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知道外面已经打起来了,他们离机场货运楼不远,炮击和枪声大得根本掩盖不住。他示意马里奥把那个通信兵放进来:“有什么消息赶紧说。”
通信兵如丧考妣:“我们太轻敌了,带的装备还是不够,他们的小羚羊完全掌握了制空权,那个索洛纳扎罗夫带的全了特种兵,人人手里都是M14,防线拉得特别稳,我们到现在还突破不了大门。撤退部队又堵在了后面,我们等于前后夹击,再不支援会全军覆没的!”
贝尔拉莫维奇的脸色沉到了底:“天台上的那个小分队呢?”
“‘猫鼬’把他们堵在了天台。”
“这个索洛纳扎罗夫竟然为了运一趟救济粮把‘猫鼬’部队带上了,他疯了吗?”
“谁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啊。上将,您快想想办法啊!”
贝尔拉莫维奇看向林奈,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林奈,我必须先处理了这件事。这是粮食,关乎到塞尔维亚人的生存问题。你也知道萨拉热窝里的塞尔维亚人现在多么弱势吧?”
林奈犹豫片刻:“你打算怎么做?”
“粮食必须拿到手,我们不能看着我们的同胞活活饿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贝尔拉莫维奇愤怒地说:“这些野蛮的穆斯林,难道只有他们有难民我们就没有吗?他们一心想着独占所有的粮食,就是为了挤压城中塞尔维亚人的生存空间。我绝不会放弃的。”
林奈冷笑:“别装了,联合国的救济粮由当地政府负责,这里是波黑,波黑政府军接管救济粮是符合规矩的。你带着米洛舍维奇身边的小流氓去抢别人的东西,就算是为了塞尔维亚人好,那也是抢劫。不然,为什么不直接让人民军把坦克开进机场?”
“粮食是给所有波黑难民的!但只有穆斯林难民是难民吗?塞尔维亚难民就不是难民吗?他们拿到了粮食怎么会分给塞尔维亚人?我们要粮食也是为了救济同胞,难道还是我独吞吗?”
“那你现在打算叫人民军的支援吗?”
“这……倒还没有必要。”
“呵。我看是不敢。你们怕给人留下话柄。私人武装的武器装备和士兵素质不可能比得上正规军,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种要命的时候你就做好准备让他们去送死吧。”
贝尔拉莫维奇也是一头汗。林奈说得是对的。人民军不能光明正大去“抢劫”属于波黑的粮食,所以抢劫行动只能找私人武装组织。可民兵的作战能力势必比不上正规军队。
原本,贝尔拉莫维奇没把这帮穆斯林当一回事。波黑政府军是出了名的废物军,除了几支从克罗地亚借过来的精锐部队,从上到下都是笑话,就这个水准还是和克罗地亚合盟的结果了。所以,在决定执行任务的时候,贝尔拉莫维奇也没觉得塞族民兵打不过这些穆斯林。他甚至认为波黑政府军不敢真的打起来,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索洛纳扎罗夫,还带着特种部队、武装直升机和轻型装甲车护送联合国的救济粮。
一开始轻敌了的就是他。这时候只能想办法怎么挽回局面。
让人民军支援肯定是不可能的,叫人知道了,他贝尔拉莫维奇不仅打不过波黑政府军,还要求人民军来救场,他会成为塞尔维亚军部的最大笑话。况且,军部也不可能批准人民军介入这种场合。唯一的办法,是召集更多的私人武装进行反抗,突破腹背受敌的窘境。
当然,最坏的可能性就是他们认输,放弃这批粮食。
上将的目光落在了狙击手的身上:“林奈,你必须帮我。”
他的傲慢刺激了林奈:“我现在是个死人,而且是个叛国的死人。”
“听着,林奈,”贝尔拉莫维奇叹气:“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会补偿你的,我会补偿你和罗曼的,好吗?只要我的职务还在,我还有权力,你帮我一次,我也还可以帮你。”
“上次你让我帮你,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好好好,那就算是不帮我,就算帮一帮萨拉热窝的塞尔维亚人,好吗?他们需要粮食!这么冷的天气,没有粮食你知道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吗?我们要拿到粮食,然后分发给他们,这是善举,是能惠及每一个真实的塞尔维亚人的。你帮帮他们吧。”
“塞尔维亚人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骂我是叛国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别发小孩子脾气,林奈。”
林奈看了一眼后面的女记者。霍莉对他摇头:“林奈,这老家伙的话不能信。你没听到那个士兵说波黑政府军这次准备充足吗?你是去送死,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
“嘿,小姑娘!”贝尔拉莫维奇呵止了霍莉:“他是南斯拉夫最优秀的特种兵,你在侮辱他吗?”
“啊,他现在是南斯拉夫最优秀的特种兵了。十分钟之前他还是个奸细。”霍莉嘲讽他。
贝尔拉莫维奇抹了一把脸:“林奈,我们之间的恩怨说到底是私人恩怨,无论你对我有多么大的不满也好,这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不涉及到无辜的塞尔维亚人。他们是你的同胞!等到粮食到手了,这一仗打赢了,你想怎么样我都奉陪,好吗?”
林奈反问:“你怎么保证你的话可信?”
贝尔拉莫维奇信誓旦旦:“我就呆在这里不走!你把我绑起来,让你的这位小伙伴看守着我总可以吧?”他指的是来帮手的雇佣兵马里奥:“你让他留下,我就坐在这里,我要是跑了,或者伤了他一根汗毛,你明天就让这个小姑娘把今天的录音发出去,让军部来调查我!”
外头烽烟架起黑色的巨塔,战争的阴影深切地、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林奈知道,再耽搁下去所有塞族民兵都会死在这里,明天会有更多塞尔维亚人死在阴森的、饥荒的冬天。这些生命并不会被记起,也并不重要——在命运的游戏里,人类和生物链上所有的生灵都一样,他们还没有重要到成为这个世界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狙击手把枪往身上一挎:“说吧,要我怎么做?”
上将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塞尔维亚人会记住你的。”他顿了顿:“我让人带你去货运大楼。我们必须立刻脱离这种腹背受敌的窘境。”
“武器你提供吗?”狙击手挑眉:“这种非常情况,我要一把最好的枪。”
等他赶到现场,情况比他们任何人想象得都糟糕。雷托率领的部队防线拉得很稳,塞族武装完全失去了主动权,伤亡的情况严重,私人武装的队伍并不健全,也没有带着医疗兵,伤员无法就地治疗,再加上后面被波黑政府军的撤退部队堵住了,更不可能送反就医。
在战场上出现了伤员并不只是失去一份火力这么简单。要救助伤员至少需要一名士兵,如果伤得严重需要转移伤员位置,那就需要两名士兵抬着伤员转移,这就失去了三个人。在城市战的实战中,一条防线很可能一共只有4到5名士兵,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了一名重伤伤员,很可能一条防线就会断裂。一旦防线断了,敌人就有了突破口,造成的严重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什么正规部队上战场医疗兵的重要性和压力绝不比普通士兵小,因为在伤员累累的情况下,医疗兵发挥的效能越大,就等于给部队节省兵力并稳定防线。
塞族武装首先轻敌,再加上迟迟突破不了货运大楼的大门,被打得惨烈溃败,林奈赶到的时候一地都是伤兵残将,剩下的苟延残喘的民兵以悍马为掩体还在努力还击。他们带来的弹药也用去了大半,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情势对他们只会越来越被动。
“能不能打掉他们东西侧的防线,那里稍微薄弱一点,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贝尔拉莫维奇一边指挥一边用通讯器联系林奈:“只要他们的防线断开,我们一定能攻进大门。”
林奈已经到达候机大楼的顶层,他在走廊上一边寻找可以用来执行狙击的房间,一边测算了距离:“你的支援部队什么时候能到?”
贝尔拉莫维奇没好气:“已经在联系了,至少要一个小时。”他注意到林奈立刻改变了方向:“你是不是走错了?货运大楼在西面,你现在在东面。”
林奈通过通讯器发出一声低笑,嘴里是不间断的口香糖咀嚼声:“你的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了,支援部队又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我就是现在立刻破了门口那道防线,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能抢到粮食吗?猫鼬可都在里面,进了大楼还不是送死。”
贝尔拉莫维奇明白了。他看到东北上空正填补完弹药后返回来的黑色小羚羊:“你是打算……打掉这只‘小羚羊’来转移这些波黑政府军的注意?”
通讯器以咿呀的电波声回答了他,林奈没有声音了,狙击手的瞄准镜已经落在了小羚羊涵道式尾桨上。这个漂亮的“小屁股”是小羚羊的特别之处,在武装直升机的设计领域还是首例。
直升机的速度只有子弹的十分之一,林奈信心在握,手里的RT-20几乎有他半人高,沉重的枪体压在他肩膀上,肌肉被压得紧紧崩住——这就是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枪的问题,这是很容易令人紧张的武器,它们的威力实在是太可怕了,丝毫不亚于火箭筒,有时候一枪就能令直升机或者坦克瘫痪掉。
但林奈也面临困难,他找不到能开窗的房间。这意味着他需要隔着窗户玻璃作狙击——子弹必须先穿透玻璃再打击目标直升机。机场候机大楼的窗户都是落地窗,全封闭,这些玻璃比普通玻璃更厚、更结实,有的甚至防弹,因为机场有特殊的隔音需要,又是交通枢纽,有一定的战略地位,机场大楼的建设必然比普通民房的建设标准要高。
更精良的玻璃给了狙击手更大的狙击难度,玻璃在抵抗子弹的过程中会对子弹造成一定减速和弹道的改变,也就是说,狙击手做了再精确的瞄准,也无法保证子弹最后能打到哪里,甚至难以确定子弹是不是能击中目标物。
隔物射击在城市战中其实相当常见,中间物可能是玻璃、纸板、砖石甚至是墙体。在实战中狙击手很难得到一个完美的狙击环境,这要求他们适应任何临时性的狙击点,最大程度保证狙击效果。留给林奈的时间太少了,他甚至没有机会对机场玻璃进行测试性的射击和研究,如果这一击不成,小羚羊就会提高警惕,有意避开狙击路线,很难再击中第二次。
小羚羊进入了射程范围内,林奈还在调整抢位,手指不断在扳机上磨蹭。
贝尔拉莫维奇再不识相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他。通讯器一旦没声了之后,只剩下林奈手里的测风仪发出尖锐的短促的叫声,周围显得更加安静。林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是把一杆机枪直接放在了他的胸腔里突突地扫射。
黑色的直升飞机腾云驾雾而来,穿透了大丛的黑烟,枪手坐在机位上面无表情地扶着手里的加特林。一会儿,他就要大开杀戒。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塞尔维亚人能从他手底下活过来。
瞄准镜里,两人仿佛有一个视线交接的瞬间。
然后狙击手的手指动了——
“砰——”
(1:潘地曼尼南的撒旦:弥尔顿的《失乐园》中,撒旦居住的宫殿名为“潘地曼尼南”。)
第23章 扭转战局
“漂亮!”上将在通讯器里发出一声低吼。
小羚羊的尾翼浆片几乎被打成碎渣,林奈又补了两枪,直升飞机的尾巴烧起明火,浓烟诞生于火光中,很快又将火光反噬。即使不用瞄准镜也能明显看出这只黑色的动物晃了晃它的身体,然后开始失控,以螺旋下坠的姿态往民居中间摔去。
林奈开始收枪更换位置:“让人去坠机现场抓飞行员,最好要活的,现在出发如果能比索洛纳扎罗夫的人快的话,应该能抓到。有人质在手里,你的主动权会更大。”说完补充一句:“提醒你那帮混混民兵带铝热雷,飞机要炸毁,小羚羊不便宜,吃亏的反正是穆斯林。”
不用他提醒,贝尔拉莫维奇也知道要怎么做:“我是你的上司,林奈,不要给我发指令。”
林奈不屈于他的官威:“我是个死人,上将先生。而且你现在是在靠我这个死人转变战局。”
他把贝尔拉莫维奇扔在一边,警惕地注意到雷托带来的那只撤退部队开始脱离后方防线,往直升机坠落的方向行进。小羚羊被击落了,雷托果然命令装甲车部队去救援。只要装甲车离开,塞族武装面临的火力压制就会小一半,至少撑到支援人员到达是不成问题的了。
虽然这正是林奈想达到的目的,但他一开始也不确定雷托一定会派人去营救小羚羊。通常情况下,一旦发生坠机,机组人员还活着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就算活着,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小羚羊上的机组人员都死亡了,那么装甲车这一趟很可能就是白跑,要知道雷托本来是有优势的,装甲车的离开会使优势减少。为了三名有可能已经死亡的战士而放弃战局优势到底值不值得?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指挥官极大的魄力和勇气。
有的时候,为了保证胜利的大局,或者为了不造成更大的牺牲,放弃和牺牲一部分士兵在战场上是很正常的。即使上战场前,指挥官信誓旦旦地告诉所有人不会放弃每一个士兵,但上过战场的兵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写在演讲稿上好听的动员词,一旦局势不对,谁都有可能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