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冲到宁初的房间,怎么敲都没有人来开,发着抖找来酒店的人开了门,才知道徐薇没有骗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就在跟她同一层的楼里,被人悄声无息地带走了。
剧组里的其他人很快也都被惊动,但随即又被警方一个个带去问话,并且勒令他们不要往外泄露消息。
燕淮赶到酒店之前,给宁初的手机又拨了无数个电话,但都没有拨通,心里的焦躁和巨大的忧虑恐惧几乎将他吞噬,心跳的速度就没有减慢过,眼睛睁久了,眼前就是一阵阵发慌蔓延的黑斑。
他无比悔恨甚至是憎恨自己,昨天为什么要走,前段时间为什么不坚持换掉白星澜,为什么要让宁初一个人呆在这里……
要是结果无法挽回了……
脑子里无数闪着暗光的线条呼啸而过,燕淮抑制不住地掐着脖子干呕了一声。
“燕总!”徐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跳,连忙揪开水瓶的盖子,把水递给他:“您撑住啊……”
“撑住……我当然撑得住,我只是怕他撑不住……”燕淮脸上的苦笑比哭还要难看,“都怪我……”
“不是的不是的,怎么能怪你,事情发生前,谁能想得到这种疯子绑架犯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呢?”徐薇心里也堵得难受。
海城的雨下了半夜,清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车子疾驰进了酒店的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徐薇侧头瞥了眼燕淮的身影,只觉得那人周身都裹了一层寒冰,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打冷颤。
警方拉了警戒条,封锁了楼层,燕淮站在这个不久前才住过的房间门外,脚底往上渗着寒气,阴沉的眼神让上前的警察都有些发怵。
“燕先生,按照您的吩咐,现场我们没有破坏过……”
燕淮抬脚走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站在屋里,似乎比外面还冷,属于宁初的气息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几乎全都消散无踪,到处都是冰冷的。
走了两步,踩到一张硬物。
“房卡……”燕淮垂眸喃喃,“白星澜是拿了房卡自己开门进来的?谁给他的房卡?”
酒店的负责人此刻已经吓得脸色发灰了,嗫喏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管理确实不严谨,但以前都没出过什么大事,不甚在意,谁能想到同剧组的导演要了房卡,是干这种要命的勾当啊!
警察沉声道:“查了走廊监控,嫌疑人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自行刷卡进的房间,我们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些痕迹,应该是……趁受害者不注意,藏于床底,到了凌晨等人睡得昏沉了,才出来动的手,三点多将人带出房间。”
燕淮浑身的血都冷了,他简直难以想象,半夜三更被一个从床下钻出的人给钳制住时,宁初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他微微一瞥,在瞧见地上碎掉的手镯和上面的斑驳血迹时,更是连表情都绷不住了。
“床边那根横木上面还画了一个圈,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有人小声说道。
用血画的,已经干了。
指尖摸上去的时候,似乎是有一千根针顺着手指刺到心里。
“这是Q,枪……”燕淮沙哑着嗓子,“他在告诉我,对方带了枪……”
他该有多害怕啊,燕淮想。
周围人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其中一个警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走到燕淮面前:“燕先生,我们还发现了一张照片,之前是落在地毯上的,我们猜测,应该是两个人对峙过程中掉的,您看看。”
燕淮接过东西,看清上面的画面,血气上涌,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是年龄尚小、还带着稚气的宁初,可为什么会惶惶不安地站在拘留所面前?还穿着病号服?
这段时间许多不对劲的发现串联到一起,通通挤压进燕淮的大脑,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往的真相就在眼前,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布,他还未揭开,就已经被纱布中渗出的殷红血色刺得痛不欲生。
“找到了燕总!”徐薇带着一个警官冲进房间。
“那家伙好像根本没想过躲多久,但是开了很久的车,现在人不在海城,在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小县城里,已经定位到了一处废弃的厂房!”
……
宁初在黑暗中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觉得脑中的弦已经彻底崩断了,陷入疲惫窒息的昏迷中,又每一次都被心里那股劲儿给折腾醒,然后反复地在这样的折磨中煎熬着。
身上的薄睡衣早就被汗湿得可以绞出水来,心脏从憋闷变为了疼痛,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无法撑到这个后备箱打开的那一刻了。
但车子摇摇晃晃七拐八弯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模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盖被打开,不太明亮的晨光刺进眼球,宁初虚弱地眨着眼,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团黑白浆糊,看不清任何人影。
白星澜伸手摸他,摸到一手冰凉的汗,连额发都全部被汗湿,一绺绺地贴在没有丝毫血色的皮肤上,因为挣扎过,手脚被绳子捆住的皮肤周边留下一圈红紫的淤痕,右手掌心被之前的碎玉扎得血肉模糊。
“小可怜……”
他将人抱出后备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给他解绑,虽然怀里的人此刻浑身软得厉害,就算爬也爬不出三米远,但白星澜想,这是他亲自捆的,是他在宁初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不愿意这个痕迹这么快消失。
54 心碎成渣的一章
王玄赶到地方的时候,燕淮跟着头一批队的警察正要赶往那间废弃厂房。
他本就带着家人在海城周边度假,接到胡晓安的电话后,整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紧赶慢赶地赶过来了。
电影是他劝人接的,人也是自己公司的人,虽说这种状况任何人都难以预料,但宁初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这辈子都寝食难安。
“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可以给医疗队提供小宁的一些信息,”王玄沉声开口,“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如果有任何岔子或是任何需要,在半路丢我下去都行。”
燕淮没说话,也没阻止,上了车后,任由王玄坐在他的身边。
他手上一直紧攥着那张荒唐的照片,攥得皱巴巴的,却自房间出来之后,一次都没有再看过。
只要余光稍微触及到,就觉得痛彻心扉。
“这照片怎么洗出来了?”王玄的声音愕然响起,手指着他手中的照片,讶异地看过来。
“……你认识这照片?”燕淮蹙眉。
“怎么会不认识,”一想到以前,王玄就觉得唏嘘遗憾,“要不是这张照片,宁初大概能早点儿演到男主吧,也不必白白蹉跎这几年。”
“什么意思?”
从胡晓安的三言两语以及之前的一些猜测来看,王玄大致明白了这人和宁初的关系,看着对方这样如同野兽一般紧绷着神经,又联想到他的身份,感觉真是活久见,叹了口气,慢慢回忆起过往。
“我起初对这张照片是不知情的,有段时间,宁初在娱乐圈的势头非常好,他容貌即使放在圈内都算突出,演技也不错,即使背后没有势力大的金主捧,但公司努努力,运作一下,也能很快出头。”
“不过那段时间正值国内新人博出位的鼎盛期,枪打出头鸟,他这样儿的,一下就被其他公司盯上了,挖人未果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这张照片,没有任何预警,就一下发到网上……”
燕淮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公司那时候也是刚起步没多久啊,我没有经验,也没有专业的公关团队,猝不及防看到照片,问宁初呢,他也不愿意说清楚这照片的前因后果,只说是一场误会,根本没有案底。”
王玄想抽烟,但看了眼车厢周围,还是顿住了手,继续说:“网友当时骂他骂得那叫一个狠呐,而且大多数都是还没认识这个新人的,他们不管认不认识,先骂痛快了再说……”
“警方那边没有正式的声明和致歉,光是我们公司的一个澄清,很难扭转局面,况且,那时候跟现在一样,大家对于一张照片印象深刻的程度,远远大于一份澄清说明。”
“小宁那次挺难受的,可能被人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把,身心本来就没怎么恢复,那次之后就更颓了,演演小炮灰维持生活就算了事,也就最近一年稍微好些,也愿意面对了。”
王玄摇摇头:“是个挺可怜的小孩儿。”
“身心本来就没怎么恢复……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玄偏过头,看见这个年轻男人脸上近乎怔然的表情,心里疑惑更甚,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想着宁初孤孤单单一路走来,他作为长辈,还是心疼占了上风,开口说得重了些。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医院,人都在鬼门关边上站着了,当然很难恢复。”
燕淮脸色惨白,手一抖,照片落到脚边,轻飘飘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只听他说是车祸弄的一身伤,错过了黄金治疗时间,身体毛病很多,手术要分几次做,但第一回做完之后,就没钱了,别说手术,止痛药都买不起,他后来吃止痛药吃那么狠,我看是当时买不起药的阴影吧,真他妈操蛋,别人是报复性消费,他是报复性吃药……”
王玄说起来心里也一股火,低声暗骂一句,继续道:“问他家人呢,说是都死了,亲戚不管,问他几岁,沉默了半天说了句十七,说完就哭了。”
燕淮看着车窗外飞掠过去的荒郊杂草,只觉得胸膛这颗心已经碎成了细渣粉末,一生都不可能再完好了。
“后来我带着他入行,成了艺人,其实后来有更好的公司想挖他,我也跟他说过,我这种性格没办法把事业做大,给他带来不了多好的发展,如果他想走,我们和平解约,违约金就算了……但他也说算了。”
王玄无奈地笑了笑:“他说,那个时候如果遇到的不是我,是其他心存歹念的人,诱骗他去干什么,他大概也会答应的,因为那会儿实在太疼了。”
燕淮狠狠地闭上眼睛,世界万籁俱寂,只剩脑子里一根根弦崩断的声音。
……
他们抄了荒郊的近路,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赶到废工厂附近,王玄被安排在车上等,他看着燕淮打开车门,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小宁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知道,不管是燕家还是苏家,这两个庞然大物都能轻易地将宁初卷进洪流,绞得粉身碎骨,而未来能够掌控这两个家族的,是面前这个人。
王玄看着那个背影,恍然间觉得,短短一两小时里,这个人周身的气质似乎都变了,听到他的话之后没有回头,扶着车门顿了一下,低沉笃定的声音让他动容。
“他是我的命。”
……
警方的人训练有素,确定好犯人的具体位置之后,狙击手很快就位,而燕淮在这时又接到了白星澜的电话。
一想到宁初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受苦煎熬,燕淮举着手机翕动唇瓣,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或是算好了时间:“你到了对吧?我知道你肯定带了其他的人,但我只要你一个人进来,小心点儿,多一个人,宁初就多流一滴血。”
电话被挂断,燕淮深吸一口气,沉下眼神,朝着警队队长颔首:“我自己进去,你们呆在外面。”
“行。”戚队没想过能那么快顺利进去,也没想过能改变燕淮的想法,嘱咐他:“注意安全,我们会见机行事,狙击手已经到了射程范围内,到时候你注意把人引到窗边,让他们好动手。”
将防弹衣穿在最里面,燕淮系好扣子,抬脚往废工厂里走。
这地方似乎荒废了很久,大雨过后,到处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有泥泞积水,白星澜果然疯得不轻,根本没想躲,车辙印子清晰地延伸进去,他看见停在斑驳灰墙厂房外的黑色汽车。
目光在打开的空荡后备箱中扫过,心中的戾气浓烈得几乎凝成了实质,蛰伏在身体里,将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阴沉的黑色。
天色此刻已经完全亮了,白星澜按下相机的快门键,将宁初的模样定格在画面里。
光线灰败下脆弱虚软的身体,瓷白的手脚被粗粝的麻绳捆绑着,躺在厂房灰扑扑的废墟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透出一抹极端凌虐易碎的美来,看一眼都叫人觉得心惊。
“你在我的镜头里是最好看的,你就该活在我的镜头里……”
白星澜翻着相机喃喃低语,瞥向一旁目光浑浊的老人:“吴叔,待会儿你就拿着刀,守住他,其他的交给我。”
吴守德是他在海城周边采风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渔民,年纪大了出不了海,家里需要钱,被白星澜资助了几次,感恩戴德地要给他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