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易垂下一片眼睑,语气带着一丝淡淡哭腔:“我要送我姐最后一程。”
沈邪堪堪定住,没说什么,半晌轻叹口气,默不作声走上前坐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了他正在拧药瓶的手。
蒋易偏头透过重影盯着沈邪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脸,红肿的双眼婆娑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沈邪对不起。”
“不知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沈邪无所谓的扯了抹笑容,朝他张开怀抱:“进来,老公想抱一下你。”
送给你一个最踏实,最温暖的怀抱。
“来吧宝贝儿。”沈邪挑眉笑了一下。
蒋易看着手里开瓶的红药水,鼻翼动了两下,脑袋重重贴进了沈邪怀里。
双手圈紧他,沈邪在他头发上吻了吻,侧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快入初夏了啊……
沈悦清的骨灰交到蒋易手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站在火葬场外,蒋易怀里紧紧抱着这只寄放着他“亲”姐的骨灰盒,脸贴在上面,缄默着半天没说话。
四散分开站在周围的黑流们同样沉默着。
“陵园联系好了,”沈邪轻轻揽了一下蒋易肩膀,侧首看着他:“很安静。”
“沈警官你的脸……”韩媚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叹口气不说话了。
脸?
沈邪碰了碰上完药水已经渐渐消了肿的脸,有些苦中作乐的想,这玩意可是我老婆爱的痕迹……
他老婆现在还在一片压抑的沉默里,闻言看了一眼让自己“家暴”得有些凄惨的老公,嘴角抽搐了两下,别过脸去,默默朝一直陪着的朋友们一一鞠了躬。
虽然没法看清大家脸上是什么表情,谁又是谁,但是他看到每个人都回了同样的礼别。
“谢谢。”蒋易双手抱着骨灰盒,弯腰又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时脑袋有些闷疼:“我想一个人送我姐姐过去。”
那么多人跟着,即便不发出任何声音,沉重的气氛也一定不会让即将入土的沈悦清“睡”得踏实……
蒋易想,病情加重后,他的姐姐可能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没病痛了,理应也要得个安息。
所有人沉默着,发出了一声声哀叹,陆陆续续缓缓点下了头。
蒋易又朝他们深鞠一躬,流了一滴眼泪在地上,很快渗入地板缝,融进缝里的湿土不见了。
“我陪你一起去。”沈邪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
蒋易偏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沈邪联系的陵园离城中心很远,差不多是在H市地界的一处边角,两人乘着去陵园的专车坐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陵园环境很安和,气氛很安静,松软湿润的泥土里发散着一阵阵很舒服的清新味。
在这里,沉睡了的肉/体能寻着一片安心之所,安息了的灵魂也不会再被谁打搅。
离开时,蒋易又回过身来朝身后一排排石碑深深望着,永远不会忘记第二排的第三座新坟里,埋着让他能顺利长大的姐姐,在他十八岁生日这天去另一个世界闲逛了的姐姐……
一阵和风从远处吹过来,蒋易合上眼皮摊开手,让风从衣袖里灌进去。
腰上有被人圈紧的感觉,蒋易扣住那双圈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歪头蹭了蹭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沈邪。
两人都没说话,互相依靠着,安安静静让和风拂过发丝,面庞,嘴唇,脖子……
两颗心从未挨得如此近过,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平静过……
突然,一阵嘈杂声。
“跑什么你,你好意思做这种事,就害怕来你祖宗坟前一点点阐清了!”
“放……放开我……”
一阵夹杂着乱音的拳打脚踢声,还有女人哭喊的尖叫声。
什么“我老李家后代无人了”,什么“天杀的臭小子早恋就算了,怎么就喜欢上了男人,让我怎么给你爷爷奶奶交代”,什么“见了你祖宗的坟后老子就把你一双腿打断”……
二人听到哭声咒骂声,已经飞快分开了。
只见陵园前面几步路,一对中年夫妻正拧着一十六七岁的男孩,哭哭啼啼又打又骂又推又拽的朝陵园而来。
“放开他!”蒋易不顾沈邪拉拽,自顾朝着那一家拉拉扯扯的三口子走上去。
“蒋易——”沈邪慌忙跟上前去拽他胳膊。
那男的正拧着儿子手臂,一脚脚踢着他往陵园里走,听到声响抬起了头。
一脸凶相,肯定不好惹。
这是沈邪低声给蒋易说的话,看着他也不是太想插手管,甚至还有些着急的想把蒋易拽走:“咱走吧,你管人家家事干嘛……”
“走什么走!”蒋易怒着甩开了沈邪拽他胳膊的手:“你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沈邪后背一凉,小心翼翼的问:“你也听见了?”
“听见了,”蒋易有些烦躁:“公然喊话要打断自己亲儿子双腿,喊得那么大声,老子现在是瞎了又不是聋了。”
沈邪一颗心瞬间平复了下来,看来蒋易没听到那女人说的那句:怎么就喜欢上了男人……
“关你屁事!”男人一声怒吼一下打断了沈邪思绪,朝蒋易骂骂咧咧吼道:“老子教训儿子用得着你个小屁孩插手,滚一边去!”
“就是。”女的还挂着眼泪,气出一块的陪着丈夫教训道:“管得也太宽了。”
沈邪有点想脱口大声说一句:“去你妈的小屁孩,老子的媳妇成年了!”
中年夫妇的儿子让他们踢得跪在地上,身上裤子上全是泥土,抬头看向蒋易的脸被打得比让他“家暴”了的沈邪还要严重很多。
男孩面部表情十分倔强,甚至倔强得有些麻木。
蒋易这一刻心情非常不好,他看了男孩一眼,憋着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完完全全舒坦的心绪,看向男的问:“你真要把你亲儿子腿打断?”
“关你球事,”拧着男孩胳膊的男人吼道:“小屁孩滚一边玩去,少多管闲事!”
蒋易捏紧拳头:“总得有个理由是不是……”
理由就是别瞎管了!那小孩再怎么出圈那也是亲生的,女的一副恨铁不成钢哭成那样说明两夫妻平时还是很宠的,打断腿也就说来吓唬吓唬小孩。
沈邪内心戏丰富着,没等对面横眉竖眼要暴起的男人骂出口,忙拖着蒋易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家暴”现场,蒋哥也不怕把自己老公打破相了,终归都是自己的人,这张脸还不是要自己看一辈子的~~~
因为沉默了两章所以这一次废话就会显得有点多了)
第98章
赶上回市区的专车,蒋易走在前面一点挑了个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书包放在膝盖上,偏头靠在窗户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哎——”客车已经开了好几米,看着蒋易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沈邪忍不住拐了拐他:“怎么不说话呢,靠窗伤痛文学啊。”
蒋易没理他,合上眼皮,眉头蹙成一个“井”字。
“说话呢说话呢,”沈邪挠着他的痒痒肉:“别不理人啊……”
“你为什么不上去帮帮那哥们?”蒋易没睁开眼,也没拿开脑袋,一对俊眉仍旧紧蹙着。
沈邪愣怔了一下,无奈着笑笑:“你没看到那小朋友老爸那样,厉害着……”
“你打不过他吗?”蒋易睁开眼睛看着他,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看了会儿又重新合上眼,睁着难受,都是一层层重影。
沈邪叹了口气:“你不会真以为小孩他爸会真说到做到,打断亲儿子的腿吧……”
“你知道我纠结的不是这个点。”蒋易烦闷着打断他的话,停了会儿,语气愈加不耐烦:“算了不说了,我累了,靠着歇会儿,到了你叫我。”
“嗯。”沈邪点了点头,连忙将肩膀送上去:“靠我肩上睡吧,那车子一抖一抖的别颠着脑袋了。”
“不用。”
蒋易睫毛闪了两下,收了收抱在膝盖上的书包,冷淡着吐出这两个字后,就没再说些其他了。
沈邪怕惹他心烦,也没再继续坚持,只是默不作声将手伸到他靠着的窗户上贴在他的脑袋下垫着。
客车穿过一片片山谷,稳稳当当行驶在如长蛇一般盘踞在半山腰的高速公路里。
看着蒋易安静浅睡,或者是假寐着的侧脸,沈邪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忧心中。
到现在,那对中年夫妇说的那句“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深处,让他不觉就想到了沈毅恒。
前段时间沈邪听了老姐的话试着和他沟通了一下,结果争吵反而比第一次还要更加厉害。
沈毅恒说他绝不接受,沈邪同样不可能让口。
这对除了沈邪高考填志愿时产生过一点分歧,其余时间相处都挺好的父子彻底闹急了眼。
沈邪从来没给蒋易提过一丁点家里人对他们这段感情的反对,他不想给蒋易任何压力。
他只想在蒋易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应该要征求一下长辈们的意见之前,将一切问题都处理妥当。
到那时候,他才可以握着这心尖肉的手,利利落落说一声:放心吧,我家里人没问题。
可是现如今看来,这条路走起来似乎有点难……
哎——
沈邪兀自叹了口气,指腹在蒋易鼻头上挠了两下,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隔了一条走廊和他们对排的两大妈啧啧的啧了两声,说了句“现在年轻人真不挑”之类的风言风语。
沈邪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目光如炬。
那两大妈让他盯得眼神有些飘忽,若无其事将头朝向对方继续聊着天,脸上的表情分明就两个字:不耻。
沈邪才刚重新将目光收回来,坐在外面的那暗棕毛衣大妈就阴阳怪气来了句:“注意点影响行吗,恶不恶心——”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沈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两下,冷冷道:“恶心干呕那可严重了,前面一点好像有个市妇幼保健院,这边建议下车去看一眼。”
同样不知道是在说谁。
毛衣大妈立起身子要开骂,侧首一瞟沈邪手背上有些暴起的青筋,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脸色阴沉着回过头,低声骂了几句。
沈邪兀自冷笑了一声,回首过来盯着蒋易看了片刻,大手虚空着覆在他微微合起的眼睛上,仿佛在替他遮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离客车开进隧道还有半米远的时候,沈邪才慢慢收回手,安静着重新放回膝盖上,依稀又听到了有人说“两男的,害不害臊。”
沈邪在一片漆黑里微笑,臊/你妈的,怎么那么多话逼……
回来时,韩媚和倪姐已经把沈悦清留在屋里的遗物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除开一些烟火生活用具,稍微私人一点的笼笼统统也就收了两箩筐。
“这些都是要拿去处理掉的,”韩媚忙得一身汗,指了指两箩筐东西,看着蒋易:“还有倪儿整理出来堆在客厅里的那一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挑出来留个念想的。”
蒋易环顾了一圈沈悦清已经收拾得空荡荡的房间,摇摇头:“不了。”
这些东西都是沈悦清生前一直用着的,现在人不在了,东西也得全部一块给她“寄”过去。
她在那边缺了什么都不合适,毕竟也不知道究竟要“住”多久才回来。
“那行,”韩媚点点头,想了想,又指着沈悦清衣柜旁一大约有半个正常成年男子那么高的保险柜,说:“清儿这只柜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你看知不知道她的密码打开来看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回头只能连着保险柜一块处理掉了。”
蒋易应该是知道密码的。
沈悦清告诉过他,说她对数字极其不敏感,几乎所有的密码清一色就六个数字:123456。
最简单的密码才是别人最不容易猜到的那一个。
沈悦清说这话时,表情得意得不可一世。
蒋易兀自笑了一下,喉咙里特别苦涩。
“我试试。”他说着,走近那只保险柜,在密码栏输了123456。
开了。
韩媚笑得有些心酸:“这简单粗暴鬼丫头。”摇摇头,弯腰抱起一只箩筐出卧室去了。
沈悦清的保险柜里没什么重要物品,锁着的全部都是这些年来蒋易送给她的或用过,或没用完的一些物品,理得整整齐齐。
蒋易一件件翻着,看得有些泪目。
立在他身后的沈邪拉长袖子,绕了半圈胳膊在他眼睛上擦了一把。
“就不能给张纸巾吗?”蒋易没回头看他。
“我就是你的纸巾啊。”沈邪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温声道。
蒋易叹了口气:“能用来上厕所吗?”
“能,”沈邪蹭了蹭他的耳朵:“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蒋易扯了扯嘴唇,回过头来继续在堆满了各种东西的保险柜里翻着。
突然,一个塞在角落里的白色文件夹吸引了蒋易目光,他拿掉压在文件夹上的一只盒子,捡出文件夹打开。
一张病历单,一份受益人处端端正正备着他名字的保险单。
两份纸上的内容相差巨大,时间却隔了也就一星期。
也就是说,沈悦清在得知自己病况后,就想到了要给他留这份保险。
——我想买份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