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秉峰犹豫很久,还是给苏丽娟打了个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忙带兜兜几天。如果苏丽娟不答应,就只好找个远房亲戚,把兜兜带回乡下。
苏丽娟对毕秉峰没什么好脸色,在电话里对他们一家人冷嘲热讽了半天,说这孩子真惨,一年有大半年见不到爹妈,也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毕秉峰气得挂了电话。
虽然话是这么说,苏丽娟最后还是把小三生的儿子从托管所接了回来。
接回兜兜的第一天,苏丽娟把他扔在客厅里自生自灭。兜兜一直哭着找妈妈,毕梓云专门下楼买了两盒牛奶,好不容易才把弟弟哄乖了。
接回兜兜的第二天,毕兜兜吃饭时漏嘴,苏丽娟嫌弃地瞥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拿起纸巾,擦走了他嘴边的饭渣。
接回兜兜的第三天,兜兜不再喊妈妈了,从早到晚跟在苏阿姨后面。苏丽娟翻出放在床底的纸箱,拿出毕梓云小时候上台表演时穿的小西装,给毕兜兜穿上。
苏丽娟对毕梓云说,她并不想管兜兜,只是觉得兜兜他妈给兜兜买的衣服太丑,不符合她的审美。
接回兜兜满一周,苏丽娟完全把毕兜兜当成了自家小儿子。
方南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出门囤积物资,顺便给毕兜兜买童装和酸奶去了。
“我妈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看着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弟弟,毕梓云对着方南慨叹,“她表面上说不喜欢兜兜,其实心里都快喜欢化了。”
“你弟弟身上有你小时候的影子。”方南盯着眼前的小孩,“也许是这个原因。”
毕梓云笑了笑,没接话。
小的时候,毕秉峰也和现在一样,三天两头不在家。老妈平时很要强,什么幼儿园的家长日,小学的文艺汇演,全都亲力亲为,又当爸又当妈。毕梓云一开始不爱上钢琴课,在琴凳上十分钟都坐不住。苏丽娟就先自己去学了几个月钢琴,回到家手把手教儿子。
“所以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我妈哭。”拆开方南买回来的变形金刚,毕梓云高高举在空中,让兜兜蹦起来抢,“有时候就算是她不讲道理,是她做错了,我也没办法。我能怎么办,她是我妈啊。”
他永远不会忘记,苏丽娟在学校办公室里崩溃流泪的那个午后。
当年那个被沉重母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男孩,想握住手中的全部死不放手,却最终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和喜欢的人相爱相守,有时候也同样需要搏上一搏。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以后过得更好,”毕梓云舒了一口气,将玩具丢在地毯上,在方南身边坐了下来,“我现在过的应该还算不错吧?”
“把你交给我,阿姨不会后悔的。”方南说。
他抬起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让毕梓云能懒洋洋地靠在上面。
毕梓云不知道,他目睹了那天在办公室里发生的所有事,而他并不准备告诉毕梓云。
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某些令人心酸而又无能为力的时刻。而那些难以言说的坎坷与磨难,却在冥冥之中,不断加深着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比如那一天,他所看到的,毕梓云眼中的汪洋与深渊。
它让毕梓云蜕变成为大人,也让自己深深陷入痛苦而又愉悦的沼泽,从此无法回头。
十七岁时的方南,并不知道他与毕梓云的故事能够持续多久。但现在的方南,很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把这个故事好好讲完。
元宵节过后,方南的公司也转成了线上办公。两人不必再回公司和律所工作,早晚在家里共处的时间多出了许多。
毕梓云转正考核的时间也随之往后移,同样推迟的,还有方南筹备已久的,他和毕梓云的婚礼。
国外也逐渐出现了相关病例,出入境航班受到严格管控,别说出国举行婚礼,就算现在要飞往其他城市,都需要经过一套非常严格的手续。
伦敦的婚庆公司发来邮件,询问方先生接下来的计划,以及是否需要办理项目退款。
方南没退,他让婚庆团队照常准备婚礼所需的场地物料,一旦条件允许,他们就马上飞抵英国举行婚礼。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国内的情况有所缓解,包括英国在内其他地区的形式,却逐渐开始有些不太乐观。
毕梓云见方南有心事,忍不住和他打趣,说他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什么事都做过了,俨然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状态。如果他俩能生,恐怕他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倒也不必太在乎形式。
方南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毕梓云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只是不愿就这样扫了自己的兴。
离年少时的心愿,如今就差这短短一步,他是不会放弃的。
转眼步入三月中旬,医院里的病例逐渐清零,市区的公共场所与交通设施也陆续开放。管制一取消,毕秉峰和毕兜兜的母亲纷纷从外地回了小城。
结束隔离,夫妻俩一起来苏丽娟家接毕兜兜回去。毕兜兜又哭又闹,抱着苏丽娟的脖子不松手。
见儿子当着自己的面将胳膊肘往外拐,毕兜兜的母亲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然而这几年来,她见到苏丽娟都是绕着走,从来不敢主动招惹丈夫的这位前妻,因此也并不敢在毕秉峰面前有什么表示。
她拉着毕兜兜的手,蹲在地上哄了半天,才终于把儿子给哄乖了。
让妻子带着兜兜先回车里,毕秉峰留在门口,问苏丽娟:“丽娟,儿子呢,不是听说已经从北京回来好久了?”
“我最近都在家休假,你看看这两天有没有空,带着小云一起,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去吃顿饭。”
苏丽娟并不太想搭理前夫:“小云后天要回北京了,这两天都在收拾行李,没空。”
被苏丽娟呛了这么一下,毕秉峰顿时有些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也是因为太久没见了,挺想他的,兜兜也很想哥哥。你替我问问小云,要不就定在今晚六点,家那边的紫金苑大饭店。”
苏丽娟不屑地哼出声,打开公寓门,满脸写着“慢走不送”。
毕秉峰离开后,苏丽娟想了想,还是给正在方南家早餐店帮忙的儿子打了个电话。
“好啊,今晚去吗妈?”
听说毕秉峰要请客吃饭,还带着兜兜一起,毕梓云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你不想去不用勉强,”苏丽娟在电话里冷笑,“两年没见面了,他还当有你这个儿子?”
拿毛巾使劲擦拭着餐桌上的污垢,毕梓云用肩膀夹着手机,忍不住失笑:“妈,你忘了,上个月我过生日,他还给我打了好大一笔钱。”
哪怕是礼尚往来,他也应该去见一见毕秉峰。
毕梓云正准备挂电话,帮方南妈妈收碗筷,突然听到电话那头的老妈说:“小云……要不下午的饭局,你带着小南一起吧。”
毕梓云手上的动作微顿:“……妈?”
“你们不是在商量那什么,办婚礼的事吗?”苏丽娟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这么重要的事,晚辈拜见长辈算是天经地义。毕秉峰这人再怎么倒胃口,好歹也是你爸。在那之前……总要见个面的。”
挂断电话后,毕梓云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方南发现了毕梓云的不对劲,关上水龙头,从后厨走了出来。
“怎么了?”方南问他,“谁打来的电话?”
毕梓云正欲开口,桌上的手机一震,苏丽娟又发了条微信过来。
母上大人:【我之前告诉过他,你做律师在打大官司,小南上班年薪百万。你们俩下午穿精神一点,气死那对狗男女。】看到毕梓云妈妈发来的消息,方南有点懵:“……年薪百万?我?”
他们项目组的组长倒是已经年薪百万了,自己的薪水虽然很高,但距离年薪百万,目前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那我还只是个实习律师呢,”毕梓云摘下围裙,“走吧,回家换衣服,我妈难得扬眉吐气一次,给她撑场子去。”
下午六点,两家六口人在方南家以前住的高档小区,紫金苑一所五星级酒店的顶楼一起就餐。
毕梓云之前听老妈吐槽过几句。自从嫁给毕秉峰后,毕兜兜的母亲就住进了帝豪官邸的别墅。她一个劲想往小区内的名媛圈子里钻,可惜帝豪官邸的阔太太们都是苏丽娟闺蜜团的好姐妹,没人愿意搭理她。到后来,她倒也逐渐放下了融入富太圈的心思,平时只要有钱花就行,待在家里专心相夫教子。
苏丽娟还对着儿子调侃过一次,毕秉峰这男人好像有种莫名的魔力,谁一旦沾上他,就注定逃不出当家庭主妇的命。
毕梓云和方南换好衣服,从家里赶到紫金苑,苏丽娟也大摇大摆开着她新买的车,驶进了饭店的停车场。
虽然戴着口罩,苏丽娟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不改。从头到脚裹满了奢侈品,用的却不是老公的钱,而是她自己为自己购置的。
一行人在包厢内入座,苏丽娟将手搭上儿子的肩,对着毕兜兜的母亲介绍:“这是我儿子,你以前也见过了,P大毕业后在北京当律师,专打国际上的大官司。”
“这位是小南,和小云一起搭伙过日子。”苏丽娟拍了拍方南的肩膀,“也是P大毕业,当年高考,差几分就是省状元了。现在在北京的上市公司搞科研,年薪上百万。”
苏丽娟的语气里满满都是炫耀,有一种自带的优越感。
兜兜母亲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不知是因为听到这人年纪轻轻就年薪百万而感到震惊,还是一下子消化不了“搭伙过日子”是什么意思。
兜兜完全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从桌子底下冒出个头,对两人比了个鬼脸:“哥哥,小南哥哥!”
毕秉峰来之前就被苏丽娟打过强心针了,然而听完了苏丽娟说的话,他还是不太能接受眼前的状况。
儿子和一个男人……
他张了张口,想就这事说上两句。
看着坐在苏丽娟左右的两个年轻人,毕秉峰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他离开母子俩好多年,早就没权利对自家小子指手画脚了。
兜兜母亲抵了抵毕秉峰的胳膊,示意丈夫先点菜。
毕秉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服务员叫过来,将这里价格昂贵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
坐在高档饭店的包厢里,面对着两个衣冠楚楚,一看就是社会精英的晚辈,毕秉峰完全没了在研究院里颐指气使的架势。
在一线城市工作,年薪百万,这些年轻人才是社会的未来。他马上就要退休,工作也有些力不从心,已经老了。
“……”
顶着“年薪百万”帽子的方精英被夹在这诡异的一家人中间,半天没怎么动筷。
饭局进行到一半,只听兜兜母亲笑着开口:“小云已经那么厉害了,以后等兜兜长大,还要多多帮衬弟弟呀。”
毕梓云放下筷子,硬着头皮接话:“会的,会的。”
接着,兜兜母亲的话锋遽然一转,看似无意地说道:“小云平时工作那么忙,以后怕是不准备要小孩了?”
她的话音未落,餐桌上的气氛已渐渐有些凝固。
毕梓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兜兜母亲的这句话很刻意,像是知道他和方南以后不会有孩子,所以才故意这么问。
不娶妻结婚,就没有后代。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就算在外面混得再好,赚再多钱,那又能怎样?她有兜兜,兜兜长大以后还会有小孩。苏丽娟却什么都没有,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难道就是女人的战场?
毕梓云略带担忧地瞥了一眼老妈,怕老妈立刻从桌前站起来,翻脸走人。
听到兜兜母亲这样说,方南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微冷。
这女的不止是在讽刺苏丽娟,还是在猛踩他和毕梓云的痛处。
方南正准备开口,没想到会被坐在右边的毕梓云妈妈抬手按住。
毕兜兜从餐桌底下钻出来,一把抱住了方南的裤脚。
听到兜兜母亲的话,苏丽娟并没有生气。
“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什么都不缺。”她面带笑容,朝着对面女人慢条斯理地开口,“慢慢养孩子吧你。”
拿起桌上餐巾,苏丽娟优雅地擦干净嘴角,随即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方南:“小南,叫妈。”
毕梓云:?????
方南拿着筷子的手骤然一紧,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因为痛的。
就在上一秒,毕梓云伸出腿,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突然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方南只觉得如芒刺背,后颈渐渐渗出了汗。
“……”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直在保持沉默的方南,对着苏丽娟缓缓开口:“……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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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二零年秋
三月底,律所恢复了线下办公,毕梓云和方南告别妈妈们,一起回了北京。
居家隔离一结束,毕梓云就向律协提交了考核资料和实习证明。等待协会批复完毕,再去参加后续的转正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