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的手指猛然攥紧床单。
“怎,怎么可能……”
失忆了不就应该什么都忘记了吗?没有记忆的人,哪会有困扰。
燕淮的眼神在夜灯的幽幽荧光中晦涩不明:“不信很正常,我最开始也不信,但我以前明明是不爱喝牛奶的,现在这东西却似乎成了我天天离不开的药……”
“……但我每次喝的时候,却都总觉得不够。”
“什么不够?”宁初有些失神。
“那感觉就像需要吃饭的人,每顿却只能吃太妃糖,那些牛奶作为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根本无法从源头上解决我的问题。”燕淮看着他。
“什么破比喻,”宁初垂下眼,睫毛恹恹地轻颤着,“明明是你自己每晚喝牛奶,味觉嗅觉紊乱了。”
“可能吧,每个结果都有它的原因……”燕淮点点头,眸色深沉。
他带着一丝希冀:“那我们身上这些巧合的结果,是不是因为我曾经或许见过你?”
又是这个问题。
“呵!”宁初无奈地撩起眼皮,语气笃定地不留余地。
“没有。我可以很明确地说,我没见过你。”
“燕总既然说自己发生过车祸,脑神经受过损伤,那嗅觉想必也很有可能被影响,与其不停纠结这气味是在什么地方闻到的、在什么情况下被你记住的,不如找个好点的医生治一治……”
他平静地看着燕淮:“……相信燕总请得起。”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宁初的身体有些发冷。
沉默了许久,燕淮才垂下眼帘敛去眸色,低沉着嗓音开口:“多谢建议。”
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宁初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轻叹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心狠,但这次快刀斩下过后,燕淮大概就不会再跟他见面了吧,也算是各自都能重回正轨,不再相交。
……
过了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意端着杯热牛奶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宁先生,这牛奶……燕少让你先喝点儿垫垫,不然等会儿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谢谢,你就叫我宁初吧,”宁初朝他笑了笑,目光落到牛奶杯上,又变得无奈,“我觉得我喝点粥就行了。”
身体又晕又疼的,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他现在只想吃止痛片。
“诶,要我说其实不喝也行,”苏意像是个自来熟,走到他面前,就捧着个杯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还不是燕少总爱喝,不喝就常常整宿整宿睡不着……”
宁初微怔,垂眸低喃一句:“居然是真的……”
“啊?是真的啊,”苏意以为他不信,“失眠是好多年的毛病了,燕夫人当初给他找过好多医生,个个都说身体正常,非常健康,通通没辙,后来就开始找心理医生了。他喝牛奶能缓解一点,不然真的很难睡着。”
这人的语气像个活泼过头的纨绔,宁初瞥他一眼:“你老板的隐私,不用跟别人说得这么清楚,当心他开了你。”
“我知道啊,但你肯定不算别人嘛!”苏意理所当然地挑眉。
“……”
宁初看了眼医生手里的牛奶,啧了一声,烦躁地偏过头。
高中那会儿,两人在一起之后,燕淮总爱像某些敏锐的大型动物一般,找到机会就把他抱得很紧,然后埋在他的颈窝处深嗅,黑发扫着他的皮肤,每次都很痒,总是让他咯咯笑个不停。
而问起原因,燕淮起先一直卖关子不说,后来才告诉他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像个没断奶的小孩儿,又像一颗白软的奶糖,想咬一口,看流的是血还是牛奶,但舍不得。
宁初骂他神经病,那明明是奶奶在超市里买的洗衣粉的味道。
然后隔天就偷偷给燕淮买了两袋塞进课桌里,结果放学被人逮住,摁在昏暗的小巷子里啃咬了好一阵,求饶地喊了无数声哥哥,才被放了一马。
现在恍然间想起来,他却不知道这气味对于燕淮来说,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一时半会儿都有些茫然了。
苏意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一张嘴叭叭个不停。
“你跟别人不一样!燕少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我刚好在读研,自那会儿认识之后啊,就没见他对谁动过心思,简直比和尚还心如止水,真的绝了,我觉得他对你肯定是真心的,不然不会这么在意,你都不知道,昨晚燕少一直在这儿守着……”
“别说了!”宁初抬手抵住额角,低喊一声。
“我头要炸了……”
他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静如死海的那片地方,竟然已经掀起了一点波澜。
要不怎么说病中的人最脆弱呢,心防大概也变弱了些,宁初叹息。
苏意担忧地走上前:“要不我给你进行个全面检查?你这痊愈的速度实在是慢了些。”
暖光映照下,抵着额角的那只手手背上还有输液留下的青紫,宁初的皮肤薄,又白,那一大片痕迹看着格外骇人。
苏意想起拔针时燕淮落在上边儿的眼神,又是生平头一次在这个冷酷无情的老板身上,察觉到了难过心疼的情绪。
“不用,”宁初蹙眉冷淡地摇头,“秋天病好慢点很正常,谢谢你。”
“唉,也对……不用客气,我是燕少付钱雇的嘛,照顾你也很正常。”苏意的态度十分真诚。
宁初噎了一下,但想着反正明天就走,便也懒得解释了。
不再见面,时间就是最好的解释。
14 老同学新导演
第二天是司机送他回来的,走的时候,宁初也没见到燕淮。
这对他来说挺不错的,轻松许多,至少不用在身体酸痛和精神疲惫之中还不得不面对燕淮。
胡晓安大概是早就被支过声儿,司机把他送到家的时候,就见妹子一个人抱着他的包包和之前穿的衣服在门口等他,见到他就跟流浪的孩子找到妈一样激动。
宁初送走了司机,带她进屋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倒了六片止痛药,一把塞进嘴里,就着冷水咽下去。
冰凉的清水顺着喉管一路冷沁沁地流下去,冰得他身体都不自觉地蜷缩一下。
但药片好歹进了肚子,就算目前还只是心理作用,他也觉得好受些了。
胡晓安一进门就手忙脚乱地找热水壶给他烧水,一边说:“薇姐给我发信息了,让我好好照顾你,对了宁哥,你家有小米吗?我给你熬点粥。”
“你这么听她的干嘛?”宁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瘫着,“给你发工资的是欢悦,又不是S&U跟燕氏。”
他有些庆幸这一根筋的小孩儿没有那么盛的好奇心,不然他还得编一编燕淮那里是怎么回事。
“韩哥也让我好好照顾你嘛,我前天联系他的时候,他都急得差点从外地飞回来,只不过唐恩一直不肯放人,唉……听说还跟他吵了一架。”
胡晓安找了半天没找到小米,冰箱也空得可怜,幸好最后锲而不舍地找到了一袋燕麦片,就攥着那小包玩意儿,站在开放式厨房旁边等着水开。
“本来就不用回来,”宁初心烦地揉捏眉心,“他是唐恩的经纪人,又不是我的。”
虽然他知道韩修言是个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影响本职工作的人,但对方这样帮他,却会让他心里逐渐产生负担,不知道以后能如何回报。
他垂着眼点开韩修言的微信,在界面上这两天一长串的留言之下,打了句“已经没事了,别担心”发过去,随即摁灭屏幕。
不知道是因为低烧还是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来了,宁初这会儿感觉有些眩晕和呼吸不畅。
他缩在沙发上拍着太阳穴,问:“剧组那边呢?怎么处理的?”
他那天招呼都不打就被人带走,后来也没发消息去解释,许连杰肯定会动气,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换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短短两天时间,被换的居然是导演跟男主演!
胡晓安给他说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
“宁哥你知道吗?薇姐告诉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而且凌亭最近还挺红的呢!人家就打了个电话,说换就换了,好厉害啊……”
能不厉害吗?宁初无声地叹息,按照燕淮今时今日所站的位置来说,他就算是想换掉C城的一把手,估计也不用费太大力气。
更遑论一个演艺圈的小剧组。
但昨天都说清楚了,以后燕淮估计不会再管他的事,这样想来,许连杰和凌亭也是挺倒霉的。
只是宁初没有想到,许连杰被换掉之后,制片方找来救场的导演,居然是白星澜——他高一和高二上半学期的同班同学。
他是在四天后剧组休息室的欢迎会里见到新导演的。
高中的时候,宁初在班里的人缘不算很好,名诚里的孩子大多数非富即贵,即使有一些因为成绩或是其他关系侥幸进来的人,但数量却并不多,也大都安静。
班上的人每天谈论的见闻趣事他都插不进嘴,也懒得去了解,再加上之后跟燕淮偷偷交往,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就更短了,是以没什么交好的朋友。
白星澜算是比较熟悉的一个。
这人那时在班里阳光开朗,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会时常在课间找他说话,也会在圣诞节给全班准备礼物的时候,特意多给他一个姜饼人的礼盒。
宁初当时知道他的爱好是摄影,出于礼貌,还回赠了一本在校门口文具店买的相簿,两人关系不错。
尽管白星澜在高二上学期结束后就出了国,但要是让宁初回想一下高中同学的名字,应该还是会第一个想到他。
而时隔多年,昔日的老同学居然成了他的新任导演,宁初站在一众演员中鼓掌欢迎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次的欢迎会可比上次凌亭那个要正式多了,白星澜在这一行算是个新人导演,专业是在国外读的,刚回国根本没什么作品。
但他背景雄厚,刚进圈里人脉就比绝大多数人都广,剧组各方消息灵通,都不敢怠慢。
再加上新加入的男主柯泽前不久才拿到个电视剧的主流奖项,身价水涨船高,关注度也不错,连带着前两日惶惶不安的剧组工作人员们也稍稍安心了些。
泳池那日之后,即使徐薇封锁消息的能力一流,但剧组那时在场的人却都是知情的。
宁初明显感觉得到,剧组里的好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变得小心翼翼,看过来的眼神都十分微妙,就好像他在别人眼里已经蒙上一层神秘的‘资本面纱’,不能轻易得罪,只敢在背后偷偷‘金主论’。
宁初无奈得很,但导演主演都被换了,他十个嘴巴也解释不清楚。
他叹口气,赶在人群解散之前,先出了休息室的门。
病去如抽丝,这几天烧退了些,但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乏软。
今天没有他的戏份拍摄,宁初想了想,决定去附近僻静些的餐吧吃点东西。
前期已经拍了一段时间的戏,这周围的地方他都熟悉了,找了家人少的蛋糕店进去坐下。
点好咖啡和丝绒蛋糕之后,无聊地摸出手机来刷。
凌亭的粉丝这两天大概知道了自家哥哥新戏角色被换的消息,但不清楚缘由,在网上不停谩骂剧组跟工作室,甚至还上过热搜。
今天消停了一点,不过宁初预感公布新男主的名字之后,应该还会有一片骂战。
他正百无聊赖地低头划着屏幕,面前的桌子忽然投出一点阴影。
对面的沙发坐下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正对着的白星澜神采飞扬,正弯着眼睛冲他笑。
“刚刚怎么溜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宁初顿了一秒,嘴角慢慢上扬,揶揄道:“因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啊,白导。”
“啧,还没开拍就叫上白导了啊,嘴真甜,以后白导给你加戏,放心吧!”白星澜夸张地朝他挤眉弄眼。
“哈哈哈……可别加,我受不起……”
宁初被逗得笑出了声,暗叹白星澜似乎天生就具备这样的能力和感染力,即使那么久没见,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消除那些让彼此生疏的距离。
“没想到你真的当导演了,以前还以为是开玩笑的,”宁初连语气都放松了许多。
“不过你不是想当电影导演吗,怎么会来拍偶像剧?还是处女作,亏了亏了。”
“不亏,”白星澜低垂着眼,“我自荐的。”
“嗯?”宁初愣住,“为什么?”
白星澜的家境他多少知道一点,艺术世家,各路亲戚在演艺界都叫得上号,资源丰富,让他学成之后当个电影导演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是电影处女作,肯定也有许多大牌明星因着他家里那层关系抢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