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没到夜里林信书睡不着的时候,便总会拿出这封信看,看着信中人对自己的慰贴,可以让自己那颗不平静的心定一定。
而钟诚义收到回信的时候已是几月后,那封辗转千里的信件已经有些破败,钟诚义打开的时候尤其小心,清秀的字迹犹如林信书那双闪着光的眼睛,灼烧着钟诚义的心。
诚义,我这边一切都好,战场上枪子无眼,你多加小心。上海这边没有下雪,但挺冷的,外面好几户人家今年因为战乱收成都不好。
诚义,照片我看见了,雪很美,人更俊。看见你瘦了,我心疼。到时等战事结束,我们一起去北平看雪。
相机我昨日去店里看了,有点贵,不过你要喜欢,我们就买一台。
你不在家的这一年想你想的紧,一有空就去和春满楼的宁叔学做菜,我还学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鱼,味道还行,你应该会喜欢。
到时等战事结束,我去接你。
勿忧。
第48章 柳暗
林信书寄出信件后的一个月,上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曾经在街道上看到的普通百姓现如今已经因为粮食,开始烧杀抢掠。
林信书所在的院子大门紧闭,门外有李副官带着的人在把守着门,屋内人听着外面人的声响和哭喊声有些心惊。
此时的饥荒让人们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在这个年代活下去已经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了,然而却雪上加霜,连日来的暴雨天,把原本种在地里的庄稼全都淹没了,也像是浇灭了人们心中最后燃起的一把火焰。
林信书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人不停地争抢掠夺,不由得红了眼眶,而在那些人群中的人还有一些是自己的学生,他们原本灼灼的眼睛里冒着的希望的光,说着自己远大理想和抱负的光全都消失了,如同一头饿狼扑食一样在争抢着地上唯一一个馒头。
林信书咬着嘴唇,努力咽下那骨子酸涩,对一旁的仆人说道:“家中今日可还有剩下些馒头?”
仆人答道:“少爷,家里还有一笼刚蒸好的包子。”
“都给他们吧。”林信书指了指外面那群孩子。
李副官拿着包子往那群孩子那儿走去,孩子们看见包子,原本灰暗的眼睛里闪着光,不到几口便把一个包子吃了,几人正准备离开时,李副官蹲下身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那些稚嫩的脸上留下了眼泪,对着前面那栋房子深深拘了个躬,喊道:“谢谢!林老师!”
林信书站在屋内低着头一语不发,他不知道在这种天灾和人祸下他该怎么保护他们,即使今日给了他们包子填了肚子,但明日,后日呢?
想到此又回想起钟诚义临走前的样子,想起他此时此刻在战场上拼杀,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现如今他们却都在自相残杀,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击垮了林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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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孩子跟阿爹走。”一个面容瘦弱的男人抱起一旁的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无力的睁开双眼,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声音十分虚弱:“阿爹,我好饿。”
男人看着孩子面黄肌瘦的脸,心里又是自责又是难过,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背,温柔地说道:“奚儿乖,阿爹现在就带你去吃东西,再坚持一下。”
“来来来,一个个排队!”一个妇人在那边喊着。
“我有钱!我要买十袋!”一个男人拼命举着手,挥舞着手里的纸币喊道。
“我也有!我要买五袋!”
“我要三袋!”
“好好好,都有都有。”妇人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旁不停收钱的男人交给一旁的人干活后,笑着对妇人说道:“娘子,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就可以把我们家的陈米都可以卖掉了,还有大把大把的钱赚。”
妇人笑着把钱币往兜里塞,说道:“那是!就这种时候这些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米!这可是用钱也买不来的东西,知道吗?”说完妇人便躺在椅子上,揉了揉有些酸痛地肩膀,看着面前那些人心甘情愿地购买比平时要贵十多倍价格的粮食,觉得心情畅快极了。
男人见色,立马殷勤地上前给妇人捏着肩膀,说道:“对对对,娘子说什么都对,这几天娘子也是辛苦了,等这个战事过了,我们去买个大房子,然后好好出去玩玩。”
女人斜了一眼做小伏低的男人,撇了撇嘴说道:“以后这些钱都归我管,你要是以后敢出去花天酒地,我非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一定不会。”
“哎哎!你们在这边聚众干什么!”张三带着一群巡警从车上下来后,怒斥道。
妇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不屑地说道:“做生意啊,能干嘛?这位爷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
张三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让他们把着这黑心买卖给撤了,便听一旁的众人吆喝妇人买米。
张三看着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百姓,拿着手里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买这些贵了十多倍的粮食,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旁一个小巡警对着张三说道:“三哥,现在怎么办?就任由他们这样吗?”
张三扫视了一下周围,站到了一块较高的石头上,对着众人喊道:“各位!各位!先静一静!听我说。”原本吵闹的众人停下了声音扭头看向张三。
张三见状继续说道:“我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家里都没有粮食,在饿肚子!但是请相信我们,我们会帮你们弄到粮食的!所以请不要高价去购买粮食了!”
众人听完后一顿斥责。
“相信你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有粮食吗?”
“对啊,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张三被一众人训斥地有些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在这个时期,能弄到一袋米就已经很好了。
“滚开!”突然人群中有个男人被踹了出来,“他娘的!没钱还想吃饭,滚一边去!”
男人擦了擦脸,赶忙跑到一旁扶起被推倒在地上的小姑娘,说道:“奚儿,你有没有摔伤啊?让阿爹看看,奚儿对不起,是阿爹没用,阿爹不能让你吃上饭,是阿爹没用。”男人说着说着留下了自责的眼泪。
小姑娘伸出脏兮兮的手,苍白的小脸,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说道:“阿爹,别哭,阿爹,我不饿,我们回家吧,娘亲还在家里等我们呢,我们回家可以吃家前面的野菜,虽然不是特别好吃,但是也可以填饱肚子呀。”
男人听了小姑娘的话,一把抱了上去,哭得更大声了。
张三看到这情形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半个馒头,递给小姑娘,说道:“叔叔把这个给你吃好吗?”
小姑娘看着张三身上的警服笑了,说道:“谢谢叔叔。”说完便把半个馒头放进了兜里。
张三愣了愣问道:“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喜欢?”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叔叔,我想把这半个馒头留给娘亲和弟弟吃,他们也还饿着。”
张三看着小女孩消瘦的面庞,和闪着光的眼睛眼眶红了,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对小姑娘说道:“相信叔叔,叔叔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都能吃上饭!”
“嗯!我相信叔叔!”小姑娘眼睛里的光,因为笑容而越来越亮眼,那是充满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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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来信了!”仆人奔跑着把信件递到林信书的手里。
林信书笑着接过,问道:“是将军的信吗?”
“不知道,上面没有署名。”
林信书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稻子和一封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依稀可以辨认得出,这封信正是梁浩的妻子写给林信书的一封信。
“林先生,您好!冒昧打扰到您,但我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和您商意一下。我们家中有一个关于稻谷的偏方,前几日我娘亲交到了我的手里,说这个偏方可能可以解救当下这个疾苦的环境,但是因为是偏方,我们也从来都没有种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的男人为了忠义和百姓,愿意冒险去战场上,虽然我只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野村妇,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想如果他看见这些他拼死要保护的百姓,现在受着饥饿的痛苦,他肯定会不安心,所以如果这是他的期望,那么作为他的女人我愿意帮他完成,不论多么艰难。”
林信书看着这些字迹,眼眶红了,内心像是涌动着一团熊熊的火焰,他觉得这是希望的曙光。
在这个混乱动荡的时期,总会有人站出来,把那些灰暗的眼睛点亮。
终有一天,我会为这个世界披上铠甲,去击退这些阴霾,我想看到太阳重新升起的样子,我想看到你们眼里那扑不灭的希望的光。
阿义哥哥,也许我真的能做到,以前,你来保护我,现在我可以守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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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将军!不好了!我们一队兵被东边的土匪偷袭,全部丧命,无人生还。”
“将军!我们前方的防线快被土匪们突破了!”
“将军!我们的粮食也快不够了。”
一句句不好的消息传入钟诚义的脑子。
全部丧命!无人生还!
钟诚义皱着眉,眼眶都红了,这是自己下的命令,是自己让他们从东边突围,这些兄弟的命是自己害的。
他觉得一瞬间无力极了,这种消失已久的无力感又重新回来了,果然不管自己再怎么强大,终究不能保护所有人。
祁明洋看着钟诚义就这么低着头,坐在那里,走上前,一把把钟诚义拽了起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可是主将啊!他们的主心骨!你垮了,你让他们这场仗还怎么打!”
外面的炮弹听不听地在钟诚义的耳边响起,一瞬间一阵耳鸣,周围的声音好似都听不清了,只能看见祁明洋愤怒的样子。
“你醒醒!信书还在等你回去!你想就死在这儿吗?”
信书!
“阿义哥哥,你长大后想做什么?”钟小书稚嫩的脸望着钟诚义说道。
“我想做将军!我要保护你们所有人!”
“那我要做先生,然后永远和阿义哥哥在一起!”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了袁老的一句话,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让人类摆脱饥荒,让天下人都吃饱饭!
信书要努力啊!你的阿义哥哥还在战场上等你的粮食呢!
第49章 花明
今日又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原本就潮湿的泥土,更是形成了一个低洼,林信书坐着车回家的路上不停地皱着眉头,望着窗外。
现如今有钱的人都跑去买高价的陈米来过活,然而那些出不起这个价格的穷人就只能坐在路边苦苦地等待,等着地上可能会撒下一把米,然后赶忙跑过去怜惜地一点一点捡起来。
再等等!再坚持一下。
雨不会一直下,总会有办法的。
等林信书回家时,二话不说便上了楼,不停地翻看着书籍。
总能想到办法去解决的。
“咚!咚!咚!”屋外的门被敲响,林信书下楼看见两个孩子,等开了灯才看清楚两人的脸,是自己的学生。
赶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俞水抓了抓脑袋,看着林信书说道:“老师,我们。。。”
一旁的女生钱小小见俞水笨笨的样子,赶忙拦住说道:“算了,你别说了,我来说吧,我们发现西边卖粮的那家妇人家里明明和我们一样遭受了灾害,却丝毫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现如今大家都把粮食看得比命都重要,哪怕把粮食卖得再贵,又怎么可能好心拿出来卖呢?而且他们那家一看就不是好人,于是我便和俞水晚上准备偷偷潜入他们家后院的梁田,哪知他们家后院里有一条没有栓绳子的恶犬,幸好我们跑的快,没有什么事。”
“然后我们就在墙外钻了个小洞,发现他们家的粮田里貌似有一个圆圆的木架子,木架子外还有一个个小斗在那儿运作着,把田地里多余的水都排到了一旁的沟渠里。”
圆木架子?
“你可还能把它画下来?”林信书的语气里满是紧张和激动。
要是真的有这么个东西,那等今年秋收大家就可以吃上饭了。
钱小小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了。”
不到半个时辰,钱小小便在纸张上把木架子画好了。
林信书拿起纸张不断地研究着,半响开心地笑了,这几天的所有焦虑和不甘,都一扫而光。
“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找找工匠,看看能不能把这木架子可做出来,有了这个,我们人人就都可以吃上饱饭了。”
翌日清晨,三人拿着纸张找着可以制作这个工程的木匠,而得到的答应几乎都是。
“这个木架子太复杂了,这个不需要人力,也不用牲畜去拉动的水车,现如今能做的人已经是撩撩无几了,而我知道能做这种工程的老匠,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您可知道那家人现如今住在哪儿吗?”林信书急切地问道。
木匠苦笑着说道:“知道,但你别想了,那人是肯定不会帮你做的。”
“为何?”
“那个老木匠生前还算是个好人,有时候有些穷人要做什么,他也会分文不收地帮忙,但这上海滩有多少木匠啊,那个老木匠又是个身体不好的,经常就是做做,休息个大半月,导致家里一直都是贫苦的,所以他那儿子就这样对于钱财这个东西格外看重,您要是没有大把大把的钱币,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况且这个水车多半是他家祖传的手艺,要像您说的,真能对粮田有益处,他又为何到现在都不告知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