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这时候已经显示着快十一点钟,燕淮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断裂。
他抿紧唇,心里想了一个理由,拨了宁初的第一通电话。
本想着要是那人接了,他就说在家煮了饺子,问他要不要来吃。
但电话嘟音了数声,没有人接。
直到扬声器里传来‘……请您稍后再拨’的声音,燕淮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告诉自己可能是处的地方太吵,对方没有听到,然后耐着性子继续打。
一直打了二十几通,这期间他就静伫在宁初的门口,耳朵里响着一声声缓慢的‘嘟——’,再听着后面机械的应答。
心底里那些灰暗阴沉的情绪一点点侵蚀着他,眼里渐渐浮出让人胆颤的戾气,全然没了在宁初面前隐忍温柔的模样。
他没有停,继续拨打着电话,迈着步子回到楼下房间,拿出另一只手机拨通了徐薇的号码。
“喂?燕少?”
“去做件事,”燕淮盯着那只依旧未通的手机,声音似是淬着隆冬的冰,“联系交通部的人,查宁初此刻的行踪。”
现在?
徐薇心里一惊,她的直觉告诉她此时不能问任何的废话,立刻答复:“我马上做。”
“嗯,任何消息都打我这部手机,不要占另一部的线。”
“是。”
跟着燕淮这么多年,她几乎听得出这位冷酷老板语气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她,boss已经到了发疯的临界点,至于最后是点燃还是哑火,取决于让她做的这件事的结果。
莫非是那位漂亮的‘灭火器’先生出什么事了?
查监控很简单,但她记得燕淮之前的嘱咐,此时此刻即使有火上浇油的后果,她还是不得不提醒他。
“可是燕少,让交通部帮忙用监控调查对方行踪这种事,要是被宁先生知道了,他会不会因为误会而生您的气啊?”
这与燕淮的初衷相悖,她只怕会造成更大的隔阂。
而情路不顺的话,老板的心情就不会顺,关联着的,她徐薇的工作也必定受到影响。
但燕淮的回答更让她心惊。
听筒里的声音沙哑:“我管不了这么多,要是给他空间会让他在某些地方受到什么……伤害!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宁愿他讨厌我。”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查。”
挂断徐薇的电话,燕淮忽然想到什么,一边继续拨着宁初的号码,一边迅速下了楼。
他带着一点‘那个人或许可能在小区亭子里坐坐’的可笑想法,飞快地走遍整个休息区域,却没看到一个人。
希望落空,他站在冷风中嗤笑自己一声,低头杵在原地,偏执地一遍又一遍戳着那个拨打键。
如果徐薇在这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觉得自家老板已经疯了。
或许没有站多久,但每一秒都很漫长,在喉咙里泛起血气之前,燕淮终于接到了徐薇回过来的电话。
“燕少,交通部的人查了全城监控,比对后发现,人在小区门口上了出租车之后,就开到了大学城的一个夜市里面,进了一家店,十几分钟之后出来往外走,出口那段路有点乱,监控不全,但没见宁先生走出那片区域,更精确的系统查找比对还需要一道审批程序,我们正在办,您需要动用直升机搜索吗?”
“可以先准备着,”燕淮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把夜市出口那段路的定位发到我手机上。”
“是,我刚给小王打了电话,”徐薇道,“他应该很快就到您那边了。”
“不用,”燕淮隐在夜色中的眼神冷戾地如同冰刀,“我一秒都等不了,告诉他们,交通管制,给我一路开绿灯。”
“……是!”
夜风瑟瑟,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不止,那一刻宁初不知道,嘈杂喧嚣声中,整个C城川流不息的车海都在让道,通往他的路上,每一盏交通信号灯都维持在畅通的绿色上面,一辆黑色的车闪电般划破夜色,飞驰而过,奔他而来。
……
即使到了冬天,C城的夜生活也很丰富,大半夜路上行人都多,但直到经过身边的人渐渐变少到直至没有,几个路口在不知不觉中被封锁,周围变得空荡荡,宁初依旧在无意识地发愣。
而刹车的声音太刺耳,在寂静的空气里无可忽略,他才蓦地动了动手指,氧气流转的肺里仿佛盛着冰,看见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的人。
垂眸对上那双比夜色还深沉的眼睛。
燕淮在看到他的那刻,看到那个孤独单薄的身影坐在凛冽夜风的长椅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几乎是一瞬间就剧烈地抽痛着,开口的嗓音仿佛被车轮碾过。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宁初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啊,”燕淮不在意他的态度,手表举在他面前晃晃,“过了零点,现在是我申请的今天的作弊时间了。”
“……一小会儿。”
他的声音很虚弱,几个字被风吹散了,燕淮握紧他膝盖上几根莹白的手指,仿佛握住了冰窖里长年累月堆积的冰块儿,彻骨的寒。
也让他彻骨地痛。
“说谎了,小骗子。”他仰着脸,艰涩地扯了扯嘴角。
宁初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人握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哈气,喃喃问:“燕淮,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担心你啊,”燕淮轻吻了吻攥在手心的指尖,叹出的气流在微不可查地发颤。
“我很担心你啊,宝宝。”
他静静地盯着宁初,那些一刻钟前还叫嚣着的、撕扯着他神经与五脏六腑的戾气,在这一瞬尽数消退。
燕淮默念着这个下意识间低喃出口的称谓,置身于冷冽黑暗的冬夜中,心尖软烫得一塌糊涂。
26 我就在这里生根了
宁初的目光凝住,定在他的脸上,慢吞吞地说:“……不要叫我宝宝。”
会让他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恍惚间就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好的宝宝。”燕淮无奈地笑笑,帮他把衣服拉链拉上去一些,“等你有力气了之后再生气吧,公平点,我拿你没办法,现在你也拿我没办法,咱们扯平了。”
视线都似乎能被冷风吹得僵住,宁初看了面前的人好一会儿,又慢慢移上来,定在路旁的车身上。
嗓子干哑得厉害:“你自己开车来的?”
“嗯,想快点找到你。”
燕淮握了一下那双冰冷的手,起身弯着腰,勾着宁初的腿窝,将人轻松地横抱起来,放在怀里颠实抱紧一些:“去车里说,你吹太久的风了。”
被抱进后座坐下,车厢里的暖气一刺激,宁初才猝不及防地咳嗽几声,回过神来时,手指已经搭在了燕淮的臂弯里,身体不自觉地往里靠。
果然人不管再怎么适应寒冷,总归都是渴望温暖的吗?
他怔愣地看了眼被他攥出的衣袖褶皱,低声又问了遍:“你自己开车来的?”
“嗯,对。”燕淮看着他。
“……可你喝了酒,两杯,这算酒驾……”
那场车祸没给你个教训吗?都那么惨烈了,居然敢酒驾?还想再撞一次头?
燕淮似乎噎了一下,没料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动脑子,轻声解释:“他们进行交通管制了,路上没有车和人在我前面,撞不到的。”
宁初抿紧了唇。
“……明天就抄交通法规,写道歉信到交警部门,这下行了吧?”
那倒也不必,宁初垂眸咳嗽:“撞到小花小草也是不好的。”
尼玛!
“……明天就捐款给规划局搞绿化!壮大小花小草!”燕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有耐心。
宁初叹了口气,又咳了几声,被燕淮用车里常备的毛巾裹得严严实实,暖气蒸着,企图从表皮渗进体内,却被扎了根的寒气负隅抵抗,两者相撞,身体忽冷忽热的,难受得紧。
他把头靠在后座,神情终于从怔怔的面无表情变成了疲惫,问:“那你现在怎么还不开车走?”
“等小王过来,”燕淮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慢慢摩擦,却还是弄不出什么温度,像是握着块冷玉,“你在车上,我不敢喝了酒开。”
他的言下之意没说出来,宁初心里却听得清楚。
但他已经出过一次车祸了。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没有抽回手:“你也有不敢的时候啊……随便你开不开吧,反正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的。”
燕淮眉头蹙紧:“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帮不了我,”身体一在这样暖和的环境里放松下来,体内那些疼痛就显得更加难以忍受,宁初把身子缩成一团,喃喃道:“但你没让我在这里坐一晚上……”
“……虽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阻挡了他变成一个麻木无情的人,宁初无奈地笑笑:“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今晚这事,你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在燕淮开口前又补充一句:“交往除外。”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自信和托大了,除了交往,他都不知道能满足燕淮什么要求。
但他脑子现在这么混乱,根本无法做那么大的决定。
仔细想想,他似乎都不太了解这个人,不清楚这个人心里想要的、在意的东西有哪些,年少的感情很美好,少有的时间都在欢笑拥抱,也少了许多深入了解的机会。
而现在却又已经没那种去深入了解对方的勇气和精力了。
“说一个我能做到的吧,不然作废。”今晚已经够让人心冷的了,他决定在燕淮这儿就破罐子破摔,任性一下:“要很简单的。”
谁知燕淮立刻就说:“还真有一个。”
“什么?”
从他衣兜里掏出快要断电的手机摁亮,点开未接来电,燕淮把手机举到宁初苍白的脸颊前,盯着他开口:“以后我打的电话,你都要接。”
就这?就这?
宁初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燕淮无声地叹气,“这个你能做到就很不错了。”
提得再难一点就会怕他心里焦虑了。
“嘁……”
宁初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勾起嘴角:“答应你了。”
还没等燕淮回答,他嘴角的笑意就骤然落下去,身体里的剧痛跟针扎一样,开始反扑,嘴里溢出难忍的呻吟。
“咳咳……”
“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回去。”
燕淮的手心握住宁初的腕骨,微微用力,掌中的皮肉倏地颤了一颤,他眉头蹙得更紧,仔细观察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头晕?还是哪里在痛?”
上次他就怀疑这人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但给他泡澡的时候又没看见什么明显的伤痕。
“头痛,胃痛。”宁初缓声开口,“回去吃点药,睡个觉,病几天,就没事了。”
“……你说得倒轻巧。”当中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没聊两句,小王就匆匆赶来,宁初赶在燕淮之前定下要去的地点,免得又被他拉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回我家。”
燕淮沉默着没反对,当晚就把苏意请了过来,一通折腾,下了狠法子,饶是宁初再体寒,也出了一些汗,混沌着睡了个舒服觉。
但他底子太差,第二天还是低烧不止,好在剧组的戏份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给白星澜发了条消息,批准了他不用再去参加杀青宴,好好休息。
他在家躺了几天,前两天没力气赶燕淮走,后来终于恢复了点劲儿,就时时刻刻都催着他离开,但对方只耐着性子跟他打太极,然后慢条斯理地以力道压制他,勒令他别再去费那个无用的神。
直到宁初看到这人在他客厅里签合同,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你回公司吧燕淮,你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们才需要你!”
燕淮淡定合上文件,语调轻飘飘地上扬:“你在教我做事?”
“……”
这是什么品种的憨包?
“抱歉,新学的网络流行句式,开个玩笑。”燕淮见他垮下来的脸色,立马撇清关系。
“放弃吧,你不适合这种……”宁初无奈地摇头,摇完之后有些晕,就靠着墙看他:“说回正事儿,你不能一直呆在我家。”
“我等你好了就不呆了,”燕淮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走到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你的体质是真的差,没见过比你还差的。”
“……谢谢你的诊断啊!”宁初瞪了他一眼,“我的好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