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扫了眼面前的一圈人,冷冷开口:“我要亲眼看。”
这人性格使然,不让他看到人是绝不可能放心的,秦婉深吸一口气,朝燕卿卿和燕程轩点点头,对他道:“走,舅妈带你去看,你先把鞋穿上。”
燕淮似乎没听进去,赤着脚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走。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再刺激他,秦婉快步过去扶住他的手肘,好在燕淮虽然现在精神不太稳定,但似乎对她还不排斥,由着她带出病房,走到隔壁门口,打开了房门。
格局布置差不多的房间里,胡晓安和护工正坐在病床前小声说话,王玄靠在沙发里打盹儿。
病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陷在雪白的被褥里,脸颊几乎快与被子同色了,只是没有厂房里那种灰败孱弱的感觉,就像只是睡着了。
点滴瓶挂着好几个,伸出来的左手手背青紫一片,右手的伤被纱布包裹,只露出一点葱白的指尖。
胡晓安见他进来,慌忙站起身退到一边。
燕淮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宁初的指尖,又摸了摸他的脸,温热的,手指抚过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在上唇处感觉到一点微弱的热气,熨帖得让他差点掉下泪来,心脏酸涩得难受,低声问:“医生怎么说?”
胡晓安意识到这是在问她,连忙小声道:“手上的是皮外伤,药效也是暂时的,度过去就没事了,但人极度紧张过,有些脱力脱水,而且受到了惊吓,精神状态不好,需要休养。”
“其他的地方呢?有没有做过检查?”
“是说全面检查吗?医生说需要等药效完全过去,宁哥体力恢复些再做,他现在受不了折腾。”
燕淮心头一痛,沙哑着嗓子说:“好。”
站在身后的秦婉无奈叹气:“这下放心点了吧?先去把鞋穿上吧,你妈知道你孤身一人跑去跟歹徒对峙,弄得一身伤,还被打了两枪,差点没晕过去,幸好你穿的防弹衣里有防弹插板,背上只是淤伤,不然的话,你这家伙恐怕小命难保。”
“徐薇呢?”
燕淮突然发问,还没人反应过来,沙发上醒来的王玄接过话:“她跟着回来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下飞机看到你被燕总他们接走之后,就离开了,不知道去干什么,还把你的手机交给我保管。”
从王玄手中接过手机,他没有动,直接站在原地拨通了徐薇的电话。
“燕少?你醒了?”徐薇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是不是苏启然那边有情况?”
他被人重伤,还牵扯到七年前车祸事件的知情人,不管白星澜是怎么知道那些内幕的,但他清楚,在知道这个消息泄露出来被他察觉后,苏启然一定不可能坐得住。
如果说几个月前他想让这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受尽折磨,那么在此刻,他只想把这个人挫骨扬灰。
“是的,”徐薇说,“苏董想把苏启然送出国,但被我们的人截到了,呃……只是我们的人拦截的时候失了轻重,不小心折断了苏大少爷一根小指指骨,现在人正疼得不行……”
“没关系,”燕淮幽幽道,眉宇间罩着一层阴霾,“把他带到医院里来,我找人给他治。”
“……是。”
挂了电话,在宁初的额头上又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对王玄他们轻轻点头嘱咐:“麻烦照顾好他。”
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燕淮才赤着脚走出病房,将房门关上,遇到拎着拖鞋走过来的燕卿卿,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握成拳。
“妈……”
“唉都让你把鞋穿好了,多大个人了还……”
“你之前说不记得宁初这个名字了,”燕淮声音发冷地打断她,“那你刚刚看到过他了吧?想起什么了吗?”
57 虾仁猪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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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刚刚看到过他了吧?想起什么了吗?”
燕卿卿愣了一下,表情微微僵硬,撇过脸去:“你纠结这个干什么?我天天都能看到那么多人,哪能每一个都记得住?”
燕淮勾着嘴角莫名地笑了,笑意悲凉,他穿上鞋,没说话,慢慢往自己的病房里走。
在场的人中,秦婉是最为心细的,她想起这人苏醒之前,医生来检查过后说的话,忽然间福至心灵:“燕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什么?”燕卿卿心里一惊,顾不上其他,紧张地拉着儿子上看下看,“刚刚医生是说过脑部受到严重撞击之后可能会有异常,难道记忆恢复了?赶紧叫医生再来好好检查一遍……”
“不用了,我现在好得很。”
燕淮在病房中站定,突然想起那时候他昏迷五天,迷迷糊糊醒过来,也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病房里,阳光正好,一切井然有序。
那会儿的宁初,大概已经被关进拘留所冰冷的牢房里了。
他捏紧拳头,转头看向燕卿卿,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痛意:“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出车祸时,那辆车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为什么说谎?”
燕卿卿神情微怔:“你果然恢复记忆了。”
“什么意思?那不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吗?你想起什么了?”燕程轩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满脸懵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秦婉拉住,表情严肃地问:“难道当时小宁也在里面?”
看着燕淮直勾勾地跟燕卿卿对视,听了她的问话之后脸色不变,几乎算是默认了,秦婉才倒吸一口凉气,和燕程轩对视一眼,喃喃道:“怎么会……他一直没说过?”
那么严重的车祸,怎么会所有的知情人都默认里面只有燕淮一个人,完全消去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没说过,而我的亲妈,燕夫人,也一直把我瞒在鼓里。”
燕淮盯着面前这个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头一次觉得,原来以前他对她的了解是多么片面,他曾经的失望有多么浅。
她不仅对亲生儿子不够在乎,还漠然到了残忍的程度。
“我不知道!”或许被触到了哪一点,燕卿卿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我当时一心扑在你身上,你伤得那么重,还是伤到脑袋,又昏迷不醒,我哪里有心思去管其他!?”
“连有这个人跟我一起被送进医院也不知道?连车里还有另一个人也不知道?我不信!”
燕淮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捏着,眼眶瞪得发红:“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在一起两年了,为什么你后来还给我的手机里面,会一点关于他的东西都没有?是不是你删的?还有,他在医院里被苏启然带走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燕卿卿被他吓得失声尖叫,拼命摇头往后躲,燕程轩和秦婉纵然已经被这一连串的信息震得心惊肉跳,还是飞快上前拉住他:“燕淮!燕淮你冷静一点!她是你妈!”
“我没有我没有——!”燕卿卿盘起的头发都散乱了,竭尽全力地否认,揪紧燕程轩的衣服,躲在弟弟身后,楚楚可怜地噙着泪,一脸悲戚。
“你车祸的事情都是苏诚全权处理的,被撞坏的手机也是警方那边捡到,交还给他,他再恢复数据给我的,妈妈没有删你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当时的关系!”
“燕淮,你冷静冷静,”燕程轩也帮着说话,“你妈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从不管事问事,情况稍微复杂点她就觉得头疼懒得过问……”
“对,不管事,不问事,”燕淮冷冷打断,额角的伤口早已渗出血,衬得脸色更加惨白,眼中布满血丝,是燕程轩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所以呢?看着宁初在病房里被带走也不管不问,对害我出车祸的真凶是谁也丝毫都不在乎?”
秦婉拉人的手一抖,神色复杂地看向燕卿卿,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对方在轻轻抽泣,模样依旧很美,眼神却一直闪躲着:“我真的不知道,警察只说是带嫌疑人去调查,我怎么可能拦?我也以为是他害得你出车祸啊,就想着干脆交给苏家处理了,不想插手,后来又觉得,与其让你知道被朋友迫害心里会难受,不如就按苏诚的建议,什么都不说,反正你全都忘了。”
“姐!”燕程轩难以置信地喊了她一声。
她那时候虽然还保持着简单的个性,但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这种荒唐的想法说出来谁信啊?他这个局外人都一字不信,更何况燕淮了。
“他自己都在那辆车上,怎么可能害我?”燕淮咬着牙,几乎字字泣血,一想起那些过往,就觉得天崩地裂,心如刀绞,“是不是只要苏诚告诉你的,你通通都相信,甚至连企图杀你亲生儿子的凶手都可以视而不见!还可以那么残忍地将错就错!”
“他车祸重伤还没来得及治,就被苏启然害进拘留所!他才十七岁!”燕淮用力地抵着额头,心底的防卫溃不成军,摇摇欲坠,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法抑制地滚出来。
铺天盖地的痛楚和悔恨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那个时候才十七岁,没有父母照顾,浑身是伤,你们怎么忍心,我怎么忍心……”
“天啦,拘留所……”秦婉眼眶也红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去扶燕淮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抖,精神似乎已经彻底崩溃了。
“燕淮,小淮……”燕程轩艰涩地清了清嗓子,劝慰的话说得无比艰难:“你们都先平复一下心情,她毕竟是你妈,那个时候肯定是以你的命为重,其他的或许有疏忽……”
“宁初就是我的命,他比我的命更重要,比其他任何人的命都重要。”燕淮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看着燕卿卿冷冷一笑:“是,你毕竟是我妈,那么对待感情多少有些遗传的,做法和态度都差不多,所以应该很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对不对?你曾经说我不懂,现在我懂了,懂得明明白白。”
燕程轩一哽,无奈地瞥了眼泪流满面的亲姐,长叹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外面有人敲门,秦婉深吸一口气去开了门,看到徐薇身后几个保镖围着的轮椅时,怔愣片刻后头痛地摇摇脑袋:“今天真是该来的都来了,果然你们自己造的孽,多久都得还……进来吧。”
“燕少,”徐薇进屋,看见房里的情形和各人脸上的表情后微微一愣,“我把苏启然带来了。”
燕淮抬起阴戾的眼神,朝她动了动手指,徐薇会意,将人推进来后,就很有眼色地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关门出去。
轮椅上的苏启然满头都是冷汗,透出一股羸弱之感,右手小指以一种不正常的形状弯折着,面容阴鸷地朝燕淮看过去,眼中恨意凛然:“哼,就这点伤?白星澜真是个废物。”
他本想好好筹划之后再动手,谁知道那个废物那么沉不住气,居然敢抢在他前面,现在好了,他已经彻底一败涂地了。
“果然是你把那些事情告诉他的,苏启然,你可真是个祸害,我当时就不该只废了你两条腿!”
“呵!呵呵呵……”提到这心中禁忌般的两条腿,苏启然额角绷起青筋,眼中浮出一丝癫狂的味道,“两条腿,换你男朋友一身伤,勉强值得。”
“苏启然!”燕淮被燕程轩拖住,眸光凶狠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似是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但他越是这样,苏启然越高兴,连断指的痛苦也似乎减轻了些:“我听说你为了救宁初,愿意孤身涉险去跟白星澜对峙,被他打成这样,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小演员?”
他顿了顿,连声问:“那你知道七年前你们曾经在一起过吗?知道他跟着你出了车祸?最后还被我弄进局里关了十天吗?听说后来人都差点没了。”
每一个字都往燕淮伤口上戳,苏启然的语气带着顽劣的恶意恨意,让秦婉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欲言又止,但看着燕淮的表情,却又无法阻止对方说话。
她知道,真相就是被瞒的越久才越伤人,燕淮显然已经不能再被瞒下去了,否则,那些早应该修补好的伤口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哦……看来你都知道了,”苏启然见他默不作声,抬手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笑道:“要我仔细给你说说宁初的遭遇吗?”
燕淮的手指轻轻抽搐着,面无表情:“说。”
苏启然笑着点点头,忽然往四周张望一圈:“宁初呢?他怎么不来一起听听回忆一下,好歹是个当事人嘛……”
燕淮脸上的冷漠面具裂了缝,还未来得及发作,燕程轩先迈了一步,一巴掌狠狠扇在苏启然的脸上,指着他怒斥:“他妈的!姓苏的,我劝你适可而止!”
那张阴笑的侧脸在这之后便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脑袋被大力打得侧偏,苏启然将头歪歪斜斜地靠在轮椅的推手上面,脸色灰败,眼中酝酿出滔天的恨意与怒气,丝毫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