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你在这个剧组里啊,”白星澜笑眯眯的眼睛里看不出其他情绪,“熟人熟事的,合作愉快嘛。”
“嘁……”宁初只以为他这幅说辞是敷衍,便也没了打听的心思。
白星澜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下去,不再寒暄,轻声开口:“在国外那几年,我一直觉得你和燕淮能长久地在一起。”
宁初倏地睁大眼睛,诧异地看过去:“你——”
“我看到过。”白星澜从善如流地点头。
“高二某次晚自习之后离校,我不小心看到过,他……抱着你。”
宁初苦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该谢谢人家没给老师打小报告吗。
“当时我只知道他是高我们一级的学长,后来这几年在国外也听说了他,商业天才,投资眼光毒辣,手段更够狠,”白星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眼光挺好。”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宁初,抿了抿唇,等服务员把咖啡蛋糕上好之后,才又说:“但我前段时间回国,才得知燕淮身边没有人,你们分手了。”
他的语气很笃定,让宁初莫名地有点不舒服,就好像心里尘封的一些东西,有人非要打着手电筒往里照,还试图把上面堆积的灰给吹开。
他冷淡地点头:“他毕业那年出过车祸,失忆了,完全不记得我,两星期前才偶然遇到。”
“什么?”
白星澜没料到是这种原因,惊诧地微张嘴巴:“……那,那你当时没跟他说清楚?也没和他见面?为什么?”
宁初不想回答,低头慢慢搅弄着咖啡。
沉默半晌,白星澜察觉到他的抗拒,才又试探性地问:“那现在呢?你说你们又遇到了,那你……还是不准备告诉他?”
宁初看着杯中小小的漩涡,淡漠地笑笑:“没必要了,什么东西经过七年都会变一个样,为什么要告诉?告诉了再尴尬地坐在一起忆往昔吗?”
白星澜歪了歪头:“那我们俩不尴尬吗?”
“不尴尬啊,”宁初耸耸肩,“我们俩又没谈过。”
他平静地看过去,对面的青年眼眸微动,忽然间开口:“那不如我们试试?”
15 黑暗中
“那不如我们试试?”
白星澜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人白玉似的脸。
话是没经大脑脱口而出的,但一时冲动的背后,却是经年累月的心思沉积。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宁初。
白星澜那会儿正百无聊赖地趴桌上,耳边是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老师在带着几个学生忙碌地发书,一屋子跟菜市场一样乱。
他一偏头,就从乌泱泱的满教室人中,看到了最显眼的一个。
——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夏天的阳光太过炽烈,窗户都拉着窗帘,但没拉严实,翘起的一角透了一缕光进来,随着空调风游荡的路线,恰好从那人的眼睛开始轻抚。
浅色的眸子被照进了灿金的光,像是干净的夜空被砸了个洞,星河淌进人间,被白星澜好运地捕捉到。
连着周围的空间都似乎变静了,只听见砰砰的心跳声。
少年一瞬间就乱了心神。
那时候的宁初也是冷白的肤色,露在阳光底下跟透明的一样,气质却不像现在这样淡漠疏离,脸上带着点娇气的婴儿肥,眼尾的红痣仿佛是不自知的勾引,整个人都是鲜活的。
年少中二又自觉阅人无数的白小天才当下就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以后一定要拍他。
不仅要拍一次,甚至对方随着时光流逝、每个产生细微变化的阶段,都应该存在于自己的相机中。
后来,他就充分发挥着自己的长处,慢慢跟这个人熟悉起来,了解了更多。
知道他叫宁初。
知道他是其他同学口中家人‘砸锅卖铁’进名诚的。
知道他身上有股淡淡甜牛奶的味道,但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喷的香水。
知道他自己其实不喜欢眼尾漂亮的红痣,觉得没有英气。
知道他皮肤薄,手腕捏一下就会留个红印,好久都不散。
知道他无父无母,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知道他常常戴着一个嵌玉的银镯子,是他奶奶在庙里给他买的。
知道他不爱运动,体育课总偷懒。
知道他体质有点差,夏天的时候指尖都是凉凉的。
知道他冬天都会裹成一个球,但还是容易感冒。
知道他其实挺爱笑,经常想到什么,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就勾起嘴角。
知道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话的语气语调会不自觉地黏糊上扬,像是在撒娇。
……
再后来,就知道了他跟高一级的学长在谈恋爱。
那天他下了晚自习,想拍一点城市跟以往不同的夜景,没走平常回家的那条路,故意走些偏僻的地方。
然后隐在黑暗里,在某条僻静的小巷外停住脚步。
他看着巷子里昏黄的路灯下,今天才对他笑过的人被抵在墙壁,小声叫着另一人哥哥。
那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宁初平时那点上扬拖长的语调哪算是撒娇啊,此刻真撒起娇来,存了故意的心思,声音里带着钩子,酥麻地钻进耳蜗,听得他心脏霎时软成一汪水,一汪醋水。
他心里那些卑劣的情绪在颤抖地涌上大脑,难以自控地偷望过去。
黑衣黑裤的学长低头在那条细白的侧颈上轻啄,一手桎梏着宁初的后脑勺,一手将他的白T揉出褶皱,从背脊一路滑下去,扣紧腰肢。
掌心里掐着的腰跟他想象中的一样,柔软得能陷进去手指,被使劲揉压地往后仰出一段脆弱易折的弧度,修长的脖子也用力往后仰拒着,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难耐的求饶哭腔。
但从白T恤宽松空荡的袖口中伸出的两只玉白手臂,却软塌塌地勾缠在学长的肩膀上。
指尖攥着黑衣,不知道是不是还那样凉。
白星澜听着一声声绵软讨饶的‘哥哥’、‘学长’,一股烧心的火在身体里逐渐燃旺,倏而生出荒唐的怒气来。
他发狠地握紧拳头,脑子一片混沌,也不知道是想把这些扰人的声音打碎,还是想把那个看似清透易碎的人给揉碎。
等到两个人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后,他才从黑暗的拐角走出来,瞪着通红的眼眶,看了许久。
然后举起相机,对着巷子里那一小块路灯的微光,摁下快门。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就是这么做了。
甚至在国外的前几年,那一晚所见所闻的场景,都比其他任何的画面在他脑袋里停留得更久。
他以为自己回想得更多的,会是融在教室阳光里的那双漂亮眼睛,却没料到在异国他乡的午夜梦回里,画面闪过的全是黑暗中那两条一折就断的软白手臂,和那截被揉弯凹陷的腰肢。
醒来时,身体会像下了一场雨,鼻息间也满是潮湿热气。
后来的几年里,在他刻意的淡忘之中,便很少再想了。
白星澜曾经也以为这只是他青春期里一段酸涩复杂的感情,淡忘了就过去了。
但当他回国,无意间看到电视里这个人、这个名字,几乎是无法自拔地又陷入那晚窥探时的紧张情绪里,同样的,还带着一丝兴奋。
既然已经无法抽离,那他这次不想再呆在黑暗的拐角里了。
他第一时间打听了宁初的消息,得知对方所处的剧组导演退出了拍摄,制片方在重新找人顶上。
于是他不顾家里和团队为他规划的发展路线,一头扎进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里。
此刻坐在这里,看着那双琉璃玉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自己的身影,心脏鼓噪着,白导觉得一点都不亏,非常值。
但宁初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愣愣地回看过去:“试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白星澜只是个稍微能聊得来的高中同学,还是读一半就走、多年没见过的那种。
问出‘试什么’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可能的那个涵义,宁初顿时就只觉得他在开玩笑。
“嗤!”他无奈地笑笑,“为了感谢你以前没给老师打小报告,我请你吃蛋糕呗,以身相许就算了。”
他随即招了招手:“服务员!”
“你想吃什么?”
白星澜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伸手在自己微卷的头发上烦躁地抓了抓,才兀自笑出声。
“算了,跟你一样的吧……慢慢来。”
*
距离宁初离开煜山府邸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燕淮也如那人所愿的没有主动联系。
微信里最近一次的聊天记录,还是那次打过去的语音通话,接的人甚至都不是本人。
燕淮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退出微信的界面,看着底下川流不息如同光带一般的渺小车流,渐渐出神。
心底深处像是有一股洪流,却无处宣泄。
他揉捏着眉心,使劲地闭了下眼睛,忽然想起那个人闭眼蹙眉的模样。
也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完全好,着凉就跟被要了半条命一样,仿佛一碰就会碎,让燕淮就算现在回想着,手也会下意识地放轻力道。
他睁开眼,脸色变得冷凝,手机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
微微一愣,燕淮看了眼手机屏幕,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按下接通。
“妈。”
“小淮,回去了吗?”燕卿卿的声音透过听筒,从大洋彼岸传来。
“没有。”
“还在公司呐?”燕卿卿听着电话那头的安静,蹙起眉头,“你那边不是都快十二点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燕淮敷衍道,对他来说,在家跟在公司都差不多。
“您身体还好吗?外公呢?”
“都好都好……”燕卿卿温和地笑了,“只不过你这还没离开多久,你外公就已经想你想得不得了了。”
“嗯,等这边局势稳妥下来,我会回去看他的。”
“他们……苏家那边,没给你气受吧?”
燕淮扯着嘴讥笑一声,眼底冰冷:“苏家那些人从根儿上就已经烂透了,就算想给我气受,也没那个本事。”
燕卿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燕淮听出她语气里的踌躇,垂下眼帘,平静地问:“妈,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等等……呃,你父亲他,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这似乎才是她这通电话的重点。
燕淮不耐烦地抓松领带,神色在办公室冷光灯的照射下愈发冷戾。
他不明白一个让她在怀着孕的情况下被迫地、不知情地成为第三者的男人,为什么会让她如此牵挂。
苏诚二十几年前跟燕卿卿谈恋爱的时候,燕家还没有现在的家底,这个男人趁着跟燕卿卿的冷战期间,在家里的撮合下与现在的老婆家联姻,光速闪婚的时候,燕卿卿才刚刚查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燕淮觉得苏诚如今的胃癌就是这个人应得的报应,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这种人有什么好值得在乎的?”他真的很费解。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他的神经,燕卿卿重新开口的声音透着认命的无奈。
她缓声道:“小淮,你不懂,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管在哪里,对你来说总是特别的,想要了解他的每时每刻……我知道你可能不理解,但我只能管住我自己不去找他……却不能管住我自己不去想他。”
16 我要买房
和燕卿卿结束通话后,燕淮在落地窗前又站了良久。
他懂的。
他怎么不懂,要是不懂的话,就不会这么心烦意乱了。
他回味着燕卿卿说的那些话,脑子里那些纠缠成结的思绪蓦地变得松了些,似乎有了点能解开的希望。
办公室的门被扣响,待他应声后,徐薇才踩着细高跟走进来,深夜的妆容依旧一丝不苟,怀抱了几本文件夹。
“燕总,S&U高层的人员名单都在这里了,包括他们的家庭情况、账单、国外账户、资产、跟苏氏本家的往来、以及近几年经手的主要项目,都已经整理好了,电子档我传到了您邮箱里。”
“嗯,放那儿吧。”燕淮没回头。
徐薇将文件放在他桌上,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然过了零点。
她不动声色地无奈摇头。
虽说苏家这边心怀鬼胎的人不少,但徐薇觉得,其实凭燕淮的手段,收拾这些人是迟早的事,难度也不大,一个都跑不了,用不着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