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最著名的射箭名将张娟娟也曾患过黄心病,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也差点放弃,因为在这个病发作时,运动员眼里的黄心范围有可能会扩大,移动,甚至会变成两个黄心。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部分患上这种病的运动员都被迫放弃体育生涯。
宋仰想起李浔在亚运会上的那支离谱的七环箭,攥住了李浔的手腕,问:“所以你四年前就患上了对吗?”
“嗯。”
亚运会决赛是李浔第一次发病,到今天他还能清楚记起当时看到的景象。
对面的黄圈先是扩大,然后缓缓移动,变成了两个。
他闭上眼,睁开,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他脑袋就跟撞钟一样,稀里糊涂,什么都忘了。
身后教练提醒他倒计时还有八秒。
他急懵了,只能抬弓勾弦,凭着手感,向靠右的那个圆射过去。
宋仰深知,越是心理上的问题,越是难以根治,因为它无药可医,总会在精神高度紧绷时爆发,根本不受控制。
他忧心忡忡道:“那你之后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回国训练时还是那样,所以成绩才直线下滑,再加上我爸和初之需要我照顾,就干脆退役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宋仰的手从李浔的衣摆下钻进去,从一侧抱住李浔的腰,边走边说:“你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李浔倒是很坦然地笑起来:“自从遇见你,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嘿嘿……”宋仰在他腰间抓了一下,“那你当时怎么就想到复出啊?病好了?”
“你不是一直都很后悔没能看我比赛吗?”李浔揉了揉他后脑勺,趁没人注意,在他前额偷亲一口,“我不想成为你心中的那点遗憾。”
简简单单一句话,带着李浔惯有的郑重,谈不上甜言蜜语,却又让人回味无穷,宋仰的心尖化成一团棉花,使劲往他脖子里蹭:“怎么办,我好想亲你。”
李浔挨着宋仰的耳垂,压低声音:“我也是……一会儿到山上就没什么人了,只要电灯泡不跟着就没事。”
“那我们走慢点,不被他发现。”宋仰憋着坏笑,使劲捏他的腰:“你怎么都不怕痒啊?”
李浔声音依旧轻轻的:“你要是用舔的,我就痒了。”
热气扑进耳朵,宋仰脑内全是画面,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于慎微发现掉队的他们,喊了一声:“欸,你们刚才是不是说要去爬山来着?”
宋仰:“……”
墨菲定律要不要这么准!
于慎微这个奇人,自己当灯泡还不算,还拉着全队的人一起当,当然,于慎微有自己的理由:“这山路这么难走,又什么信号,万一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于是这场想象中的浪漫约会就成了集体登山活动。
宋仰两眼蹿火,连宰了于慎微的心都有了。
队伍早上七点出发,一直到夕阳快落山才返回,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累得半死,更别说接吻了。
这天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是山路崎岖陡峭,宋仰和李浔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
回基地的路上,天色渐暗,点点星光显现出来。
宋仰在山上买的水喝完了,口渴得很,看见街边的一家小卖铺,问大家要不要喝水。
王南风问了问大伙儿,说:“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了,他们不喝。”
这间小卖铺的门面很小,一扇木门靠在墙边,里边就两层货架,摆着些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倚在柜台后抽烟,似乎是很放心他,连个正眼也没瞧,就埋头玩手机。
宋仰拿了瓶矿泉水去结账,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无意间瞥见收银台面上的安全套。
清早李浔对他的那番撩拨言犹在耳,他的神经一紧,瞅一眼屋外,一帮大老爷们正在围观路过的羊群。
宋仰指了指套套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报了价格,宋仰跟做贼一样,又一次把头偏向外头,一只手火速抓了一盒,然后以毒贩接头的口吻,问:“有润滑液吗?”
老板没听懂:“什么液?”
面对老板充满纯真的眼神,宋仰实在难以启齿,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要这个吧。”
东西买好,但怎么开口是个问题。
夜半三更,宋仰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难不成他要问,师父,你想做上边的那个还是下边的那个?
嗯……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把场景在脑内预想一遍,还是有些忐忑,只好求助他身边唯一的一个纯gay。
周俊霖发来一段带着笑声语音:“你挺牛逼啊,都两年了,还没睡上?”
宋仰头皮都绷紧。
——少废话!你只要教我怎么问就行!
几分钟后,李浔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点开微信,是宋仰发来的一张截图。
上边是用备忘录画的一只小绵羊,脑袋上顶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我是一只羊,需要很多养分,你可以给我吗?
“我”字和“吗”字中间画着一把草。
李浔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读懂这行字什么意思,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宋仰在黑黢黢的被窝,满怀期待地点开消息。
——没有草哦,只有胡萝卜。
第74章 困吗?
宋仰怔愣数秒才读懂信息。
他知道李浔的路子野,段位高,但没想到这么高,可以用寥寥数字回击,将他噎得无话可说。
说实在,李浔这回复和他心理预期是有差距的,还是很大的差距。
他垂死挣扎一般地点亮屏幕。
——那偶尔换换口味可以吗?
——可以。
这还差不多。
宋仰雀跃地翻了个身,想再问周俊霖讨教讨教,屏幕又亮了。
——除非你选拔赛成绩能赢过我。
——小瞧我?
——期待你的表现。
几碗羊杂面下肚,大家逐渐适应高原生活。
短暂三周的训练期匆匆滑过,初春显现出一丁点眉目。
清早,通透的露水在叶尖上闪耀,潮湿的雾气被朝阳驱散,基地的训练场上空,回荡着热身慢跑的脚步声。
王南风带领两名助教,将崭新的靶纸钉上,随后架好望远镜,翻开成绩记录本。
今天是九进三的最后一轮淘汰赛,结束之后,留下一个替补进入备战状态,剩下的就都得打哪来回哪去。
最后一场不需要体能考核,规则稍稍有些变动,先是三十六支箭的总环数决出排名,末尾三位直接淘汰。
剩下的六位一对一对抗,第一匹配第六,第二匹配第五,第三匹配第四,获胜者晋级,最后再从剩下三位中选出一名替补队员。
比赛安排在下午两点,场地上罕见地聚集了一堆人。
其中有亲临现场的几位领导,也有淘汰了还没离开的队员,就连负责基地卫生的保洁阿姨都搬了椅子围观。
晴空万里,偶尔有微风拂过但不会影响发挥,是射箭运动员们最喜欢的绝佳天气。
最先上场的是于慎微那组,和他对阵的是福建队的李洋。
这俩人的实力相当,四局下来积分打平,不过在第五轮加时赛上,李洋发挥得一般,有一箭打了八环,叫于慎微捡了个大便宜,成为第一位拿到世锦赛名额的选手。
第二场是李浔对阵王尧。
宋仰挑了个能将俩人所有动作、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的位置。
一开始宋仰开始有些忐忑的,他的食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骨节攥得生疼都未察觉,和边上的观众一起,扯着嗓子喊加油。
不过在李浔以58环的成绩拿下四个积分后,他那颗悬着的心脏基本就落地了。
开局就拿下积分,对于运动员心理状态调整有着很积极的影响,李浔越打越放松,而王尧拼了命地想挽回局势,下颌紧绷,勾弦的手指轻微发颤。
宋仰特别能理解王尧的心态,和他在澳门公开赛的情况如出一辙,每一支箭都犹犹豫豫,不敢轻易松手。
结果就导致每一箭都不在状态,在射到一个压线八环的时候,王尧的心态彻底崩了,打完最后一支箭,他双肩一沉,叹了口气,朝观众席的队员苦笑。
五分钟后,轮到张桥和宋仰。
王南风抱着成绩册,站定在望远镜后方,宣布:“第一轮宋仰先放。”
他刚说完,对面的计时器便亮了起来,宋仰抬弓搭箭。
刚拿到名额的于慎微一身轻松,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给家人报信。
坐在边上李浔扫了一眼,于慎微接收到信号,稍稍压低声音。
第一轮各三支箭,宋仰29环,张桥28环,成绩还是很理想的。
宋仰虽拿到两个积分,心情却很复杂,赢了是天降的惊喜,是能让他吹嘘一辈子的骄傲,可赢了也意味着,他要将张桥的长达十六年的体育生涯画上句点。
这太残忍了,他没敢去看张桥的神情。
休息的短暂间隙,宋仰和李浔交对视一眼,他在那对黑亮的瞳仁中读到信任还有坚定。
他仿佛能听见李浔的声音:尽你所能,其余什么都别想。
宋仰小幅度地点头回应。
很多时候,他们都保持着这样的默契,或许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大环境有关,也和他们所学,所想,所要奔赴的同一个目标有关,哪怕什么不表达,也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想说什么。
王南风记好分,抬头推了推墨镜道:“第二轮,张桥先。”
计时器亮起,于慎微刚巧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场上比分,问李浔:“赌一把吗?你压谁赢?”
李浔没看他:“无聊,没兴趣。”
“没劲。”于慎微和他打赌不成,又扭脸找其他队员。
李浔可以做到目不斜视,专注比赛,但耳朵不行,他听见于慎微压张桥赢,眉心微蹙,视线不自觉投了过去:“为什么选张桥?”
于慎微:“撑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场么,他肯定铆足了劲打,宋仰前几轮的成绩都不如他。”
李浔不予置评,抱起胳膊,但他内心的想法和于慎微截然相反,刨去他和宋仰私下的关系不说,他也还是这样认为。
张桥和宋仰的排名本就接近,而且他能从俩人的动作和眉目间感觉到,张桥此时此刻的状态很紧绷,起码比宋仰紧张,拉弦的动作没有往常那么自然。
这一场比赛,他没有退路了。
这种全力以赴的执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弄不好就搅乱了运动员的心神。
第二轮结束,张桥28环,宋仰28环,两边各得一个积分。
宋仰处在一个领先的状态,神情比较轻松,休息时还能同边上的助教聊上几句。
而相反的,张桥手中的弓箭承接着过去与未来,承载着他的梦,沉得有千斤重。
午后的阳光炽热,他压低帽檐,眼神晦暗不明。
这十六年里,他自认为吃过足够多的苦,受过足够多的罪,为了那一个梦,他咬牙撑到今天,上天总该给他一个像样的结局。
可当他抬起左臂,拉弓,视野里的黄心却在逐渐扩大,他的心脏一紧,脑海中瞬间蹦出两个字——完了。
他深吸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准星,瞄靶,顺利完成撒放动作。
王南风的眼睛从望远镜后移开,道:“八环。”
第一箭失了水准,张桥的心理状态有了很大的波动,后两支箭没能发挥出最好水平,三支箭总环数26,给了宋仰一个反超的机会。
只要这三箭赢了,宋仰就能拿到一个世锦赛名额。
厚重的云层将太阳缓缓推出,照亮广阔天地,场上观众鼓噪起来,李浔藏在墨镜后的目光落在宋仰身上,眉心始终皱着。
正常情况下,宋仰的分数都稳在27环以上,但一紧张就不一定了。
离成功越近的路,往往越是难走。
计时器亮起,宋仰加大呼吸力度,缓慢呼出。
场上逐渐安静下来,他能听见心脏砰砰加速的声音。激动、忐忑和紧张混杂在一起,但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上回在澳门那么强烈。
他很年轻,不用担心下场后就没了机会,也不畏惧任何人的嘲笑,能打到这一局已经超乎最初的预想,不论结局如何他都能坦然接受。
他心理准备充足,站到起射线上的那一刻,他心无旁骛,脑海里只有李浔第一堂课教的——百步穿杨靠的不是眼睛,而是感觉,运动员必须达到“眼中无靶,心中有靶”的境界。
他现在全都明白了。
他抬起弓把,紧盯准星,对面的靶子渐渐虚化,他的动作协调流畅,第一箭就拿下一个十环。
王南风带头鼓掌:“好。”
李浔也喊:“放轻松,别着急,按你自己的节奏来,没问题的!”
在场上,每一句赞扬,每一句鼓励,都是注入运动员体内的强效兴奋剂。
宋仰应了一声,从容不迫地勾出第二支箭。
因为事先知道对方的环数,他的心理压力实际上是没有张桥那么大的。
第二箭依旧是个漂亮的九环,且离十环线非常近,能看得出他今天的竞技状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剩下的第三支箭,他只需要再来八环就能赢。
越是到关键时刻,现场观众尤为紧张,双拳紧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到宋仰的发挥。于慎微的眼睛死死盯着,也盼着宋仰能打出一个好成绩。
就在这时,快要缺氧的张桥轻轻喊了一声:“宋仰……” 这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就好像是皮囊深处钻出来的求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