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没办法,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消解这个状态,宁初自己也做不到。
这需要时间,好在,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付医生翻了几下手里的报告,简单询问了他几个生活习惯的问题,突然又问:“最近是不是心脏有点不舒服?别怕,你说实话就好。”
他明显地感觉到燕淮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颤了一颤,微微叹息:“是有点,偶尔头晕的时候会感觉有些发胀发疼……”
“但不严重!”他飞快地又补充一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好,了解了,”付医生朝他安抚地笑笑,“不是大的问题,是止痛片的副作用效果造成的,需要戒药静养,能养好的,不要怕。”
“我看了你之前吃的止痛片,万幸啊,你吃的这种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不算差,副作用本来应该没有什么感觉的,不过你吃的时间太长,有点上瘾,最近又是不是在刻意减少吃药的次数?”
“嗯,”宁初点点头,以前觉得吃再多都无所谓,现在他想好好生活,自然不想再被这玩意儿套住,“前段时间在减。”
“不过你这减的方法不对,没有规律,这样并不比吃药好,我会给你重新拿一种药,更加温和,你每月按照我定的时间和数量吃,咱们慢慢减量,按周期停药,好吧?”
“好,谢谢医生。”
“那他的腿……”燕淮问。
“腿上有钢钉,我看到了,”付医生点了点X光片,“好几年前的了吧,骨头其实已经长好了,我建议你做个小手术,把它取出来,以后会松快点儿。”
宁初身体有些发冷,往燕淮身边挪了挪,被人紧紧环住:“别怕,我陪着你。”
“放心,到时候睡一觉就做好了,很快的。”付医生安慰他,“不着急,等你精神和身体健康些了再做都行,至于其他的毛病,胃病这些,就得长时间好好养着了,戒药期间身体也难免会有不舒服,身边最好一直都有人陪着,不然会觉得难熬。”
“好。”
“行,其他具体的调养方法等等,我会联合其他专科医生做个方案出来,到时候再细谈,你慢慢休息,我先出去了。”
燕淮把他放回被子里,起身:“我送你,付医生。”
宁初知道他不放心,跟唐僧似的一大堆话都要问清楚,便由着他去了,反正医生的态度是让他自己安心不少,懒得再去想了,朝护工招招手:“江姐,帮我把床调下去吧,我睡会儿。”
……
在医院里住了一两周,燕淮也做了一些脑部的检查,因为车祸而失去的两三年记忆在七年后通通恢复,连脑科的一些专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种案例虽然也有,但并不是很常见的。
秦婉谢过医生,记下注意事项送走他们之后,叫住也正要出去的燕淮:“诶去哪儿?去小宁房间吗?”
“嗯,”燕淮看了眼床头的时间,“他午饭过后睡了两个小时了,该叫醒了,不然晚上睡不好。”
“行,他的事你肯定比我清楚,不过你也别天天不让他下床了,稍微运动运动对精神和身体都更好的,而且他一直在房间闷着也难受。”
“嗯,知道了。”
“对了,心理医生那边,定的时间是从明天开始,是你说的希望尽快嘛,应该抽得开身吧?”
“可以,每天在宁初午睡的时间就行。”
“好。”秦婉心里有些复杂,这几天徐薇忙着处理其他事情,燕淮请她帮忙筛选个心理医生的时候,她还挺惊讶的,“其实吧,虽然我是觉得你的精神状态需要看心理医生,但没想到你会自己主动提,还这么快。”
别人看没看出来她不知道,但作为一个最近天天都来医院看这两个人的‘局外人’,秦婉觉得自己是看得很清楚的。
燕淮的神经已经是敏感到了极点,她记得某次在病房吃饭的时候,小宁可能因为正在吃的粥有些咸了,多喝了几口水,燕淮问他的时候,他没抱怨太咸,而是随意回了句‘还可以啊,挺好吃的’之后,她就隐约觉得侄儿的情绪不对劲了。
只是对方隐忍得很好,丝毫没让小宁发现,她也是有了怀疑,才在后面几天里细细观察后笃定的。
燕淮觉得这七年里他错失了太多,让小宁承受了太多,以至于小宁现在根本无法完全地信任他和依赖他,可她事后在不经意间问过宁初,人家原来就是只觉得‘平时吃得太清淡了,偶尔吃点咸的,真觉得很好吃’,并未多想。
这其中的微妙她非常理解,而两个人各自的表现她也非常理解。
他们俩一定是相爱的,这毋庸置疑,但七年的过程太漫长太难熬,普通人都多少会有改变,更何况是经历过巨变的这两人。
她能理解宁初由于七年来的习惯,变得没有高中那么天真娇气和任性,也理解燕淮现在草木皆兵患得患失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心情。
她更明白燕淮为什么不愿意把他现在的害怕告诉宁初,还在对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因为这无解,至少在此时是无解的,他们两个人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重新共同相处的过程,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也可以重塑很多东西。
而当燕淮这些情绪累积压抑到需要靠自残来纾解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急需拯救了,幸好,他智商还没丢,已经自己意识到了。
她笑了笑:“舅妈很欣慰啊。”
燕淮明白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辛苦了那么多年,最后还要为我的精神状态操心吧,这些交给专业的人比较好,我知道,我得把自己收拾好,才能给他一个不带刺、没有危险的依靠。”
“也是,其实许多负面的情绪也有生理上的原因,看专业的医生,正确服药,你慢慢地会好的,”秦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你们两个都会好的,而且别忘了还有我跟你舅舅呢,不管是你还是小宁,要是有什么想聊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
燕淮笑得真心了些:“谢谢你,舅妈。”
“不用,”秦婉摆手,“当年我们在国外,也没能帮上你什么,你舅舅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几天也难受得很……”
“嗐!不说这些,总之,你不要怕,也别退缩!你可是老娘的侄子!支棱起来啊!铆足了劲儿拼命去爱他嘛!如果七年时间真的改变了你们,你就用七十年时间把他给宠回来!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他,做到比任何人都能给他幸福,那他跟你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的!别信苏启然那畜牲的话,畜牲能说什么人话呐!”
“我明白的,舅妈英明。”
“臭小子!”秦婉笑骂道:“去吧,记得好好按心理医生的话自我调节。”
“嗯。”
燕淮走了两步,出门前突然转过头:“舅妈,以后你也多来看他吧,把球球也带来,不用担心,他很乖,吵不着的。”
秦婉惊了:“哟,我还怕你现在看宁初身边的每个人都觉得是敌人呐,那个占有欲简直冲破天际堪称病态了,怎么这看心理医生之前就自愈了?我可告诉你,我儿子黏小宁黏得不得了,早嚷着要来了,到时候你别揍他。”
燕淮低着头轻笑:“不揍,我尽量控制我自己,不揍……”
“我能比所有人都爱他,但我更希望,所有人也都能真心地爱他。”
“因为他值得。”
……
宁初第二日午睡醒过来后,迎来一位探病的客人,韩修言。
这几天,燕淮把他身边的人际关系都调查了个遍,这人并不属于‘有危险性’的人物,但被医院以及保镖层层盘问才放进来之后,韩修言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
面对宁初,他的心情着实是十分复杂的。
“我没想到,你跟燕淮,居然真的能成为这种关系。”
宁初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跟燕淮之间的分分合合太过戏剧性,他懒得解释,也不用让别人知道得那么清楚。
见他不说话,韩修言自顾自开口:“跟欢悦解约之后,我就去了别的公司,本来是要按之前的约定带唐恩的,结果他……反正后来,他也没能在圈里呆着了,那些事我听说了一点,其实你们俩本没有多大恩怨,唐恩的恨,或多或少有我在中间和稀泥的缘故,我当时觉得没脸见你,只要知道你没真的出事就好。”
“现在呢?怎么又来了?”
“这不担心你身体嘛。”
韩修言脸上的笑变得轻松点,宁初也跟着觉得放松些:“不严重,放心吧,我已经奔跑在通往健康的康庄大道上了。”
韩修言失笑,倏而笑意隐去,又严肃起来:“你真的要和燕淮在一起吗?我总觉得他的精神状况有些危险。”
宁初微微一愣:“怎么说?”
“就觉得他一直在忍着什么,看起来压抑得很,他这种人,保不齐哪天就也跟着发疯了,说不定还会伤到你,毕竟,他做事一向都狠,对自己的亲人都不例外。”
瞥了眼宁初,韩修言没告诉他自己听到的消息,燕淮把残废的亲弟弟送进了监狱,并且找了许多苏启然这些年里犯事儿的证据跟证人,用尽手段要让对方在里面终生煎熬,还与白家莫名地对上……
根本不像个能安稳下来的人。
宁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他的,好冤啊我的哥哥……”
他理解韩修言这样的想法,毕竟人家不清楚这中间的种种,也不清楚他俩的过往,但要说燕淮有一天会跟白星澜一样疯了,他压根儿不可能信。
对于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肯定。
“放心吧,我不在他身边他才会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不会疯的,”宁初朝他眨眨眼,“因为,我就是他的灵丹妙药。”
60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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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又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燕淮便带着人出院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春节,阖家欢乐的日子,可他和宁初都没有那种来自家人的牵挂,本想着带宁初去个暖和点的地方过年,但最近燕球球幼儿园放了寒假,天天来找他玩,估计宁初也舍不得,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他对于燕卿卿已经是失望透顶,原计划把她远送瑞士,余生都不再相见,但徐薇说她不肯走,说什么都要再见他一面。
燕淮已经不相信她是想见自己了。
“她是想求我给她一个机会,送苏诚最后一程吧,”他苏醒的第一天就隔绝了这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且丝毫都不准备松口,“让她别想了,没可能的。”
徐薇无奈地抿唇:“劝过的,该说的全都说清楚了,人还是闹着不肯上飞机。”
对于燕卿卿来说,这段感情耗费了她太多心力和精力,甚至终生未婚,对于这段历程的最后一个句号,她自然是想能画得圆满。
“那就让她在国内等着吧,”燕淮对此倒是无所谓,“等苏启然终生监禁的判决下来,一字一句念给苏诚听,再把狱里打过招呼的那些特殊招待天天给他讲,他肯定能死得更快,等人死透了,估计就愿意上飞机了。”
“……好主意。”徐薇干巴巴地赞了一句,“还有白家那边,医生已经正式宣布白星澜脑死亡了,白家那边……您要放过他们了吗?”
“确定了吗?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
徐薇摇摇头:“理论上是没有了,但白家那边一直用药物仪器维持着心跳呼吸,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那就放过他们吧,”燕淮淡淡地笑了,“随他们去折腾,有些事情,总要拼命努力之后才会感觉更崩溃。”
……
解决完事情,走出书房,立刻就听到燕铮宇杠铃般的笑声,笑到几乎都快背过气去了,也不知道一天天这个傻乐的劲儿怎么这么足。
地上铺了很厚的羊绒地毯,燕淮走过去的时候,一丝声音都没发出,也没被小孩儿察觉。
他飞快地把燕铮宇从宁初身上给提起来:“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压到宁初哥哥的胸口。”
“我没有不舒服,别凶他,”宁初歪着脑袋窝在沙发里笑,向这一大一小勾手指:“快,球球快跟我求救。”
“宝宝!宝宝救我!坏哥哥要杀我!”燕球球立刻又发出杠铃般的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哈杀谁?你这哪儿学的打打杀杀的啊,”宁初倾身捏了两下小孩儿的肉脸,笑眯了眼:“肉质嫩滑,紧实肥美,杀掉煮来吃了吧,吃了之后大概能长生不老。”
燕淮噗嗤一声笑了:“行,今晚就清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