陶溪从地上站起来,等乔以棠兴奋完后对她认真道了谢,乔以棠听他语气平静,啧了一声道:“你怎么跟林钦禾越来越像了,大好消息还这么淡定,不会是装的吧!”
陶溪想到林钦禾总是无波无澜的样子,没忍住乐了,跟乔以棠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林钦禾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走过来问道:“入围初赛了?”
陶溪点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神色,说:“离拿奖还远呢,毕竟初赛入围的挺多。”
CAC大赛分为两轮,由于投稿者众多,第一轮会先选出100幅画作在比赛官网上公开展示,让大众进行投票,但其实投票只是为了增加比赛的互动性,投票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最终评奖还是由最专业的评审来,这些评审大多是久负盛名的美术家。
陶溪在电脑上登上CAC官网,看到自己的作品是展示区的82号,晚上零点过后会正式开启投票通道。
他关了电脑,走到刚被林钦禾收好的黑色行李箱旁,抱着拉杆坐在上面,双腿一蹬滑到林钦禾面前,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林钦禾说:“我不想上学了,明天你把我打包带走吧。”
林钦禾想了想,神情认真地说道:“我给你请个假,现在买机票还来得及。”说完真的拿出了手机,作势要买票。
陶溪惊了,赶紧拉住林钦禾的手,瞪大眼睛说:“我开玩笑的,我不想旷课。”
可林钦禾当真了,他挑眉看了眼陶溪,突然推了推行李箱,陶溪吓得抱紧拉杆,但林钦禾只是推着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像推小孩儿车一样。
陶溪顿时觉得很有意思,缠着林钦禾多推了自己几圈。
第二天陶溪一个人打车去的学校,因为林钦禾要赶上午的飞机,两个人只来得及一起吃一顿早餐。
临近期末,整个学校的氛围都紧张起来,大大小小的考试将学生砸得晕头转向,除了美术班的学生在为没能入围CAC而痛苦扼腕,像一班这样的非艺术班级都几乎没听说过CAC,倒是班主任周强从美术班老师那儿知道后,专门在中午找了一趟陶溪,对他恭喜勉励了一番。
陶溪饥肠辘辘地被周强拉着讲了二十分钟的话,满耳朵都是“你很棒”、“好孩子”、“有前途”,直到肚子都饿得叫出了声,周强才猛地察觉到陶溪还没吃饭,赶紧放了人。
陶溪飞快地奔去食堂,进食堂的时候撞上正出来的杨多乐和徐子淇,杨多乐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徐子淇眼神有些躲闪,两个人很快就错过身走远了。
陶溪回头看了眼那两个人的背影,拿着卡去打了饭,快速地吃完后回到教室,像往常那样向最后一排的座位走,但敏锐地察觉到班上气氛的不对劲——
好几个同学正在悄悄打量他,触碰到他的目光后又很快低下头,几个熟识的同学比如李小源和毕成飞看到他,满面焦急之色地围了过来。
“溪哥,你那个什么CAC比赛是怎么回事?”毕成飞一过来就揽着陶溪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一起打结。
“什么怎么回事?”陶溪被毕成飞带得一个踉跄,皱了下眉。
李小源向四周张望几下确认没什么人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陶溪,小声说道:“你看看这条微博,现在转发已经有些多了。”
陶溪将手机拿过来看。
这是一条长文微博,发布时间就在几十分钟前,发布者是一个黄V号,ID是“文华美院那些事儿”,显然是一个微博投稿平台。
微博标题非常醒目:“CAC初赛82号作品抄袭金彩杯比赛一等奖作品”。
陶溪眯了下眼睛,继续往下看,正文里先是放出了他的作品和那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金彩杯一等奖作品的对比,两张画几乎一样,除了色彩稍微有些差别,线条构图和创意几近相同,如果不是两张画下面标的比赛来源不同,估计很多不懂画的人都要以为两张画就是用软件调了个色。
这位匿名投稿者没有直接点名两幅画的作者是谁,只是用了缩写字母TX和FYD,并将两幅画的公开时间和平台做了对比,很显然金彩杯在上个星期就公布了得奖结果,而CAC在昨天才公布了初赛结果,从作品公布时间而言,两幅画具有明显的前后时间差。
紧接着投稿者以金彩杯作者FYD大学校友的身份,极具煽动性地描述FYD如何出身贫寒,又如何品学兼优,这次拿到金彩杯一等奖有多么不容易云云。
后面的通篇废话陶溪没看了,直接翻到微博评论区,竟已有了上千条评论,有好事者已经扒出信息,把两个作者的大名直接写了上去,FYD大名为冯亚东。
“是我眼睛看错了吗?这不是抄袭,这简直是复制粘贴吧?”
“CAC这样大的比赛怎么通过了这种作品还让入围初赛?评审会脑子被狗吃了吗?我去发邮件投诉举报了。”
“这幅画真的挺好的,虽然我看不太懂,但作者怎么投给了金彩杯这么个不入流的小比赛,应该投给CAC。”
“我查了下,这个抄袭的人是个高中生,还是文华一中的,这么牛逼的高中怎么出了这种人?”
“能在文华一中读书的家里都不简单,谁知道是不是父母托人找的枪手,结果枪手不负责任直接抄了别人的画。”
……
这些评论尚算平和,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辱骂,所有尖锐指责和攻击全部指向陶溪一个人,甚至已经有谣言说陶溪背景深厚,说的有鼻子有眼。
一个贫困大学生被出自权贵家庭的名校高中生抄袭了画作,还借此入围了更高含金量的比赛,联系起不久前高知父母帮孩子伪造研究论文的新闻,轻易就能点燃大众的敏感点。
即使一切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但没什么人在意真假,网络上的恶意疯狂而廉价,他们只需要一个靶子,享受将靶子打倒的快感,真实并不重要。
陶溪面无表情地点开转发看了眼,看到已经有三四个大V转发了这条微博,言辞激烈火药味十足,还未盖棺定论的事就着急上升到各种层面,生怕不能搅动舆论风云。
“溪哥,我们肯定是相信你的,绝对是有人在整你!”毕成飞神色愤慨地说道,在他认知里陶溪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李小源怕陶溪看到太多不好的言论,赶紧将手机从陶溪手里拿回来,他其实不太懂到底怎么回事,只能没什么意义地安慰道:“对,我们一班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两个人围着陶溪你一嘴我一嘴地劝慰安抚,生怕陶溪受不了刺激,却发现当事人本人从始至终都神色平静,只是在看微博的时候皱了下眉。
陶溪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是林钦禾的电话,对两人道了谢后,走远了些接通电话。
“陶溪,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你现在直接打车回家,回去后不要看手机,在家里等我,我下午很快就到,这件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怕,会很快解决好的。”
林钦禾语速有些快,但嗓音依然像平常一样沉稳。
陶溪走到走廊的角落里,看着阳台外的枯枝,对林钦禾说道:
“你别回来了,明天安心考试,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林钦禾顿了顿,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已经买了机票。”
陶溪深吸一口气,静了片刻后,依旧固执地说道:“我之前想在竞赛后告诉你,就是不想影响你的竞赛,你要是回来,我之前的打算都白费了。”
他说完肩膀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拍了下,转头一看是神情凝重的乔以棠,对他小声说道:“爷爷让我带你回去。”
陶溪点了下头,继续对那边沉默的林钦禾说道:“真的,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安心心考试,我还要看你拿国家一等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