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梓云微微抿唇,滑开手机屏幕,点进了置顶联系人的聊天页面。
“我看见你了。”
按下发送键没多久,街对面的方南就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正在这时,有个小孩骑着儿童车,晃晃悠悠地从方南身边经过。
方南正在低头看手机,没留心避让,裤腿不小心蹭到了儿童车的轮胎。
他看见方南放下手机,和儿童车上的小孩说了几句什么,小孩骑着儿童车走了,方南则盯着小孩骑车远去的背影,看了老半天。
如果已经看到了他发的QQ,方南应该马上就会有反应了。毕梓云却看到方南用手揉了下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见方南迟迟没发消息过来,毕梓云正准备对他挥手,却看到离方南只有咫尺之遥的正前方,立着根贴满小传单的电线杆。
“砰——”
一个没留意,那人就迎面撞了上去。
方南捂着额头低低“嘶”了一声,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撞上去的。他扶着人行道上的栏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想要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手机。
捡起手机,方南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响。
他抬起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毕梓云已经推着自行车,笑眯眯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毕梓云问他:“一起走一段吗?”
方南直起身:“好。”
离最近的公交站还有两百米,毕梓云推着自行车,和方南慢慢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以前在四中读书,途经这片商业区的时候,他并不会特别留意路边热闹的大排档和两侧摆摊的商户。就好像景色就在那里,但所有的行人只是路过而已。
今天天气有些凉,出门的时候衣服穿少了,和方南并肩走在街道上,他一直在捂着手臂,想要挡住周围的风。
路边的大排档还没到营业时间,都关着门。没有吵闹的人群,没有热闹的摊铺。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宣传单,和剧院招牌上闪烁着的霓虹灯牌。
披着凉风往公交站台走,他突然又觉得,这好像不是街景,而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生活。他和方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并肩过了。
毕梓云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方南,笑了一下:“你眼睛有点红,进沙子了?”
“没。”方南摇了摇头,将刚才脑海里那些奇怪的想法扔了出去。
两人足足走了十分钟,才终于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台。
方南拿出公交卡,站到了排队人群的末尾:“那我先走了。”
毕梓云张了张嘴,像是还想对方南说些什么,又在看到不远处的11路公交车时,临时转了话头:“……啊,你车已经来了。”
11路公交停靠在了站台上,方南转过头看着毕梓云,却被身后的人群挤挤攘攘着往前去。
他和毕梓云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开,直到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毕梓云突然大声对他喊:“方南!”
“那张报名表,我已经填好了!”
公交车人挤着人,一眼望不到车尾。方南透过窗户,看到毕梓云站在公交站台上,远远地朝自己挥了挥手,突然觉得毕梓云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就像是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伏笔~~(ω<)
68、彩虹
考完高考听力的第二周,方南戴上了眼镜。
一开始是上课时有些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后来盯着PPT上发光的背景板看久了,眼睛也会觉得微微有些酸胀。
他请了两节课的假,在学校门口找了家眼镜店测了下视力。左眼仍然是5.0,右眼看东西却有些模糊,经过验光师判断,很有可能是假性近视。
假性近视本来可以慢慢恢复调养,不一定要佩戴眼镜。但方南担心会影响上课和总复习的进度,还是用沽南学生的打折优惠券,花两百多在店里配了个无框眼镜,想在上课的时候临时凑合凑合。
方南摇身一变成了四眼仔,在班里引起了好几天的热议。
因为他还不太习惯戴眼镜,每做几道题,都会伸出两根手指,把鼻梁上的眼镜稍稍往上一推。加上他总是低抿着的唇角,和那张冷冰冰的侧脸,观赏性十足。
以兔子为首的一众女生,非要把方南的这副形象称作“斯文败类”。
这词毕梓云只能理解一半,斯文还可以解释,方南平时性格沉静稳重,波澜不惊,当之无愧地配得上“斯文”二字,可是“败类”这词又怎么说?
为了解答毕梓云的疑问,兔子在群里甩了一张她和方南的QQ聊天截图。
她下课时偷拍了好几张方南的照片,分别取名为执笔刷题图,仰首饮水图,蹙眉浅眠图,然后全部打包发给了本尊。
隔了整整两天,方南才回了她两个字:“无聊。”
“对女孩子那么凶,这样的男人不是败类又是什么?”兔子在群里如是说。
毕梓云:“……”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高三上学期渐渐步入尾声,十八班的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
比如宋怀舒,他想报考一所名牌大学的国防生,正在抓紧时间准备体检和政审的材料。又比如毕梓云,在截止日期前两天申请了P大的艺术团高水平人才自招项目。苏丽娟听说儿子有报考P大的雄心壮志,马上举双手双脚支持,和毕梓云的小提琴老师联系好了,每周抽出时间去上提琴课,全力备战明年三月在P大举行的自主招生考试。
在尖子班的所有学生里,方南是被老师们最寄予厚望的那一位。
今年十二月底,第二十九届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将在南京举办,赛程共为期五天。沽南一中有五名学生获得了入营资格,算是省里入选人数最多的中学之一。这五名选手里,有四名都来自高三十九理A班,而方南,则是所有人里唯一的文科生。
这是方南整个奥林匹克赛程中的最后一关,也是最最重要的一关。只要能够在这次冬令营中斩获优秀的名次,他就能获得P大或者Q大的保送资格,直升全国最顶尖的两所学府。
在方南即将飞往南京参赛的前几天,毕梓云总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听人谈论起他。
有人说,方南是名副其实的小天才,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无情地碾压其他人。
有人说,方南一定上辈子拯救了地球,所以不仅有别人没有的高智商,还长了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
也有的人话语间全是嫉妒,说方南只是运气好而已,才能一路无惊无险走到现在。
荣誉感有时候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分不清和虚荣心的区别。
每次听到有人提起方南,毕梓云走在路上的脚步都是飘起来的。
方南是谁?是他毕梓云陪着一路走过来的人,他亲眼看着他遭遇低谷踩过刀尖,又见证着他捧起奖杯,登上高高的领奖台。
心里这样想着,毕梓云却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好像那人真的独属于他,只要每有人夸方南一次,心底就会覆上一层薄薄的蜜糖,甜到了他的心坎上。
在他心里,方南就是最好的,方南永远都是第一名。
12月18日,沽南恰好举行高三年级的第一次省统考,连续几天复习得焦头烂额,他还没来得及和方南好好说一声加油,方南就已经离开学校,搭上了前往南京的航班。
省一模对毕梓云来说很重要,冬令营对方南来说也很重要。两人很有默契的,都选择了不去打扰对方。
他们都想等熬过三天考试,走出考场的第一时间,和彼此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中学生数学冬令营是全国范围内知名的奥林匹克盛事,今年由一所南京的重点中学承办。12月19日,各省代表队纷纷在宾馆报到入住。接下来的三天安排的非常紧凑,分别是开幕式,第一试和第二试。一试结束后会有各大高校和营员的见面会,营员可以去和自己想要报考的学校沟通,提前了解相关的降分和保送政策。
20日上午,CMO竞赛第一试如期举行,这次的比赛试题难度中等,除了几道涉及数论函数的试题稍微有点复杂,其他题目都在方南的备考范围内,应对起来并不算吃力。
考完一试,主办方组织营员们一起吃了午饭,中午稍作休息,就到了下午的著名高校见面会。
P大和Q大这两所兄弟院校仍然被安排在了一起,两所学校的招生办老师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些参加冬令营的优秀学生,就怕被对方院校先抢了人。
来参加CMO的选手大多也是奔着这两所院校来的,但由于Q大是传统理工科研强校,所以在门口排队咨询的人数比P大稍微多一些。
在P大的见面厅外等了十多分钟,方南终于被叫了进去。
P大老师拿过方南的资料,认真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笑容:“原来是文科生啊,文科生参加竞赛确实少见,也难怪你会对我们学校比较感兴趣。”
“我看了你前几次的竞赛名次,如果这次比赛发挥稳定的话,拿到我们学校的保送名额应该没多大问题。”招生办老师说,“就算再不济,也能被降个几十分录取。不过看你平时的课业成绩,应该也不需要什么降分政策,统招入学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方同学,你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嗯。”方南开口,“还想问下老师,明年P大艺术类自主招生的分数线,还会和今年差不多吗?”
“艺术类自主招生?”招生办老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高个男生,“你都已经入选冬令营了,应该不需要再考虑走自招了啊?”
方南顿了顿:“我……替朋友问的。”
“这样啊——”招生办老师稍加思索,对方南说,“这几年政策收紧了些,如果今年入读,还能拿到降六十分录取的指标,明年估计最多只能降三十了,还要是特别优秀的申请者才可以。”
三十分……方南忍不住皱了皱眉。
按毕梓云现在的考试成绩来算,虽然已经超出了重本线,但依然只能摸到普通211院校的边,连985估计都有点困难。如果P大最多只能降三十分,那对毕梓云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我没其他问题了,谢谢老师。”
从见面厅走出来,方南拿出手机,点开了QQ。他本来想问毕梓云统考这两天考的怎么样,考虑了一会,还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算了,等全部结束后再说吧。
二试就安排在一试的次日,试题的难度比前一天高出了不少。方南做到第七题,就隐隐感觉有些卡壳了。这应该是一道特意安排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题,恐怕是专门为选拔国家集训队的人才做准备的。
他突然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于是将试卷翻到了最后几页,想把步骤比较繁杂的大题先做了。
在草稿纸上列了一堆公式,终于解出了手上这道偶图题。方南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想抬起头舒缓一下僵硬的脊椎,再继续接着做下面的题目。
二试在一间巨大的阶梯教室里举行,大厅四周都开着大灯,将整个考场照得亮亮堂堂。
就在这时,他发现头顶上的吊灯周围,出现了一道彩虹色的光晕。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又使劲揉了揉双眼,方南发现眼前的那道光晕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了。
太阳穴上的青筋倏地一跳,他突然觉得头有些痛。
可能因为这两天抓紧时间准备竞赛试题,神经太过紧绷,没怎么睡好……
这样想着,方南放下手中的笔,准备扭开矿泉水喝两口,缓解一下胸中的不适感。
他刚弯腰拿起脚边的水瓶,便顿时感觉一阵恶心想吐。马上用一只手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撑着桌角,忍住不发出干呕的声音。
考场里的几名工作人员发现这边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连忙朝方南走了过来。
几位老师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搀扶起方南,见这名选手的脸色有些发青,马上报备给了考场外的监考负责人。几分钟后,两名工作人员扶着方南走出了考场,直接带他上了在考场外待命的后勤救护车。
方南只觉得胸口阵阵发胀,想吐又吐不出东西来。他躺在救护车的急救床上,拼命睁大眼睛想看清周围,却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围在自己身边。
“同学,同学……你还能说话吗?”急救人员说,“你能和我们说一下你的具体症状吗?”
“能……”方南吃力地开口,“痛……眼睛痛。”
浑身上下不断在冒着冷汗,他一边嚷着痛,一边用双手捂住头,在救护床上蜷缩了一团。
“眼睛发红,头痛,犯恶心,就是这些吗?”
方南咬着牙点了下头,他只觉得脑袋里被人插进了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刮过他的头骨。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耳畔响起,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里只能发出低低的气音。
“告诉科室,准备好病床——”
他隐约听到一名救护人员说:“患者不是偏头痛,是急性青光眼发作了!”
考完一模的最后一科,毕梓云拎着笔袋,从考场里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
他想在楼下等着怀叔鸣鸣他们几人,接下来一起去校外好好搓一顿。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再过半小时,方南那边的竞赛考试应该也就结束了。虽然不能马上知道比赛结果,但方南每次给自己估的分都八九不离十。要是他说自己能得奖,那就肯定能得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