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浑身猛然一颤,挣扎着从燕淮怀里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抖。
对方似乎本就不敢抱紧了,不像刚才在包厢里,越是认真,就越不敢用力。
“抱歉……”燕淮的声音变得更哑,手掌握成拳,只有很短一层的指甲几乎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宁初转过身,抬眼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深呼吸一口气。
“燕淮,你给我一点时间。”
25 在黎明前找到你
“燕淮,你给我一点时间。”
他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人黑沉沉的眼睛就倏地亮起了一点微光,像是荒凉冰原上的微弱火苗,饱含着无限的希望。
“好。”他回答。
“你慢慢想,不要太焦虑了,”燕淮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心,将那里轻柔地抚平,“不要有负担,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行不行?”
关节莫名地刺痛了一下,‘舒服’对他来说是个奢侈的词汇,宁初有些难过,低声道:“我尽量吧……”
燕淮的呼吸因为他的这句话和说话的表情微微窒住,他在面对宁初的时候似乎总是这样,总觉得这个人轻易地就会被撞上裂纹,轻易地就会碎掉。
一想到这人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难受悲伤、在吃苦,心脏就像被丝线缠绕,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伸手将宁初抱紧,鼻尖抵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轻嗅,喃喃道:“那在你想的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保持之前的相处距离,我不会搬走。”
他清楚自己心里有一只野兽,带着兽性,被他竭力地压制。
别说搬走,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宁初禁锢在只属于他的领地里,牢牢守着,谁也别想碰,谁也不能伤他。
“随便你……”宁初不满:“但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你这是在干扰我的决断,是犯规。”
话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伸手推开他,燕淮勾了勾嘴角:“偶尔作弊也是可以的。”
“鬼扯……没有这个规则。”
宁初撇撇嘴,慢慢放松身体:“十秒钟,作弊时间只有十秒钟,然后你就恢复正常,下楼睡觉。”
“好。”
燕淮收紧手臂,将怀里心软得跟棉花似的珍宝用力揉进身体里。
*
好不容易等到燕淮下楼,宁初进屋没歇一会儿,突然看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堂妹宁洁的。
‘哥,你现在有空吗?我请你吃夜宵,就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夜市。’
消息是十五分钟前发的,眼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
他捏着手机皱了皱眉,刚刚晚餐顾着看电影去了,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有点饿,出去待会儿也无妨。
‘行,你去个人少点的店找个包厢,把地址发我。’
大学附近年轻人多,保不齐有几个爱上网的对他有点印象,被认出来指指点点的就毁心情了。
他很快换了件厚外套,拿着钥匙出门打车。
宁洁发来的地方不难找,是家大排档,开在夜市中段,厅里只坐了一桌人,门口阶梯上摆着一箱箱活鱼活虾,现挑现杀,弄得满地湿漉漉的。
他跟老板问了声儿,推开仅有的几个包厢之一,就看到宁洁对着门托腮而坐,表情望眼欲穿。
青春活力的大学生穿着淡蓝色的棉服,化了淡妆,鼻头有些出油,大冬天的额头居然还出了点细汗,模样称得上清秀。
看到宁初进来,连忙开心地站起身:“哥!你来啦!”
“坐吧,”宁初朝她颔首,摘下口罩,“赶紧吃了回去,你们几点关寝室门?”
“十一点四十才关,还早呢!”
宁洁走到门边,对外面喊:“老板上菜!就我刚才点的那些!”
喊完又一颠一颠地坐回来,风风火火的:“这儿的味道可劲爆了,哥你待会儿多吃点,包管好吃。”
“辣的吗?”宁初撕开碗筷塑料包装的动作顿了一下,“我吃不了辣。”
他的胃敏感又脆弱,偏偏以前没怎么用心调理过,每次发作都疼得死去活来。
宁洁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啊……我点的时候没想起来……我让他们做成微辣吧!”
她说完,立刻噔噔噔地跑出去交待两句,回来时笑得像邀功似的:“已经说好了,还加了个酸菜汤,没辣椒。”
“嗯。”宁初表情淡淡。
“对了哥,那个……”宁洁一坐下来就按捺不住,脸上表情踌躇,支支吾吾了几句,软着嗓子,语气像是在撒娇。
“你能不能再转我十万块钱啊?”
“……”
宁初脸色霎时冷下来,倒茶烫着面前的碗,不出声。
宁洁急了:“就十万块而已!对你来说只是小意思,但我是真的有急用!”
“我记得我之前才转给你七万,宁洁,”他看着面前这个堂妹,眼神愈发冷淡,“你一个准备考研的大学生,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你问这干嘛呀?”宁洁对于他如此在意钱这个东西,感觉无比地委屈,不满地撅起嘴。
“当明星那么赚钱,给我一点儿怎么了,以前要不是我帮你……”
“我又不红,拍戏赚不了多少!”宁初冷声打断她。
“但你可以找燕淮要啊!”
宁洁一句话像声惊雷一样炸响在他耳边,心跳都漏了一拍,宁初倏地放下筷子:“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的?”
“就那个大佬中的大佬嘛,我同学在金融城实习,见过一次,知道他长什么样……”宁洁的气焰小了些,缩着脖子嘟嘟囔囔:“哥你都认识这种人了还藏着掖着,真是小气,人家随手一张卡肯定都不止我要的那么少……”
包厢里没有空调和暖气,身上的骨头冷得直抽疼,宁初吸了一口凉气,连心都感觉一并凉了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
“我今晚看到的呀,你们一起吃饭了,还去的那种很文艺的电影餐吧,嘿嘿……吃完了他送你回去,车子居然一直没开出来,他是不是住你家啊?你们是不是……嗯?那种关系?”
宁洁越说越兴奋,还探过身子来扯他的衣袖。
宁初下意识地躲开她,只觉得头皮发麻,难以置信:“你看到的?你跟踪我?”
他从和燕淮进小区到再出门的时间,前后不过一二十分钟。
既然宁洁看到了他们俩一起进小区,还说等了一会儿没见车子出来,那就是说,这个二十出头的堂妹试探性地给他发短信时,人还在他的小区外面。
而接到他的回复后,宁洁才匆匆赶来这里,也许只早了几分钟坐下,然后装作在等他的模样。
他的背脊都泛起一股寒意。
发现说漏了嘴,宁洁顿时噤声,讪笑两下,又嗫喏着:“就是好奇嘛,谁看见那位燕少心里不好奇啊,又不只是我的毛病……”
“他跟我没有关系,也不可能给你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宁初冷漠地说。
他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以前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女孩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他只觉得越来越不想和这个妹妹相处,连她变了个性格的契机都不知道是什么。
还是说,人都是一定会变的吗?那么‘拥有’,是不是也只能是暂时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宁洁霎时红了眼眶,眼睛里布满了让他心惊的、无端的怨恨。
他听着宁洁的斥骂,心脏一点一点如坠冰窖。
“那年要不是我偷拿我爸我妈五千块钱给你,你就痛死在医院了!尸体都没人给你收!我妈说了,这个恩情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涌泉相报!我现在只不过问你要一点点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自私?我爸妈说得对,你就是一个白眼儿狼!是个利己主义!我看我以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去同情你这种人!”
……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缝儿,上菜的服务员端着一盆红灿灿的麻辣鱼头,听到这里边儿的声音,犹豫着不敢进来。
“你上,你上你的。”宁初苍白着一张脸开口,看向门口的眼神都有些飘。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精神是恍惚的,头重脚轻。
服务员把鱼头放在桌子正中央,跟逃似的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宁初缓缓站起来,没去看宁洁那双不再单纯的眼睛,垂眸看着这盆火辣辣的鱼,冷冷地笑了。
“好,好……你终于说出来了,你爸妈教得好……”
“宁洁,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你不管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给你打钱吗?一是因为你小时候的确帮过我,二是因为奶奶以前很喜欢你。”
他轻轻捂住光是看了这盆菜就开始隐痛的胃,白如纸的脸色依旧淡漠,他不想吼得那么不体面。
“但事实得说清楚,我那时候不会因为你那五千块钱就横尸医院,而这几年我给你花的金额,不管再怎么通货膨胀,都是能抵的了。”
淡淡瞥了这个拥有亲缘血脉关系的‘堂妹’一眼,他拿出手机,登上手机银行,往常转的宁洁那个账户里转了十万。
“这是我念在小时候奶奶那么疼你的份儿上,最后一次给你钱,但我以后一分都不会再给了,因为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孩子是我,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我再在你面前受气。”
“你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抛下最后一句话,宁初头也不回地拉门走出房间。
……
夜市里不好打车,他戴着口罩,沿着两排热闹的店铺一路往外走,街道热闹拥挤,不断地有人撞过肩膀,体内止不住地泛冷发疼。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夜市路口,在马路边的长椅坐下,冷风吹得连眼皮都在打颤。
不只是胃,身体各处的关节都疼得他头晕目眩。
宁初把口罩拉了一点下来,身体脱力,小口小口喘息着,突然间觉得还是有些幸运的,演了个男四,拿到了一点钱,刚好可以把这段维系得越来越累的关系断掉,孑然一身。
他心里空了一块儿地方的轻松之余,又觉得悲哀,觉得很累。
那个十四岁戴着红领巾,脸蛋粉扑扑,装了一书包钞票跑来医院找他,悄悄说‘奶奶留给你的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这是我在家里偷偷拿的,哥你让医生快给你开药吧’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生命里那些曾经爱他、对他好的人,在这些年里都一一消失了。
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讽刺还是玩笑,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而可怕的是,他对此都已经愈发麻木和习惯了。
习惯了失去,习惯了两手空空,习惯了‘不能拥有’。
就似乎他不再期待那些关心,不再想要那些爱意了,因为都是会变的,都是会不见的,没什么真的可贵。
他不愿意再排斥这种麻木了,宁初想,过了今晚就好,今晚就让他一个人呆着,等到了明天,太阳升起来,他就可以痊愈,可以摒弃那些不必要的情感。
可以给自己筑起厚重的城墙。
可以真的成为一个麻木的人。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着,宁初捏着酸疼的腕骨,出神地盯着地上一块翘起的砖块,不愿去接,任凭那个冰冷的方块儿在兜里不知疲倦地震,几乎整整一个小时。
他不知道,在这座城市,郊区某栋楼6层的房子里,一向冷峻从容的燕少,已经快要砸手机了。
燕淮只在宁初的下一层,对方在到家后,没多久又开门出去这事儿,燕淮是知道的。
那时候他的整个大脑皮层都处于‘宁初终于愿意正视这段感情’的兴奋中,注意力分了大部分在关注楼上的动静。
房门咚地一声关上时,他的心情就有些烦躁了,特别是开门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降到一楼后便停了,脸色已经称得上阴鸷。
时间已经快十点,现在外面天气那么冷,能去哪里?去干什么?身体这么差就不能好好在家休息吗?
他没有关门,沉着脸在门口站了许久,不停说服自己宁初有自己的生活,有朋友、有时间灵活的工作,不要过多地去干涉他,不要被心底那份浓烈到极端的占有欲给吞噬,给他空间,不要太急……
但倏而又开始有了另一些想法,万一宁初要去的是一些不安全的地方怎么办?万一他又低血糖,撑不住晕倒了怎么办……
这个城市的黑暗面,他比宁初清楚得多。
这些念头一旦出现,联想与想象的能力一旦开启,担忧就又化成了一根根丝线,将他越缠越紧,难以呼吸,连带着心脏都鼓噪不安。
他上到7楼敲了宁初的门,确认他的确是出去了,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抱臂站在门口等了四十多分钟不见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