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承认的。这个人既然在上将身边,必然也位高权重,如果承认在人民军内部出现了这么高职位的军人被策反,会动摇民心。即使出于维护稳定的原因,军部也不会承认。”
“我不需要军部承认,只要贝尔拉莫维奇承认就好。”
“你想单独去找他?”
“他最清楚这个间谍是谁。”
“你在被那位索洛纳扎罗夫上校软禁的期间,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吗?虽说他为自己辩称他不能接触情报工作,但我认为,他说谎的可能性也很大。”
林奈抿了抿唇,最终摇头:“不,我认为他没有说谎。”
霍莉相信他:“那我们就只能去找贝尔拉莫维奇了。我可以打听一下他最近的动向,看看他究竟调职调去了哪里、最近有什么活动。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堵住他,拿到他的口供,最好能有纸质文件。我们要掌握他的把柄,不然他不可能轻易透露消息给我们。”
“你拿着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即使不需要把柄,他也会说的。”林奈冷笑。
“威胁南斯拉夫人民军的上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你有把握吗?”
“反正我也是死人了,对我来说,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反倒是你,如果贝尔拉莫维奇的事情报道出去,你的职业生涯也许就要结束了。你有勇气把这篇报道发出去吗?如果你不愿意拿自己的前途作赌注,我是能理解的,我也绝不会强迫你做危险的事情。罗曼已经牺牲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你陷入不幸的生活。”
“我已经完蛋了,这个家也已经完蛋了。自从新闻发布之后,我们就被整个社区排挤了。家门口每天都有人扔垃圾乱涂鸦,爸爸妈妈根本不敢出门,我也只能晚上出去买点吃的。我差点连工作都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自愿申请到这个鬼地方来,他们就要把我赶出去了。”
林奈可以想象马科维茨基一家的窘境,这时候他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家人,不至于连累他们。但他知道,最令人难堪的并不是来自旁人愤怒和无知的指责,而是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失去罗曼,才是令马科维茨基一家最痛苦的事情。
霍莉已经下定决心:“哥哥是正直的军人,我一直这样坚信。如果他不能为自己洗刷冤屈,那么我来做这件事。我不害怕,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好姑娘。”林奈称赞她:“那么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每天中午十二点在这间小餐馆碰面,如果出现意外不能按时来,可以留字条或者打电话给饭店经理留下信息。这样,我们不至于失去联系。如果你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到这里来找我。”
霍莉只担心他的安危:“你杀了索洛纳扎罗夫,波黑政府军肯定会通缉你、逮捕你的,你一个人在萨拉热窝会不会有危险?身上的钱够吗?我可以通过报社申请一点补助,就说你是我的线人。我们对线人有适当的帮助。”
“不要担心我,我是男人,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林奈很感激。
霍莉脸上一红:“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和哥哥是一样的,一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了,从来不在意吃些什么、睡在哪里。虽说军人习惯了艰苦的环境,但有人能照顾还是更好一些呀。”
林奈亲吻她的额头:“谢谢你,霍莉。眼下,我只希望你能够得到平安幸福。”
林奈有自己的准备工作要做,他需要趁手的武器,还需要一些帮手。如果他和贝尔拉莫维奇之间势必要有一场战争,那么他不能单枪匹马去面对这位昔日的南斯拉夫人民军上将。他已经栽在这个坑里一次了,他要在这个坑里爬起来,并且迈过去。
霍莉在一个星期之后联系他,告诉他,贝尔拉莫维奇已经调任至波黑。也许是为了给他一个羞辱,也许是为了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总而言之,这位上将短时间内都必须呆在波黑这片伤心地,回忆他是怎么在这里把前途丢掉的。
“他完全被架空了,并且迅速被边缘化。这个黑心的老家伙,这就是他的报应。我在军部的线人告诉我,2月12日那一天,联合国救济总署会运送救济粮到萨拉热窝。到时候他会带着人来抢下这批救济粮。”霍莉低声在电话里说。
林奈低笑:“堂堂上将现在只能做这种跑腿的杂活了。”
霍莉却不赞同“杂活”这个词:“波黑这几年严重依赖联合国的救济粮和救济物资,但联合国只负责把粮食运到机场,怎么分发完全是当地政府来接管。萨拉热窝如今是一片狼藉,没有人控制得住,所以每当有救济粮运来,都有可能发生抢夺,塞族人、波什尼亚克人、克罗地亚人都会参与进来。”她提醒林奈:“这是关乎生存的问题,林奈,粮食就是战争。”
(1:塞尔维亚与黑山结盟:1991年开始米洛舍维奇就宣布塞尔维亚与黑山有结盟的计划,直到1992年4月,两国正式结盟,标志着“南联邦”正式解体。两国结盟后诞生的则是后来人们口中的“南联盟”。)
第19章 巧设陷阱
联合国的救济粮是给难民营的。
在离市中心不远的穆斯林区,数十座难民营已经初成规模。这个数字还在与日俱增,人道主义组织预计最后的数字可能会是目前的三倍。接天无穷的泥黄营帐加深了整座城市苦难的颜色,难民们来自不同民族,数量以十万计,而整座城市才不过38万人。
根据救济规划,粮食从德国运到意大利,再穿过亚得里亚海进入波黑。以目前难民的规模来算,每人每个月大概能领到4-6公斤粮食、2两白糖、2两食用油和一块肥皂。①但这些数字仍然还停留在联合国救济总署漂亮的汇报方案上,实际上能有多少粮食和物资到达难民手里,谁也说不清楚。军方、平民、治安团都把目光紧紧盯牢在那些远道而来的货运箱上,为此发生的小规模暴力冲突不计其数,甚至,到底有没有粮食最后能抵达难民营都不好说。
“因为波黑现在还没有港口,所以粮食只能先用飞机空运进来,降落点就在萨拉热窝机场。”霍莉一边解释一边翻开地图说明路线:“只要粮食能从机场出来,半途上经过的都是友区,所以还比较安全。所以,从前发生的劫粮事件大部分都是在机场,也就是说我们会等飞机一落地,就把粮食抢到手。”她的“我们”指的是塞尔维亚人。
林奈沉吟:“公开的场合他身边会有很多人,不好接近。需要找个他落单的时机。”
“其实派给他的人手现在不多,他调职后权力架空,手下的人也不听话。”
“最好是在粮食落地之前找到他。他肯定会提前去机场附近,在周围找个地方当指挥中心。他本人不会亲自上战场,只会让私人武装去。”
“飞机会在12日下午四点钟到达,落地后还要清点、装车,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下午五点钟之前,我们必须结束。这是他第一次负责运粮的任务,他会提早去的。”
“我需要他的具体位置,机场周围太大了。他很可能窝在哪个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做调度。”
女记者也有自己的计划:“我可以去把他引出来,就说代表报社去做新闻报道,带他到特定的休息室做采访,就说是为了接触新上任的人民军领导,了解他接下来在波黑可能采取的政策。他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出风头,不会拒绝的。”
林奈的心里有了底:“那天你就不要去了。在报社等我的消息吧,现场会很危险。”
“不,我要去。”霍莉很坚定:“他杀了罗曼,我一定要见他一面。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林奈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可能会丢了性命,马科维茨基家不能承受再失去一个孩子了。你是你们家唯一留存的希望。”
霍莉咬着嘴唇很难过:“但我不能不去见他。林奈,我的亲生哥哥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到现在我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上次休假回来,说新年会带巴克拉瓦②给我,他还把我当成贪吃的孩子呢。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能够为他做点什么了。”
林奈拥抱她:“好吧,我明白。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霍莉高兴起来:“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们很快就会结束的,对吧?”
他们当天中午午饭后就出发去机场,先去接上了林奈的帮手马里奥。这位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差点挤不上霍莉的小车,他腮边厚重的如同黑面山羊的胡子带着神秘的气质,把一向胆子大的女记者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林奈从哪里找来的流浪汉。
“霍莉,这是马里奥,马里奥是雇佣兵。这是霍莉,快报驻外记者。”林奈作简单自我介绍。
霍莉心有戚戚地把摄像机和打光板拿给壮汉:“很高兴见到你,马里奥先生。今天你是我的摄影师,等一下进去的时候可以走贵宾通道,不用安全检查,但是还请藏好自己的武器。进房间后,您就可以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行动了。预设的采访时间是半个小时,所以,先生们,你们只有三十分钟干活。明白吗?”
两位士兵在后视镜里相处传递一个眼神,默契地点头。
他们在两点钟之前就到达了机场附近的酒店,如林奈所料,贝尔拉莫维奇的指挥中心就设在这里。他看起来精神不济,调职带给他的打击是很明显的。林奈在边境河谷见到他的时候,这位上将时髦地染着头发,手上戴着银戒指,但现在他看起来不太在意仪容了,两鬓灰白得厉害,连身上的军装看起来也皱皱巴巴的。这让林奈莫名地想起波黑政府军的某位上校,他精致、一丝不苟的仪表令人叹服。
“林奈?”霍莉已经准备下车:“在想什么呢?我们先进去了。”
林奈回过神:“知道了。”
为防止贝尔拉莫维奇认出他,由霍莉和马里奥先进去采访。摄影师在采访前会他发现忘记了重要的收音麦克风的防噪毛套,这时候林奈作为司机会把东西送到休息室。
狙击手在车里等着记者的电话,一开始他只是检查武器和着装。十分钟后,几辆悍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车子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大大方方地进入了机场范围,这些人兴奋雀跃地站在后车厢举枪高歌——枪支和武器是各式各样的,没有统一的制式,说明不是正规部队,很有可能是私人武装。这样大胆而高调地作风,也不像是正规部队的行为方式,反而更像是军阀或者地痞流氓。
这应该就是贝尔拉莫维奇请来抢粮食的私人武装了——这几年在塞尔维亚伟大的总统先生米洛舍维奇明里暗里的鼓励下,民兵组织和私人武装如雨后春笋般地拙长成长,有些时候不方便用到正规部队的时候,这些私人武装组织就是最好的武器。抢劫粮食这种事情,贝尔拉莫维奇不可能带着人民军来做,所以这就是私人武装组织登场的好时候。就像林奈和雷托去救人,也是让政府军的人假扮治安团行动。
对看热闹这种事情,林奈偶尔也是有兴致的。他百无聊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这伙大胆的“抢匪”往机场里闯。这时候霍莉的电话打来,女记者装模作样地催促他送东西。林奈只好先扔下看热闹的兴致,从后门进入酒店,尽管一路上没人阻拦,他还是把脑袋上的棒球帽压得很低。
这间酒店不大,连休息室也显得有点小气,林奈在角落里终于找到地方,门口两个守卫的士兵将他拦下来,要检查他身上的包裹。
他把记者证拿给士兵看,他把运动包的拉链稍微拉开一点,黑漆漆的袋子表面上是两只毛茸茸的防噪音麦克风套子。士兵点点头把他放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很好,人也不多,贝尔拉莫维奇只带了一个秘书。霍莉用活泼明朗的声音和上将先生交谈,年轻可爱的女记者将他哄得心情不错,他发出得意的笑声,面上浮现出薄薄的明亮的红光。
——你最好珍惜这点回光返照的时间。
林奈嘲讽地想。他低着头咳嗽了一声:“嘿,你们要的东西。”
上将甚至没有往他身上看一眼的想法,他的全部注意力还放在眼前的女记者身上。直到林奈从运动包里面掏出枪来,他都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设好的陷阱。
马里奥已经先一步行动,他从摄像机的下面掏出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朝着贝尔拉莫维奇秘书的后脑勺就是一枪,子弹穿透脑颅的时候,秘书作了一个错愕的表情。
这时候上将先生才察觉到不对劲,他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就去摸自己腰间的枪托,林奈早已准备,抬枪两个点射一左一右正中对方的肩膀。贝尔拉莫维奇惨叫一声跌在地上。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开始敲门询问,林奈给了个眼神让马里奥去解决外面两个士兵,他相信那两块小蛋糕对雇佣兵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霍莉冷静地退到一边让出位置给他,他单手把贝尔拉莫维奇从地上拎起来,枪口朝着上将的大腿砰砰又是两下,子弹完美地避开大动脉将腿骨射穿。贝尔拉莫维奇脸色惨白,但这一回外面没有人来救他了,因为士兵已经自身难保。
“不要杀我!”上将哆哆嗦嗦地努力抬起手腕作出投降的动作,但他的肩膀根本没有力气,“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身份文件还是调回原职?都可以!我保证!”
林奈像拖着一头畜生把他拖到霍莉身边,居高临下:“霍莉,他现在是你的了。”
愤怒的女记者努力镇定自己,还是没忍住给了这头满脸通红的动物一个巴掌。上将被她扇得莫名其妙:“你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