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吴家年去主任办公室,打算问问省运会的事情,刚巧赶上李浔和吴领队都在里边聊事情。
他没好意思打断领导们的谈话,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李浔说:“他最大的优势不在于身形条件,而是聪明,踏实,肯坚持,从他接触射箭到现在只不过一年多时间,训练时长远不如队里的队员,但成绩真差不了多少,运动会上发挥失常是因为高烧三十八度多。他的基础动作都是我教的,他用一个月时间,练出了其他人三个月,甚至半年都不一定能打出来的水平,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一个人有多大潜能谁也预料不到的,就像霍尔姆,在2004年以前,有谁敢相信一个身高只有1米81的运动员能拿男子跳高的奥运金牌吗?”
主任打断提醒他:“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有一定道理,可这世上不可能人人都是霍尔姆,选材的大方向不可能改变,真正能走到最后的,肯定都是拥有绝对性优势的那批人。”
领队也说:“你看看国家队里那些射箭运动员,哪个脸盘子跟宋仰一样小的?胳膊也没几两肉,40磅的弓他能拉几次?都像你这么挑人,那还要前辈几十年的研究数据做什么,哪个合你眼缘挑哪个不就行了。”
李浔运了口气:“我练一年多的时候也拉不动那么高磅数的弓,我也曾是许多教练看一眼就淘汰的选手,但当时有人告诉我,这一行贵在坚持,熬到最后才有可能找到出路,后来那个人成了我的教练,把我送进省队,之后又进入国家队。但如果他当初就告诉我‘你这样的身材不适合练射箭’,我肯定就放弃了。教练的一句话在运动员看来,是具有权威性的,有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所以我才不敢轻易地下结论,在我看来,外形不是绝对优势,强大的内心才是。”
主任捧着茶杯,和领队面面相觑。
李浔继续说:“如果想要这项运动更好地传承下去,还应该从角落去挖掘那些真正热爱它的人,努力培养他们,而不是急着去否定他们的能力。是不是金子咱们起码得挖出来看一眼不是么?”
吴家年没能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背下来,只说了个大概,但足以让宋仰感激到落泪了。
这条路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支持他就足够了。
这感觉就好像有人往身体里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他有点坐不住了,拨快点滴速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吴家年被迫听他讲述那段连野猫都不愿意听的追星故事,情节老套,毫无亮点,催人入眠。
在宋仰第三次问“你觉不觉得教练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时,他忍无可忍,起身喊道:“护士,这边要结束了,过来拔个针!”
宋仰抬头看了一眼:“急什么啊,这不是还有一点么,真浪费,教练说滴完了才可以走。”
“闭嘴!”吴家年手指像枪杆子一样指着他鼻尖狠狠点了两下,“我不想再听见那两个字!”
“教练吗?”
“啊——”吴家年崩溃地抓头长啸。
回宿舍的路上,宋仰的微信响了一下,是李浔发来的一条语音。
他没有转成文字,而是靠近耳边听。
李浔在手机里的嗓音比现实还要低一些,不疾不徐地说:“入队申请表我发你邮箱了,你尽快填完然后发给我,从下周开始,跟着师哥们一起好好训练。还有,别忘记你今天在医院说的话。”
宋仰低吼一声,猛拍大腿,把吴家年吓得耸了耸肩,差点开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激动什么啊?教练让你进队训练了?”
“啊。”宋仰咧着嘴巴点点头,像一头准备接住食物的大型犬,“他说让我下周开始跟你们一起训练,你以后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师哥了!”
吴家年哈哈笑:“你看,我就说吧,比赛就是个形式,进不进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情。”
“嗯。”
宋仰当时完全沉浸在要进队的喜悦里,把他的话当了真,以为进不进队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直到后来进了队才知道,吴家年这话并不完全正确。校队运动员都是学校从各场比赛中选拔出来的专业体育苗子,就他是个特例。
这次比赛,射箭队一共招了三名新成员。
一个叫阿洪,来自大草原,从爷爷奶奶那辈就精通骑射,后来跟着父母来到南城生活,他的个子很高,体型健硕,体重将近一百八。
报道那天,宋仰和他并肩走楼梯,隐隐感觉地面在发颤。
他身上就拥有优秀射箭运动员的特征——手臂粗壮,腮部很平,脖子长,溜肩,力大无穷。
宋仰1米85的个子跟他坐在一起都显得小鸟依人。
另一个是校运会亚军于慎微,他出生于体育世家,父亲是击剑运动员,母亲是射箭运动员,后来这俩人退役从商,把事业搞得风生水起,投资了好几家俱乐部。
家里人有意往体育方向培养孩子,于慎微十岁出头就开始练箭,已经参加过不少次青少年射箭赛。
宋仰所学专业也和大家迥然不同。
“经济与金融啊,听起来好像很高级。”阿洪问,“那你以后是准备炒股还是卖保险?我可以找你投资吗?”
围坐着的都是体育生,宋仰本想好好向他们解释一下自己的专业课,可发现大家都扎堆笑了起来,而且那种笑还带出了一点微妙的,嘲讽的意思,仿佛是在笑他的格格不入,笑保险推销这类行业,他忽然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个特例,心里有落差。
宋仰就是在这个瞬间感知到,自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融入到他们的世界里。
他不想输给他们,更不想让当初为他说话的那个人失望,起身拍拍屁股,把笑声置之脑后,继续练箭了。
为了最高效地兼顾学业和训练,宋仰专门抽时间和李浔一起研究课表,制定出一张全新的计划表来保证每周的训练任务,这张表几乎压榨掉了他的所有课外休息时间。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再回宿舍。
除了上课和熄灯前几分钟,他的舍友们基本看不见他人,就连午饭都凑不到一起点外卖了。
宋仰还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到了吃饭的点钟就赶往教职工食堂和李浔碰面。
虽说学校是有规定不让学生进去用餐的,不过职工家属或者实在买不到饭菜的学生也可以腆着厚脸皮进去的。
第一次进去时,宋仰扭捏得像个上花轿的姑娘,躲在李浔身后探头探脑,菜也不敢多点,看见眼熟的教授恨不得钻进李浔的衣兜里,端着餐盘的手瑟瑟发抖,不过几次之后那脸皮就跟城墙那么厚了。
并且凭借着那副上能勾搭广场舞大妈下能哄骗未成年少女的好皮囊,成功和食堂的阿姨们搞好关系,顿顿多抖出好几两肉。
天气转凉了,李浔帮他占好了一个可以晒到阳光的位置,用湿巾擦干净桌面。
“师父!”宋仰两眼放光地从窗口位置快走过来,“今天有牛排欸!”
“你悠着点,一会儿汤又洒一身。”李浔起身接过餐盘。
“不会的,我现在手可稳了。”
今天他们来得早,饭菜很丰盛,不光有肉还有餐后甜点,宋仰那盘子里的水果摞得跟座小山似的。
李浔惊叹:“你还真把食堂当成自助吃了啊,今天又认哪个阿姨当干妈了?”
宋仰转过头,冲窗口的阿姨挤出一个萨摩耶式的招牌笑,李浔一口气插走他盘里的好几块密瓜,啃得嘎嘣响。
食堂的阿姨已经相中宋仰很久了,她女儿今年读大四,也是T大的学生,她就是为了女儿才来这边工作的。
在他们老家,女孩子二十多都是要嫁人生娃的,她着急得很,本来是想物色个老师的,但无意间发现一条不错的小奶狗。
几次盛饭,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了宋仰的家底,书香世家出来的孩子,阳光帅气又聪明,关键练体育的身体素质都很好,值得入手。
宋仰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当阿姨凑过来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跟我女儿正合适,不如加个微信聊一聊”的时候,面条差点儿从鼻孔里呛出来。
“我我我、我……”
宋仰不知所措地戳着餐盘,正想找个什么理由婉拒时,对面的人抢在他前头说:“阿姨,他已经有对象了。”
“是吗?”阿姨一脸失落地打量起宋仰,“哎呀,我真没看出来……我都没看你和姑娘一起吃过饭。”
“啊,我那个……”宋仰实在是不会撒谎,绞尽脑汁,面红耳赤地挤出一句,“她跟我不在一个学校。”
“哦,这样啊。”阿姨及时止损,转头看向李浔,热情道,“小伙子,我看你也没有对象呢吧,能接受比自己小多少岁的姑娘啊?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宋仰顿时紧张起来。
只见李浔淡定又熟练地开口:“我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小心脏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阿姨离开后,宋仰冲李浔竖起两根大拇指:“师父,你真厉害,下回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做到撒谎不脸红吧。”
“……”这小家伙怎么总能夸得人浑身别扭呢。
李浔继续把盘里的牛排和鱼虾往宋仰那边送:“想增肌,你就得多吃点蛋白质含量高的东西。”
宋仰感觉胃里的食物已经快堵到嗓子眼了。
“可我刚才已经吃了两块了啊……”
“那就把面条留着,把肉吃了。”李浔又从塑料袋里抽出一罐750ml装的牛奶往桌上一放,“还有这个,你今天的任务。”
宋仰看到包装就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俩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李浔把自己的餐盘推过去说:“吃不掉的面条给我吧。”
宋仰低头看餐盘,茄汁大虾的酱汁几乎“雨露均沾”地裹在面条上,自己看着就还行,但是给别人吧……多多少少有损食欲。
他有些尴尬地说:“我刚才都扒拉过了,可能有我的口水嗷……”
“没事儿。”
宋仰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十分矜持地扒拉掉上面那层,想看看底下有没有干净点的,又听见李浔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他:“再说咱也不是头一回间接接吻了不是么,有什么可讲究的。”
宋仰顶着两坨高原红,跟个刚入门的小媳妇儿似的,听话地把面条拨过去。
李浔闷头吃了两口,宋仰身体微微前倾,满眼期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李浔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吃过了么,什么味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想听听看你的评价啊。”
“你又不是厨子,关心这干吗?”
宋仰搓着脑门叹气。
李浔勉为其难地评价了一句:“味道还不错。”
宋仰抿住嘴唇,又用手指撑着眼尾没让自己当场乐出声来。
第29章 而你,是我看中的。
有了国家队专业饲养员的投喂和健身指导,宋仰三个月下来成功增肥十斤,听起来并不是很夸张的数字,但对于一个易瘦体质的人来说,真的很不容易。
宋仰遗传了李慧瑛女士的优良基因,修长消瘦,一运动就哗哗哗冒汗,吃得多消耗得也多,喝牛奶还老拉肚子,十分娇气,第一个月下来非但没胖反而瘦了两斤,李浔只好重新为他制定食谱。
以牛肉鸡胸肉为主,鸡蛋三文鱼为辅,剩下的就是各种蔬菜谷物和豆制品,每天变着法给小家伙加餐。
几个月下来,最明显的是胳膊壮了,宋仰在李浔的陪同下,天天举铁卧推甩大绳,臂围比之前整整粗了一圈,还练出了像模像样的腹肌。
有天晚上洗过澡,宋仰心血来潮,对着镜子比划一个大力水手的动作,他横看竖看,又凑近了看,觉得自己这身材简直绝了,而且皮肤也变好了,自从不吃油炸和辛辣食物,好久都没冒小痘痘了。
“完美啊。”他咧嘴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心满意足地吹头发。
房间热气腾腾,镜面很快又冒出一层水汽,他用吹风机对着吹干,再次被自己帅到,扯了条浴巾遮着下半身,搔首弄姿地十连拍。
“你好了没有啊!”门口有人喊了一声。
宋仰吓得浑身一抖,手机从指缝里露出去,来了个好几个凌空翻转,眼看着就要掉马桶了,他龇牙咧嘴地接住,捂在胸口摸摸,松了口大气。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你在里边打飞机吗?”
话音刚落,寝室笑声连天。
周俊霖在门外守了老半天了,此刻他弓着背,大小腿呈一个憋屈的“X”,忍无可忍地喊道:“我要推门了啊,你赶紧给我处理干净!”
宋仰把手机放下,慌手忙脚地穿衣服:“马上了!你再等一下下!”
“你都马上三回了!”周俊霖扭了扭门把发现被反锁了,低吼道,“赶紧给我开开!不打飞机你锁什么门啊你。”
宋仰换好睡衣,抖了抖蓬松的短发,神清气爽地出来,周俊霖与他擦身而过时上下扫了一眼:“你挺有能耐啊,弄这么久。”
“那是。”宋仰说,“男人不可以太短。”
几个舍友笑骂了一声,乐出一排戏份很足的牙龈。
快到期末考了,他们轮流洗过澡,埋头复习。
宋仰支着腮帮子转笔,刚做了两道题,又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机,从刚才那一堆照片里挑了张自认为最性感的出来发了个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