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问了,省得恶心我自己。”
似乎是被他某句话烫到了,江棋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厉声道:“不是!”
他阴鸷地直视着江成意的眼睛,一字一句、狠而用力地说:“我不喜欢男人。”
江成意笑笑,哦一声:“就当是吧。”
他说完,理了理衣服,随手推开门,转身离开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江棋才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
他一动不动地盯了眼那杯被浸了烟灰的果汁,许久,似乎是想伸手拿起来。
可指尖刚动了一下,他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想做什么,被灼伤了一般猛地直起身,暴戾地一脚踹翻了玻璃桌。
心跳、呼吸、以及周遭所有动静,顿时被哗然的玻璃碎裂声所掩盖。
……江、成、意。
他在心底,一遍一遍,阴冷地描摹着这个名字。
没了需要留下的理由,江成意就没再继续参加宴会。
彼时,订婚宴已经正式开始。优雅的音乐声,觥筹交错温和的交谈声,纸醉金迷处处透着奢侈。
转身从宴会厅离开前,江成意不经意望见厅堂中央的江棋。
他已经重新披上了温润英俊的面皮,温柔地揽着怀里的女人在说些什么。
像是察觉到谁的目光,他十分警惕地迅速抬起眼,朝门口处盯去。
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几近消失了的清隽背影。
“怎么了?”怀里的女人犹豫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江棋掩下眸中暗黑的神色,温柔笑笑,低头亲了亲未婚妻的发顶:“没事……你继续说。”
回到家时不过九点半。
大年初一的夜晚,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商业街两侧悬挂着火红的灯笼。
只不过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却似乎隐约可听到餐厅里推羹换盏的欢声笑语,混着袅袅热气,看不真切。
回到小区,江成意直接上了楼,开门开灯,迅速走到玄关边,抖着手飞快换上了羽绒服又裹了被子,这才感觉到一丝温暖。
一整个下午,什么东西都没吃,本就不怎么强健的胃又开始抽痛。
他拧拧眉,起身拿着茶壶去水龙头里借了些水来,烧开,兑上凉水,勉强灌了一杯。
热流自胃向四肢发散开来,从指缝里透出暖意来。
江成意这才慢慢缓了口气,放下杯子,去卫生间勉强冲了个热水澡,关灯上了床。
宽大的落地窗窗帘没能拉紧,透出些浅淡的月光来。
时间还早,江成意裹着单薄的被子无聊地坐了会儿,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眼。
“新的一年里,祝大家……”
“据悉,今日下午七点钟,某李姓小花……”
“请欣赏下一个节目,舞蹈……”
“据报道,江氏破产后,江棋与杨氏千金的订婚宴……”
他按着遥控器,皱眉,飞快地换了一档又一档的栏目。
然而这个点,除了热热闹闹的春晚,就剩下各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和一些擦边的娱乐新闻。
今天一天过得不太愉悦,江成意并不想再浪费情绪,干脆直接关了电视,躺下了。
大概是从没住过人,屋里并没有通暖气,空调也不怎么管用。
江成意裹着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团,又拎起羽绒服来,盖在了在被子上,却依旧无济于事。
深冬的夜里,寒气四面八方地浸没过来。
手脚冰凉,再加上胃里时不时的抽痛,江成意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睁开眼,从枕边摸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微信上,周海前几分钟刚发来了消息。
【周海】:股份没戏了,杨氏那边要抢来接手,我做不了主,没有办法【周海】:我订了机票,明天带家里人全部出国,你也走吧江成意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会儿,冻得僵硬的指尖戳在冰凉的屏幕上,慢吞吞地打字。
【别烦我】:一路顺风
那边回得很快。
【周海】:你不出去?
【周海】:树倒狝猴散,国内那些人对江氏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清楚【别烦我】:不用,我心里有数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回了句注意安全。
江成意沉默半晌,没再多说,退出聊天界面,随手翻了翻。
本就不多的微信好友里,那个全黑色的头像十分突出。
【小狗】。
江成意顿了顿,随手划了过去。
心里说着不在意,可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又浮现出薛燃冰冷厌恶的语气。
“我不是同性恋。”
“不想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他叹了口气。
薛燃对自己的态度,其实他一早就清楚。
江成意原本就不喜欢男人,更不在意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只是冷心冷肺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真心对人好了那么一回……
如今单方面的喜爱却被对方当面弃之鄙夷,到底不是那么轻松。
窗外传来模糊的烟花声,混着遥远而愉快的笑声呼喊,仿佛与自己隔绝了很远。
江成意走着神,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陈。
他飞快地拧了下眉,沉默片刻,却接通了:“……喂。”
“我看到新闻了。”电话那边笑嘻嘻的,“江氏大少爷出席弟弟的订婚宴,竟然坐的是出租车吗?哈哈哈哈哈哈可太他妈好笑了!”
待她笑完,江成意才语气平淡地笑道:“是啊,不止是出租车,连西装也是穿过了的。”
陈女士笑得有些激动、甚至于咳了几声,才喘平了气,刻薄地笑道:“怎么样,宝贝儿子,穷人的生活有趣吗?”
江成意也笑,裹着被子往角落蜷了蜷:“您这是想来特地刺激一下我的吗?这样大可不必,毕竟我那么没脸没皮一人。”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幽幽冷笑:“但凡你早点继承江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江成意笑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叹气道:“您指望一个高中毕业的人去公司里当董事做什么呢?擦桌子扫地吗?”
“那是你自找的!!”闻言,女人突然狠声尖叫,神经质一般抖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高考是故意考砸的!你他妈就是怕!怕姓江的那个老不死的让你签订继承遗嘱!”
“就当是吧。”江成意笑着,闷声咳了几下,吸吸鼻子,“总之,破产都破完了,我手机余额里还剩一千多块钱,如果您能看得上,我也不介意都送给你。”
那边喘着粗气,闻言却沉默了许久,最后冷笑着丢下一句:“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然后挂了电话。
“嘟嘟——”
江成意放下手机,平躺着,侧脸望向窗外的月光。
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就觉得有些累。
夜里又下起了雨。
江成意在被冻醒和迷糊睡着之间重复了四五次,才好不容易熬到早上。
起床的时候,果然感冒了。
他拧眉爬起来,脑子昏昏沉沉地洗了漱,换上衣服,在玄关门口站了会儿,却发现自己似乎无处可去,于是又坐回了床上。
但屋里实在太冷,江成意冻得手脚冰凉,干脆烧了壶热水,灌进喝光了的纯净水瓶里,抱在怀里,这才暖和了些。
他不言不语安静了好一会儿,干脆又睡了个回笼觉。
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来。
窗外依旧昏昏沉沉的,细雨朦胧。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车都没有几辆,安安静静。
鼻尖一痒,江成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冷风过喉,他喑哑干痛地呛咳了几声,拧起眉,这才后知后觉感冒似乎是又加重了。
他闭眼,叹了口气。
“股份拿到了?”郑锐有些差异,看着自己还未长开的亲外甥,眼中不掩赞赏。
薛然冷淡地嗯一声,低头继续整合着资料:“杨琛自己也清楚,百分之五的让利足够他吃下了。”
郑锐点点头,想起他前几日疯狂的推算与对比方案,只觉得后生可畏。
好一会儿,他才感慨道:“总之,为了防止底下的人闹事,娱乐部的总裁明面是我,但一切事务都由你做决定。”
“明白。”
薛然顿了顿,忽而犹豫着抬起眼:“我听说,你要和陈氏合作开发鹿城区的房产。”
郑锐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还不清楚,毕竟杨氏看起来更稳妥些。”
他说完,见薛然好一会儿没开口,才忽然想到什么,一顿,抬眼,拧了下眉:“……你其实是想问江成意吧?”
薛然指尖一滞,沉沉嗯一声:“我听说,他准备和陈伟合作这个项目。”
陈伟就是陈霄的叔叔。
闻言,郑锐眯眼笑了笑:“你以为,杨琛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关他什么事?”薛然拧起眉。
“这么说吧,”郑锐轻扣上报纸,“恒海初来乍到,我不会为了什么不必要的人得罪杨氏……而江成意,就是那个十分不必要的人。”
郑锐说完,看着他,忽然笑了:“昨晚你做的就很好。”
“杨琛逼得江成意至死不罢休,但凡当时你表现出对他一点同情或好感,周氏的股份,你必然拿不到。”
薛然沉默了许久,没出声。
郑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用多想,反正无论如何,股份都落不到江成意手上,在你这里总比给杨琛要好得多。”
半晌,薛燃才沉沉嗯一声。
江成意的身体虽然称不上多健康,但还没怎么生过病。
于是,这么一场重感冒就把他折腾得浑浑噩噩。
白天睡完晚上睡,整个人都虚脱了许多。
可惦记着后天和陈叔的见面,他又不得不爬起身,套上衣服,去楼下买些药。
新年伊始,大年初一,竟然是以重感冒为开端。
江成意感慨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根烟来,咬在嘴里点燃了。
袅袅的烟雾混着呼吸间的白气散开,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
买完药,江成意顺便找了家还开门的超市,进去买了些纯净水和泡面。
付款的时候,老板娘看他长得好,还顺手塞给他一盒巧克力,笑容满面:“新年快乐!”
江成意一顿,也笑了,看着她,点点头:“新年快乐。”
街上没什么人,店铺也没开几家,江成意捂着口罩咳了几声,也没多溜达,拎着一堆东西回了小区。
转过路口没多久,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平缓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江成意没有回头,眯起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甚至掏出手机来,低头翻了翻。
脚步声愈来愈近,在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江成意猛地侧过身反手扣住人,暴戾地狠狠一脚把人踹到墙上。
“我操!”那人立即痛苦地弯下腰,脸色苍白神情狠戾,带着惊诧的怒火。
江成意只一眼就确定这是个没见过的面孔,于是当机立断,在人直起身前,又狠狠一脚蹬上人的肩膀。
然而这人此次却早有了准备,这一脚没踹准,只落在坚硬的骨节上,反震得脚腕生疼。
在人二次起身扑上来之前,他已经转身冲到了围墙处一手攥住铁栏杆,三两下蹬上去,行云流水般直接翻进了小区。
江成意根本懒得去问谁派他来的这种蠢问题,江家树敌不少,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几乎是圈子里随便拉出一个来就能拐弯沾点儿仇。
保安眼尖地注意到这边,大喊:“谁!站住!谁准你翻围墙的!”
眼见着保安红□□闪着光开车过来,本欲冲进去的男人顿时拧起眉。
他眼睁睁地看江成意回头朝自己眯眼笑了笑,拍拍袖口,慢悠悠地拎着东西,消失在视线外。
上楼之后,江成意慢条斯理地拆开围巾,挂在衣架上,放下购物袋,走到落地窗前抬手挑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居高临下地看了眼。
不算一瘸一拐走掉的那个男人,周围起码还有两个人在蹲守。
他啧一声,面无表情地放下窗帘,走到桌面,倒了杯水。
所幸陈叔借给他住的地方在高档小区,需要客户卡识别,保安才会放人进来。
不过,自己总不可能永远不出门。
江成意沉默了片刻,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初三晚上,陈叔那边才发来消息,说在云水居定了包厢,让他带好资料过去。
江成意一早准备好了东西,当着保安的面,打车出了小区。
身后果然有车跟了上来,江成意眯了下眼,心中估算了去往云水居的路线,几乎全是在交通要道上。
对方应当不敢惹事。
果然,一直到下了车,这些人也没敢来拦住他,只不过那些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呈环绕状围着。
江成意缓慢地吸了口气,理好衬衣,抛开杂念,转身进了门。
推门进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人。他人甫一进去,就招惹了几道炙热的视线。
郑锐瞥一眼旁边忽而僵硬的外甥,移开视线,笑着说:“江总好久不见。”
江成意也笑,待服务生拉开椅子,才矜贵落了座,抽出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着指节:“江总就不必了,江氏破产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笑语晏晏,对一旁的薛燃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