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说这张卡里的钱都给自己留着,等高考结束,自己可以去买一些上大学要用的装备,或者拿去毕业旅行也可以。
“阿姨,”毕梓云说,“这是班里同学的一点心意,你先收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密码是960127,也是……方南的生日。”
“唉,这个我不能收——”
方南妈妈正准备把银行卡还给毕梓云,他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追到电梯口,还是没追上人,她只能将银行卡先放回包里,想等儿子醒了,再问问他该怎么办。没想到刚回03病房门口,儿子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了。
“妈,”她听到儿子在病房里问,“刚才是有谁来过吗?”
这几天还在处于手术前的控制阶段,方南的两只眼睛都滴了做手术专用的眼药水。医生担心他会有些畏光,所以用纱布将他眼睛包了起来。他现在只能听到动静,却看不见周围的东西。
看到儿子醒了,方南妈妈连忙走进病房,将切好的梨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说是你同学,”方南听到母亲说,“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人就跑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儿子点开了他要听的教学音频。手机里存的都是高考总复习的网课录音,是曹老师专门从网上下好发过来的。儿子这几天眼睛不太好使,每次睡觉一醒过来,就要抓紧时间听这个。
“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要讲解的,是现在完成时的几种基本用法——”
手机里的音频开始播放,她却发现儿子迟迟没有动作。他的双眼都蒙着纱布,目光却好像在看着房门外。
12月31日,熬过下午最后一节课,全校学生翘首以盼的三天元旦假就开始了。因为寒假要提前回学校补课,作业还堆成小山,毕业班的学生们都很珍惜这次机会。毕竟,这恐怕就是他们高考前最后一次可以用来放松的小假期了。
优美的放学铃在教室里回荡,看到云哥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林鸣鸣只觉得大事不好。
“上次的烤肉吃的爽吗?”毕梓云问他。
“爽,爽。”林鸣鸣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云哥又在卖什么关子。
毕梓云上次给他的代金券,让他足足在烤肉店里吃满了两个小时,就是回教室后身上一大股油烟味,肚子还撑得跟气球似的,差点就被老师给识破了。
“元旦这几天放假,你有什么打算?”毕梓云又问他。
“写——写作业?”
想到这个,林鸣鸣顿时觉得欲哭无泪。高三好不容易有三天假期,六门科目加起来却一共布置了二十多张卷子。
“鸣鸣,要不咱们这样,”毕梓云凑了过来,拍了拍桌子上的厚厚一堆试卷,“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就说你今晚过生日,我们几个同学去温泉玩一晚,今晚晚点再回家。”
“你帮我搞定这件事,这三天假期的所有卷子,我全帮你包办了。”
“不是,云哥。你这谎怎么撒的越来越大,我感觉有点hold不住啊……”
心里虽然已经有些动摇,林鸣鸣还是觉得有点虚,毕竟上次只是帮毕梓云骗骗老师,这次还要帮他去骗家长。
“那我再加两张烤肉自助券,不限时间的那种——”
“好好好,成交!!”
林鸣鸣自认为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但在五花肉的魅力和云哥的威逼利诱下,他压根就没有原则。
毕梓云早就算好了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打车赶去火车站坐五点的列车,到省城刚好七点半。打车到医院八点,待上个把钟头,再做十点的火车回来,争取在老妈追完连续剧,发现不对劲前赶到家。
他争分夺秒地想赶去见方南一面,因为这是2013年的最后一天了。
在毕梓云的莅临指导下,林鸣鸣还是演技拙劣地给苏丽娟打了个电话。或许是因为上次省一模成绩不错,苏丽娟心情比较好,倒是没怎么起疑,只是让儿子和同学好好放松放松,她会在花园里给儿子留盏灯,让他不要太晚回家。
这次没有曹藩宇在一旁和自己唠嗑,列车上的两小时变得非常漫长。好不容易出了火车站,搭上去省七院的出租车,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七院附近下了车,毕梓云脱下身上的校服,换上了随身带着的羽绒服,走进了医院门口的小卖部。
“老板,给我来两罐啤酒,要度数高点的。”毕梓云说。
跨年这天买酒的人本来就多,老板也没太管,递给了毕梓云两罐青岛。
“成年了吗你?”
接过毕梓云给的钱,老板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抱起啤酒,毕梓云撒腿就往小卖部外溜,边跑还边对着老板大喊:“明天就成了!”
将啤酒藏进书包,他径直走进了住院部的大门,排队上了电梯。今天来医院探亲访友的人还不少,电梯里挤满了人。有人手上拎着热气腾腾的饭盒,有人手上抱着鲜花,整个电梯间内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毕梓云有点后悔了,他应该在来之前给方南买束花的。
在前台做好登记,毕梓云轻车熟路地走到了03病房的门口。
病房的门依旧像平时一样半掩着,方南的妈妈并不在,房间里只有方南一个人。他背靠在两个枕头上,腿上盖着条卡通毛毯,侧脸看着窗外发呆。
床头柜上的手机还在播放着高考历史的必备考点:“司南在北宋应用于航海,13世纪传入欧洲——”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方南缓缓回过了头。
“……妈?”
听到来人没了动静,方南试探地开口。
毕梓云本来想突然蹿到方南身边,给他一个惊喜,或者惊吓也行。却在看到方南眼睛上包着的纱布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你……你做完手术了?”
听出来人是毕梓云,方南脸上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他才用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对毕梓云说:“还没,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那什么时候才能做手术?”毕梓云是从火车站一路跑过来的,气息还微微有些喘,“做完手术就能看见了吗?”
“还要再过两周,”方南说,“等不怕光了,就可以做手术了。”
他拍了拍病床边的位置,示意毕梓云坐。
虽然看不见毕梓云的身影,方南却能感觉到毕梓云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房门“咯吱”一声被人关上,接着床角的被窝就陷进去了一块。
毕梓云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边。
“天黑了。”他听到毕梓云说。
“我知道,”方南往左移了移,想让毕梓云坐得更舒服一些,“毕梓云,我又不是瞎了。”
过了两分钟,方南听到毕梓云手中发出了“噗嗤”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冒着泡。他不知道毕梓云在自己病房里捣鼓些什么,只是坐在床上静静听着。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啤酒香气,毕梓云把他手机的播放器给按停了。
“咕噜。”
“你在干什么?”他问毕梓云,“你在喝酒吗?”
“嗯。”毕梓云吭了一声。
“毕梓云,”方南的语气有些无奈,“病房里不能饮酒。”
“喝一口,”毕梓云说,“我就喝一口,喝完我就去倒掉。”
虽然这样说着,他手里的啤酒罐却渐渐空了大半。过了一会,方南听到毕梓云起身去了卫生间,卫生间里传来一道哗哗的水声,像是有人把头闷在了洗手池里。
五分钟后,毕梓云又坐回了他的床边。
方南突然觉得,毕梓云今天好像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毕梓云不说话,他也没有开口。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病房里坐着,入夜后的房间很黑,只有床头的监控仪器在滴滴发着光。
“你知道吗,”毕梓云对他说,“过了今晚,我就十八岁了。”
“明天……是你的生日?”方南的嗓音有些干涩。
毕梓云从没和自己提起过他的生日,他一直以为是毕梓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不是。”毕梓云摇了摇头。
“我不太庆祝生日,因为我是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他只觉得满嘴都是麦芽糖的味道,苦的要死,看来这玩意并不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好喝,“这日子四年才碰的上一回,所以我一般都按元旦来算。只要新的一年一到,我就长大一岁了。”
毕梓云打了个酒精味的嗝,他看不到方南的眼睛,但他知道方南正在看着自己。
看了眼手表,他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要赶在午夜十二点到家,那他只能在方南这里再待上一小会。
他听到方南在黑暗里说:“毕梓云,我帮你问了P大的老师,今年自招项目的降分没去年多,你下学期可能还要再加把劲。争取成绩离统招线只差二十到三十分,就稳了。”
“那你呢,”毕梓云拍了一下身前松软的被窝,突然扬高了声调,“方南,那你呢?”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马上要期末了,你什么时候回去考试?”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淡淡的鼻音,像是受到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委屈,“错过保送,一模也缺考了,那你告诉我,你以后要怎么办?”
“毕梓云,”方南截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喝——”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毕梓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但感觉毕梓云现在确实有些不清醒,说话也比平常冲了不少。
“方南,你知道吗。”
毕梓云摇摇晃晃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我多想下次叫你去吃饭,你问我去哪的时候,当着你的面,盯着你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你。”
吃什么去哪里谁请客都无所谓,和你一起就好。
方南伸出手,在黑暗中抓住了毕梓云的肩膀:“就像你说的,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新的一年很美好,等我做完手术——”
“你天天和我说这些鸡汤,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毕梓云甩开方南的手,拎起了丢在地上的书包,“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为什么老天会让你得病,让你躺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这是什么狗屁老天?”
“如果说长大可以去做个坏人了,我希望马上就能长大,然后去捶爆这个不公平的老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开了病房的门,出门前还不忘把两瓶扔在地上的啤酒罐顺手带走。
“小云。”合上房门的前一刻,他忽然听到方南开口,“你再等等我。”
虽然是这辈子第一次喝酒精饮品,但毕梓云坚信自己没有醉。直到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他甩手给了司机两张一百块,还坚持不要司机找钱的时候,司机问他:“小兄弟,你今晚是不是喝高了?”
拿着司机补回的零钱,独自站在寒风中,毕梓云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放下书包,看着包里的两个空啤酒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刚才在方南的病房里,都干了些什么?
他记得自己掀了方南的被窝,甩开了方南的手,他说他要捶爆老天,他
等等……
方南刚才叫他什么来着,小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更~
感谢在2021-01-1218:43:01~2021-01-1320: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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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恰空
人生第—次喝酒,付出的代价,就是头痛欲裂地在床上躺到了大中午。幸好老妈昨很早就睡了,今早也起的比较晚,没机会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
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毕梓云听到手机传来了几声特别提示音,听起来是方南给他发了消息。
消息—共有两条,—条昨晚十二点准时发的,—条就刚刚发的,都是语音。
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这还是方南第—次用语音的方式给自己发消息。
从楼梯口伸出个头,毕梓云见老妈正在厨房里关着门下厨,客厅里的音乐声震天响,于是放心的点开了公放键。
2014年1月1日00分00秒
“新年快乐,小云。”
方南还是不太习惯发语音,说话声隔得离手机有点远,字倒是咬得字正腔圆,语气不再是平时那种冷冰冰的调子,带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听完方南的新年祝福,毕梓云只觉得心底的那根羽毛又开始挠挠。
第二条是刚才发的,方南像是刚醒过来不久,声音有些略含倦意的沙哑:“到家了吗,怎么不回消息?”
深思熟虑了很久,毕梓云还是把草稿箱里那—大段庆祝元旦的小作文删了,给方南发过去了—张照片,配上语音条“方南,新年快乐”。
虽然知道方南看不见,但他还是想和他分享。这是他十八岁的开始,拍下的第—道阳光。
方南不在学校的日子,和平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前的—个月,整个文A班都绷紧了弦。从走进教室那—刻开始,全班就是做题做题做题,听课听课听课。每天晚自习都有小测,测完后各科老师马上进来对答案,—晚上可以评讲完三四张试卷,丝毫不拖沓,效率奇高。
沽南期末考结束后几天,方南在省七院做了手术。毕梓云被苏丽娟押送着去小提琴老师家上辅导课,没找到机会溜去省城,只有怀叔鸣鸣还有曹藩宇他们几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