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仰抓了抓脑袋。
被夸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实话实说,跑步不是他最感兴趣的运动,他只是勾勾嘴角道谢,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悦。
“咱们加个联络方式吧,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田径体育馆找我。”
盛情难却,宋仰下意识地摸摸裤兜,指指裁判席:“我手机搁那边了,我去那拿一下。”
没多久,二组三组的比赛成绩也出来了。
姜洛兴奋地勾着宋仰的脖子说:“目前还没有人超过你!有个第一名和你就差0.04秒,好惊险。”
宋仰添加了章程的微信。
姜洛低头八卦:“这人谁啊?”
“田径组的一个教练,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校队。”
姜洛两眼放光:“哇,那很不错啊!你赶紧加入,以后就可以代表我们学校去省里比赛了!”
边上飘来一声莫名其妙的冷笑。
姜洛一看是张瑞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特意提高几分音量,继续说:“教练真是慧眼识英雄啊,既然他都这么主动邀请你加入了,说明你在这方面肯定有过人的天赋!这个硬件条件好啊,比赛就赢一半。”
这牛皮吹到了李浔耳朵里,他一听就知道主角是谁,转身看着宋仰,问:“是章教练夸你了?”
“啊,”宋仰有些害臊地抓抓脑袋,“他就随便说了两句,还问我要不要加入田径队,不……”
“那挺好啊,”李浔也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也觉得你跟腱细长,特适合练短跑项目,尤其是后半程的爆发力很惊人,章教练是从国家队一线退役下来的,眼光不会错的。”
宋仰的后半句“不过我没打算加入”卡在嗓子眼儿,噎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要问这世上有谁最清楚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那就是李浔。
是李浔告诉他弓箭的种类,教他射箭的技巧,带他到湿地公园训练,送他珍贵的礼物。
他也明确地告诉过李浔,想要加入校射箭队。
他以为李浔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他的加入,可此刻却能这么轻松愉快地说出这种话。
就好像他们的命运线从未相交过,只是看起来很靠近而已。
宋仰在原地茫然了很久。
发令枪响,第四组也开始起跑,周围的呼声热烈,可他感觉自己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听不清声音也感受不到氛围,只是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
李浔独自坐在跑道边,喝了口水,又拧上盖子,用小臂垫着花名册,记录他们的比赛成绩。
宋仰迈着大步走过去。
他的身型高大,瞬间就遮住了大片阳光,在纸张上留下一道阴影。
李浔抬起头问怎么了。
宋仰提了口气,憋着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问题:“所以你很希望我去田径队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是跑道周围聚满了人,于是便有好奇的观众转过来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对即将吵架的小情侣,眼神里流露出三分惊喜七分好奇。
李浔也能从他的表情和字里行间感受到一股不那么愉快的情绪,直起身,语重心长道:“我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表达了我的看法,不论是我的看法还是章教练的看法,都只能作为你的一个参考,最终要不要去是你自己的选择。”
理是这么个理,但宋仰听完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眉心始终皱着。
“那你就不能表达点我想听的看法吗?你明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射箭,我想加入射箭队,你这样一说,我就感觉……”
感觉你只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什么都不在意。
他迎着李浔的目光,怎么都没办法把完整的话说完,鼻尖越来越酸,声音也越来越轻。
“你好像并不期待我进射箭队,也并不喜欢我这个徒弟。”
第25章 “那我也坦白告诉你吧”
这话说的。
暧昧又尖锐,真是不好接。
从主观角度上出发,他当然是欢迎宋仰加入射箭队的,毕竟这孩子很聪明,又是真的很喜欢射箭,什么苦都愿意吃,可平心而论,他的身材确实更利于径赛项目。
校运会的成绩就足以说明一切,1分52秒,那已经是一级运动员水准了,好好训练一下起跑加速,跑进1分50秒之内想必只是时间问题。
可在射箭项目上,就会遇到很多问题。
首先是身材,宋仰平肩脸又小,并不具备顶尖射箭运动员那些肉眼可见的优势,而且宋仰的性格看着活泼,内心还是纤细敏感的,遇到一点事情还特容易紧张激动,面红耳赤地手抖,连呼吸都不稳。
害羞时这样,紧张时这样,生气也这样。这性格放在其他项目上都无所谓,可唯独射箭射击类的不行,在大赛上很容易被周围的环境干扰,导致发挥失常。
他也说不准宋仰在射箭这项目上存在多少潜能,能有多大突破。
只是觉得宋仰还有机会去选择一个更适合的项目去磨合,去挑战……
可很显然,忠言逆耳,小家伙听不进去。
李浔把名册递给同事,勾住宋仰的肩膀,推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角落。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欢迎你加入我们射箭队?还是让我夸你很有射箭天赋?”
宋仰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刚才是有意添上那后半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听李浔说两句好听的,可李浔这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反而把他弄得更郁闷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一屁股坐在墙角,把脸埋进了臂弯。阳光透过枝丫,在他背后留下了细小的光斑,看起来就像丢了什么心爱之物的小屁孩儿,哪还有一点冠军的兴奋样。
李浔蹲到他跟前,揉了一把那还算软乎的“绵羊毛”,宋仰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我不是非要你夸我什么,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李浔难得拿出哄小外甥的态度,轻声细语地问:“你不明白什么?”
宋仰无声叹息。
他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
例如李浔对他的关心和照顾都是出于什么理由,对他的包容度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而这份包容和有好感有关系吗?
如果是喜欢,那对他的喜欢停留在什么层面,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这千头万绪注定无法倾诉,就只能慢慢消化下去。
他尽可能地控制情绪,捡了个最无关紧要的话题切入:“那天在公园里,你说让我在运动会上好好表现,我还以为你很期待我加入射箭队的,结果却鼓励我去章教练那边。”
李浔哑然失笑,摊了摊手,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无奈:“你成绩好,我鼓励一下你还不乐意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期待你进射箭队了?我鼓励你练田径和期待你进射箭组这两桩事情看似相悖,但在根源上并不矛盾。你自己认可,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宋仰抬头,露出一对亮汪汪的瞳孔,他早已不知分寸为何物,擅自转换概念:“那你是不是挺喜欢听我喊你师父的?”
李浔挠挠鼻梁。
如果可以选,他宁可当场耍流氓也不想肉麻兮兮地承认这种事情。
“我那套弓箭白送你了是不是?真是小白眼狼。”
宋仰的注意力被这个新称呼短暂地吸引过去,他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明明不是什么褒义词,可心情就这么多云转晴,恢复萨摩耶同款眯眼笑。
“那我也坦白告诉你吧,我就没打算加入田径队,我只喜欢射箭,也只喜欢你……”他瞅见李浔的眼神由淡定转为惊愕,又假模假式地补上一句,“反正再也不想认别人当师父了。”
这大喘气。
李浔的一口气惊得差点儿没倒上来。
他捏了捏宋仰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不管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你的未来是否能越来越好,持续发光,这才是我真正关心和期待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番话谈不上浪漫却充满真诚,直直戳进心坎。
宋仰鼓了鼓嘴巴,半张脸害羞地缩进臂弯,眼睛笑得弯弯的:“你对我真好。”
“……”
这就好了?
李浔实在摸不透小朋友的脾气,明明前一秒还气鼓鼓地攥着拳头,这一秒又喜欢来喜欢去。
不过实话实说,这种被信任的感觉还是很让人愉悦的。
过去三十年,李浔还真没碰见过像宋仰这么直来直去的男生,至少没有把肉麻话挂在嘴边的。
冷不丁被戳一下,那滋味就像喝气泡水,灌进去时酥酥麻麻,回味又是甘甜的。
李浔不擅长这类表述方式,抓了抓他头发,扔下一句“笨蛋”,潇洒起身,留下宋仰沉浸在甜蜜的旋涡里,傻笑不停。
射箭项目安排在第三天上午九点半。由于参赛人数不多,只安排了室内赛,分10米,20米,30米,50米四个档位的射程。每人每轮射十支箭,总环数最高的前六名再进行总决赛。
这也是校运会的最后一个项目,结束后就是颁奖仪式。
李浔是这个比赛项目的负责人,忙忙碌碌一上午,点名时才看见宋仰。
小家伙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穿的有点多,帽衫加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目光有些呆滞地飘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李浔喊了三声,宋仰都没什么反应,直到边上的同学推了推他胳膊,他才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李浔向几位大赛志愿者交代完秩序问题,走过去关心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仰还没开口,站在边上的周俊霖就替他说了:“应该是发烧了。”
“发烧?”李浔下意识摸了摸宋仰的前额,确实挺烫,面颊也热得不正常,“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昨天下午不还游泳呢吗?冻着了?吃药了没有?”
还不等宋仰接话,李浔又着急忙慌地架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这位同学,你赶紧带他去校医室看看什么情况。”
周俊霖瞅瞅一脸焦灼的李浔,又瞅瞅毫无血色的宋仰,面露难色。
他一早上发现宋仰发烧后的第一反应和李浔是一样的,可宋仰说什么也不要打点滴,坚持要等比完赛再说,就吃了片退烧药对付。
“胡闹!”李浔的一嗓子把周围一波选手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你去镜子里照照自己现在什么脸色,胳膊能拉得动弦?”
宋仰眼神坚定地一点头:“我拉得动。”
“你确定?”李浔使劲捏了把他的胳膊,宋仰没能挣开,肌肉的酸痛令他眉头紧皱。
“你赶紧忙你的去啊,别管我了!我说了可以就是可以。”
李浔一记眼神扫过四周,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头“忙碌”起来,叽叽喳喳聊各自的事情。
李浔压低了一点声音:“我让你现在去校医室,你听不听话?”
宋仰像个被大人抢走玩具的小朋友,委屈巴巴:“比完我立马就去啊,又耽误不了多久。”
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有人叫走了李浔。
宋仰转头看向周俊霖说:“我真没事,你去帮我倒点热水吧,我有点渴。”
周俊霖拗不过他,依言照做。
宋仰拐到卫生间,将水流开到最大,弯腰捧了把水扑在面颊上给自己降温。
这一扑,浑身肌肉都牵连着打了个哆嗦。
他刚才的话说得很满,但身体状况确实有些糟糕,一早上醒来只是觉得喉咙口烧得疼,这会儿连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浑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又酸又痛。
特别困,恨不得立马瞬移回被窝睡个天昏地暗。
可他不想,也不能错过这次比赛。
他之前特意找领队问过,要想加入校队,目前有两条途径可以选,要么校运会上出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要么就挑战70米射程,10支箭的总环数控制在75环以上就可以破格进队。
就他目前的水平而言,后者的难度系数实在太高,他70米的最高记录就是一个压线的8环,只能破釜沉舟比这场了。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李浔坐在裁判席位置宣读流程规则,宋仰像躲教导主任一样,低眉敛目地从他背后绕过,和另外几位选手并排站到起点位,整理装备。
规则是十五名选手同时放箭,射完十支箭由现场裁判统计分数,再同时往后退十米,进行第二轮,以此类推,直到50米结束。
宋仰生怕李浔一时兴起来一句“九号位的选手,你先下去”,一直没敢抬头和他对视,就像逃避上司的目光一样,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
比赛是允许选手自带弓箭的,不过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硬被推上来凑人数的,用的都是学校提供的弓箭,颜色花里胡哨,款式普普通通。
宋仰听见身后有人在夸他的弓箭很特别。
换成平时他铁定要炫耀一把这套弓箭的来历,再聊聊他和教练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但今天真的是毫无心情。
前两天的比赛就已经耗费了他大量元气,再加上生病,他连抬弓都觉得费劲。
裁判吹哨,比赛正式开始,选手就位抬弓,对面的墙上响起了“嘭嘭嘭”的撞击声。
现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跟随飞出去的箭支,落在对面的靶子上,只有李浔不是。
他全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九号位。
宋仰看起来是真的很不舒服,脸色惨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口渴,不停舔嘴唇,持弓臂抖个不停,光瞄准就需要花别人多两倍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