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院,临海饭店详细的问题,还需要我们的建筑师进一步检查,才能给出详细报告。”
殷知礼的话,是说给黄登全听的,更是说给在场媒体听的。
他道:“夏英杰建筑师做的设计图没有问题,但是他没有考虑到皇冠造型增大的风载荷影响了墙面承重力。并且,作为建筑师,他没有及时发现问题改正设计错误,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
“幸好,还没良成大祸。”
从天堂到地狱,也只需要殷知礼几句话的时间。
夏英杰站在原地,还沉浸在等待夸奖赞美的喜悦,却没想到等来了这句话。
他张了张口,还没辩解。
周围的媒体如同疯子一般冲上来,闪光灯拍得他觉得无比刺眼。
“殷先生,您的意思是临海饭店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吗?”
“按您的说法,这座饭店的问题具体是在哪里?”
“也就是说这座大饭店的问题已经严重到您一眼就看清的地步了吗?”
媒体的询问过多,殷知礼礼貌的说道:“详细结果将会由我们ce.交给黄院长集中发布。但是我很肯定,临海饭店的皇冠设计,增强了这座建筑的风载荷,导致墙面无法承载,已经存在了一定程度的倾斜,有垮塌危险。具体的数值和风险评判,请国家设计院统一出具正式结果。”
说完,媒体和主播们几乎癫狂。
这可是宝岛检测中第一座被殷知礼判断会垮塌的建筑,而且是宝岛引以为傲的五星级大饭店!
殷知礼不谈详细,但是大饭店设计师就在这里,何必舍本逐末!
他们群起而上,举起话筒攻向夏英杰。
“夏建筑,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设计饭店的目的!”
“这座饭店曾被评为宝岛十佳,请问你在里面做了什么运作?”
“大饭店存在隐患,是否跟岛研院一直声称的设计无误存在出入,是否意味着你设计的其他兼职也有问题……”
媒体接踵而至的问话,令夏英杰瞬间崩溃。
“这个设计跟我没关系!这是岛资实业的要求!那个傅总,傅梅,是她要这样设计的,是她要的皇冠!”
他的辩解并不能打动媒体,反而成为了另外一种内幕爆料。
信息时代传递爆炸新闻用不了多久。
直播间面前的观众,只见一群媒体蜂拥冲进临海大饭店,不到一分钟,“临海大饭店存在垮塌风险”“岛资实业参与其中”的论调,成为了宝岛内外的震撼消息。
富云桥垮塌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宝岛著名的临海饭店,是他们宝岛皇冠的骄傲。
突然被宣判死刑,大部分人都懵的。
网上新闻一翻,报刊杂志一买。
就能清晰见到岛研院引以为豪的建筑师夏英杰,神情狰狞供出同伙的模样。
宝岛罪人,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他们的懵没能达到顶峰。
国内各大建筑公司在国家设计院的高效领导下,纷纷给出了最为糟糕的结果。
78座桥梁,有76座需要整桥重建,2座大面积翻修。
11座建筑,有4座存在垮塌风险,另有7座必须重新测算加固,再度改建。
这可能是宝岛有史以来最有效率,也最悲伤的建筑信息。
直接导致岛民出门有了心理阴影,怀疑自己路过的桥,走过的路,沿街的大楼,都会像富云桥似的忽然垮塌,牵连自己这个无辜。
民众慌乱,黄登全却能从容不迫地走上新闻发布会现场答记者问。
已经陆陆续续收到了简洁版检测结果的媒体,看黄登全都透着敬畏和亲切。
什么大陆傲慢、负责人言语不善全是小事情。
最重要的是——
“请问黄院长认为,宝岛建筑出现这么大的风险,是怎么回事?”
黄登全盯着这群明知故问的记者,一点儿维护两岸和平的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开口就说:“境外资本的利益纷争、宝岛政府的罔顾人命、不规范的建筑设计、不合规的建筑操作、还有建筑师的狂妄自负……”
他把一切可能都说完了,再在震惊的媒体视线里,客套地圆上一句,“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希望岛方代表能够给你们合理的解释。”
检测项目进入尾声,岛研院众多建筑师牵扯极深,面临追责。
建设这些危险建筑的岛资实业实际负责人外逃德国,随手一翻岛媒都能发现骇人听闻的“通缉罪犯”标签,恨不得食肉寝皮。
连带着岛资实业没能跑掉的管理人员,也被传唤问询。
一座桥梁坍塌引发的重大事故,终于渐渐回到了好的方向。
无数参与了检测项目的建筑公司、事务所,获得了重建宝岛的新任务。
殷知礼为了c.e负责的项目,忙了近一个月,却没有接手任何一个建筑项目的重建工作。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没有周末的忙碌工作,与燃烧生命无疑了。
外界纷纷猜测,他会带领建筑师们回英国休息的时候,他本人,却悄悄乘着车,没有告诉任何人,前往了富云县的跨海大桥建筑基地。
律风知道这件事时,正站在工程作业船上,看工程师往海床钻探取样。
跨海大桥顺利走出了沙滩、陆地,走进了风起云涌的海域。
糟糕的天气,他们必须得趁着风平浪静的几小时抓紧工作。
他也没了之前能够请假的悠闲,整天跟着翁总工一起,为了栈桥钻孔再深几厘米,愁眉苦脸。
“岩石太硬了,钻不动。”瞿飞看着钻机收回,拿过图纸勾起来,“师父,要不然咱们跨过这段的海床吧,都给它耗了快三天了。”
三天时间,他们抓紧换了两次钻头,几乎把建设单位最为锋利的家伙都给换了过来。
可岩石依然稳如泰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翁承先沉思片刻,立刻否决,“跨过这段岩滩,我们桥面要延长三米的跨度,风险比较高。”
他拿过对讲机,喊道:“1组1组,汇报钻孔情况。”
“深度1米,直径五米,偏差4°。”
“打不进去了?”翁承先又问。
“再打就歪了,翁总。”说完,1组补充道,“钻头歪。”
翁承先听完,抬手看了看时间,又伸手敲在自家徒弟身上,“台风还有多久?”
“十一分钟到二十分钟。”瞿飞翻了气象局给的预报,“持续两小时。”
碧蓝的大海,已经隐隐有了墨色晕染的迹象。
十几分钟听起来充分,出于安全考虑,工程作业船必须提前返航,做好应对台风准备。
翁承先无奈说道:“今天先返航,做好应对台风的准备,等我们研究好后续对策,再继续钻孔。”
对讲机能够迅速地将他的指令传遍整个施工团队。
律风接过对讲机,抱着资料,跟他们一起回船舱。
难啃的骨头都不足以形容南海海床的岩石层,最初做勘测采样的数据,和实际施工面临的情况,差距越来越大。
大自然的可怕,永远超过他们精密的科学检验。
说好普通钢铁钻头能够打穿的花岗岩,怎么到了真正钻孔的时候,反倒是钢铁先废了。
幸好,他们三天的付出不算一无所获。
至少,获得了问题。
坐回船舱,平时笑容灿烂的翁承先都脸色凝重起来。
“这下面肯定不是普通花岗岩,我把二建的合金钻都调过来了,居然还歪。”
律风说:“可能花岗岩成分存在断层,1米深和2米深的材质有变化。等我们送到实验室的样本分析出了结果,再来对症解决。”
他一说,翁承先想起来了,眼睛一亮看着他。
“对,实验室说什么时候出结果?!”
“……五天。”律风剩下的没说。
他刚问的实验员,回答的是:材质比较复杂,进一步详细分析可能要十天。
可五天时间,足够翁承先烦恼了。
“五天啊。”他算了算工期,“这澎洲群岛三天两头台风暴雨,再耽误下去,跨海大桥到隧道段的建设,必定会耗费更多时间……瞿飞!”
“诶!”
师父一喊,瞿飞就应。
“给我订机票,我要去趟工程研究所。”翁承先放下手上的资料,“咱们不能就这么坐着等分析。”
工程研究所全程负责跨海大桥建材材质研究。
独创性的碳钢合金桥基、撑起六方三角造型的立柱,全是这间研究所提供的合金素材。
他们去这一趟,必定是要联合研究所,攻克坚不可摧的花岗岩。
律风立刻请缨说道:“翁总,我陪您一起去。”
“你就守着大桥。”翁承先果断拒绝了,“瞿飞跟我走,那是我不放心他守桥!”
自家徒弟,损起来不留情面。
瞿飞心碎得习惯了,拿出手机就开始订机票。
室内为了一海床的花岗岩烦恼,律风想去研究所的心也被摁了下来。
跨海大桥不能没人,这边狂风暴雨没有停过,翁总走了,副总工程师顶上,他这个小设计,也得跟着团队,守好建筑工地每一块砖。
律风想了想,翁总他们去研究所,他可以去查国际论文。
全球海洋多变,但是做过类似海床研究的团队,一定不少。
于是,律风拿出手机,想搜索一下海床花岗岩的关键信息。
却发现了手机几小时前,传来了出乎意料的消息。
师兄:“爷爷说,他接了宝岛跨海大桥对面商业楼的建筑项目。[图]”
随着消息发来的图片,律风点开就能见到熟悉的地图。
南海隧道跨海大桥在宝岛规划了大片区域。
而民众曾经抗议的空地,被殷以乔圈了起来,意味着这是殷知礼接的新项目。
曾经,律风反复端详这块空地,希望师兄能够拿下来,建设起漂亮的广场。
却没想到,还是老师厉害,能够说服市侩的商人,将建设项目交给他。
律风心里百感交集,又觉得分外惊喜。
他抬手发送,“老师想做什么设计?”
“船。”殷以乔的回答简洁又迅速,“一艘与灯塔隔海遥望,终于归航的大船。”
第50章 新的方案
海床坚硬岩石带来的烦恼, 在老师的大船设想里褪去些许。
即使没有设计图,也不妨碍律风和殷以乔在台风将要来临的天气,慢慢畅聊老师的设计。
律风始终清楚老师的心情。
回国前一场彻夜谈话,将这位年少时候随着家族前往英国的老人, 深藏的祖国展露无遗。
他们曾在灯火通明里聊桥梁、道路。
还有传承千年的古诗词。
每一句都透着殷知礼对祖国的爱意, 还有文化浸润骨髓的温柔。
律风仍旧清晰记得, 老师笑容苍老、举杯笑吟:“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藏在黑发里的斑白银丝,悄悄记录着离开故土的时光。
此时,他终于回到故土,在离家时候没能赏玩过的珍贵岛屿上,建起心目中归港的大船。
南海隧道加固的工棚外, 响彻哗啦啦的狂风, 时不时还有树枝刺啦作响。
即将登陆的小台风,几乎是立安港这个季节最为频繁到访的客人。
律风这样的驻守人员, 困在工棚不得动弹,只能借着视频通话, 问道:“你觉得老师会设计什么样的船?”
殷以乔沉默片刻, 了然笑道:“应该是一艘中国味道浓郁的船。雕栏画壁,乌蓬灯笼的画舫船吧。”
律风能从他简略的形容里,感受到水乡氤氲的气息。
如诗如画的红灯笼,乌船顶几乎是全世界公认的中国风。
可他拿起烧水壶, 热水哗啦啦倒入玻璃杯,在外界雷动的风声里迟疑道:“老师的设计都会和当地人文历史相关。就算是中国古时候船, 也该是南海的船。”
殷以乔的中国史,也不过像课外书一般粗略涉及,绝对没有律风这样经过义务教育轮番考试来得巩固。
他对南海船的印象, 从氤氲水乡走上了金戈铁马的极端。
殷以乔很难从铁灰色战舰走出去,但他绝对不信律风指的是这样的锐利船型。
他不禁问道:“南海的船什么样?”
律风全然不知师兄经历了怎样的大俗大雅挣扎,随手搜了搜华光礁一号的图片,发了过去。
“就像它一样福船——‘水密隔舱,鱼鳞搭接,多重船板’,承担起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航行。”
古朴木制的大帆船,有着尖底阔尾,方头高昂。
它高大如楼宇,又浑身架起大大的船帆,似乎入水便能疾驰万里,无人可敌。
独特的造型,令殷以乔充满兴趣。
这样气势惊人的大帆船足够漂亮,就算是比照着原封不动地建成商业楼,也不会比宝岛其他著名建筑逊色。
他端详着福船尾部的雕花,在台风肆虐里听律风讲福船的故事。
郑和七下西洋、戚继光抗倭、还有封舟使琉球、郑成功挥师东渡击败荷兰殖民者。
这样的船,是商船更是战船,多重良木叠起的雄壮身躯,自古航行在这片海域,保卫过宝岛领土,所到之处无不卷起呵呵风声。
律风的故事,总是讲述得激情澎湃,使殷以乔眼里的漂亮福船与铁灰色战舰逐渐重合。
他苦恼又无奈地问:“之前你和爷爷讲过福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