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燃极轻地皱了下眉,垂下眼,喝了口红酒。
陈叔咳一声,刚要开□□络一下气氛,忽然听到服务生隔着门的声音:“杨先生,请这边来。”
忽然一顿。
来人果然是杨琛,进门时笑声先至:“诸位来得都挺早。”
然后将目光落在江成意身上,眯起眼,坐下了,笑着望过来:“真巧,江总也在。”
看到杨琛的下一秒,陈叔就迅速拧起眉,半晌,扭头瞥了眼一旁笑意未变的郑锐,无声地叹口气,满上了酒。
杨琛一插手,他们之前做的努力就等于全然白费。
年前江氏破产、加上一通乱遭的黑吃黑后,目前的S市一时间竟再找不出一个能与杨家敌对的企业。
原本以为新来的霸主恒海能顶起一片天,却没成想,这两家早就不知不觉勾搭上了。
江成意思绪冰冷通透,却只抬起眼笑一声,指尖搭在酒杯上轻声扣着:“不巧,我可不想看见你。”
被他讽刺,杨琛却也不恼,他就喜欢江成意这幅唯我独尊的模样,并不在意,反而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看来江大少爷对我很有些误解。”
江成意不说话,眯眼看着他,嘴角勾着。
幸好就算破了产,他这幅嚣张乖觉的样子依旧未变。
杨琛十分愉悦,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看向陈伟,不怎么真心地笑着道歉:“对不住了陈叔,鹿城的那片房产我确实很感兴趣,只能烦您割爱了。”
然而他都装到了这个份上,陈伟自然没有跟他作对的意思,只敷衍地笑笑,同他碰了个杯,拧眉移开视线。
江成意淡漠地喝了口酒,心思越来越沉。
鹿城区的这个项目,陈叔已经熬了许久,眼看着就要谈妥……若不是因为自己想要参与合作,杨琛必然不会来横插一脚。
那边,郑锐已经在同杨琛笑着聊起S市的风俗,一旁的薛燃不言不语,只在提到自己时,才偶尔冷冰冰地接上一句。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江成意目光平静,优雅地吃着碟子里的鱼,连半分注意力都没分给别人。
从他进门开始,这人就对自己视而不见。
薛燃沉着脸,移开视线。
“……对了,我刚听说,前两日林家的小女儿最近在生日宴上表白了小薛总?”杨琛忽然开口,笑得暧昧,“才十五六岁吧,年轻人到底是会玩。”
他话音一落,不只是薛燃瞬间脸色一变,连陈叔都猛地扭头看向江成意。
经陈霄透露,他对江成意和薛燃的事情也差不多清楚。
虽然情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可江成意这种人好不容易看上谁,如果……陈叔顿了顿,没再往下去想。
杨琛同样仔细地盯着对面那人的脸,妄图在其上寻探出类似于厌恶愤怒的表情。
然而,江成意却依旧事不关己般,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牛排,才矜持地喝了口酒,笑道:“我吃饱了,各位慢慢聊。”
说完,他站起身,朝陈伟道了声别,拎起外套,慢悠悠地转身出了门。
仿佛来这一趟,就真的只为了吃顿饭一般。
薛燃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呼吸都有些紊乱。
郑锐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若无其事咳了一声,笑道:“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玻璃门合上的一瞬间,深冬夜里呼啸的冷风就扑面而来。
缠绵未尽的感冒昏沉复又爬了上来,江成意闷声咳了一声,沉默半晌,这才抬脚朝门外走去。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偶尔一辆车穿梭而过,整洁的人行道上路灯昏黄,合着摇曳的树影萧瑟寂静。
江成意脚步顿了顿,从兜里掏出烟盒,敲了敲,只剩下最后一根。
他沉默片刻,到底拿起来咬在嘴里,打火机点燃了,眯眼,感受着烟火气在肺部满眼的刺激感。
烟雾缭绕间,他又听到身后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皱皱眉却懒得动,也没回头看一眼。
脚步声在距他三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许久未再近一步。
江成意侧了下脸:“不陪你舅舅多学学经商,出来干什么。”
身后那人一滞,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低声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江成意笑了,拿下烟来指尖轻扣着烟蒂,回头看他,笑得模糊,语气暧昧而多情:“你猜?”
薛燃一怔,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的暗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愤怒嫌恶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你怎么总是这么不知……”
他停顿,咬咬牙忍住了,到底没能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厌恶鄙夷的表情江成意见得多了,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今天,他却忽然有些厌烦,只淡漠地笑一声,轻弹烟灰:“夜里风大,我就不陪你站着了。”
薛燃没出声,拧眉盯着他。
江成意懒散散地呼出一口苍白的烟气,指尖搭着烟蒂扣了扣,眯起眼,于白雾中最后模糊看一眼薛燃。
然后转身走了。
只留了一道清瘦了许多的背影,供以身后的人茫然。
薛燃忽然有种直觉,江成意似乎和自己隔开了很远……远到即便是贴近了,也不能再感知到他向来很会掩藏的情绪。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恐慌,刚想要追上去,却突然见那人脚步微停,低头接了个电话,笑意清澈:“喂?”
“……啊,知道了,没什么事,这就回去了。”
“行了,别他妈絮叨了烦不烦。”他笑得嫌弃又随意。
“嗯……滚吧,挂了,一会儿去打车。”
……
薛燃还未来得及跨出的脚步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昏黄路灯的转角口,留一地摇曳的树影。
他沉默着站了许久,转过身,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正月未过半,s市商业界忽而又爆出大冷。
新锐企业恒海同巨鳄杨氏再添合作,鹿城区房产开发被正式提上日程,进展得如火如荼。
与之相反,老牌豪门陈氏却与杨氏屡屡闹僵,最终放弃合作,之后各处企业资金链一度频频出错,虽最终并无大碍,却因这场大动荡被某些人断定为将成为下一个“江氏”。
“……该企业为S市陈氏公司旗下,现已介入调查,如有违法行为……”
江成意坐在落地窗前,听着电视里主持人不带感情一板一眼的新闻播报,垂眼坐了许久。
他指尖动了动,刚要磕出根烟来,触到空荡的烟盒,一顿,转而拿起水来平静地喝了口。
楼下徘徊的人依旧是那三两个。
前几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许多,江成意却没有听医生的话仔细处理,只随便冲了些酒精裹了纱布就算完事。
刚刚结痂的伤口被压在羽绒服里,磨得刺痛。
他却毫不在意,偶尔拿起手机看着,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一直到后半夜,屏幕才终于亮了起来。
他顿了顿,拿起来,等确信了那短短几个字的意思,才蓦地松了口气,勾起嘴角。
新年伊始,正月十三,凌晨四点。
江成意随意收拾了行李,登上了最早这趟飞往M国的航班。
“航班号为M342的旅客请前往H42登机口检票登机……”
深冬,天未放明,只隐约可见一点稀薄的天光。
候机厅里空空荡荡,有寒冷的风不知从哪个入口兜转进来,扬起手中单薄的机票,轻哗作响。
江成意眯眯眼,最后看一眼落地窗外即将升起的日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客舱。
玫瑰别墅。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薛燃忽而惊醒。
他睁着眼,急促地呼吸着,仰头盯着天花板,额头满是细密的汗。
床头灯温润昏暗地亮着,安静而清晰。
薛燃拧着眉,心口空洞又难受了许久,才茫然地扭头朝窗外看了眼。
天□□明,却依旧深暗,只有艳丽的朝霞自天际抹起一道色彩。
模糊而遥远的轰鸣声中,似乎有一点飞机滑翔而的白线掠过朝霞,朝彼岸的另一端越行越远。
薛燃心口猛地一悸,心跳急促而失控,仿佛有什么不可掌控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
他拧起眉,莫名死死地盯住那一点白光,一直到它消失不见。
长夜难眠,可天光已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丧、槿念耶、绯茶一条、顾先生的蒋先生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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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你再说一遍?”杨琛目光沉沉, 一字一句,阴冷而轻缓地问道,“什么叫, 人不见了?”
偌大的会议室,一群人或装作翻看着文档, 或静默地眼观鼻鼻观心,均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听得到空调细微的嗡鸣声。
眼前这问新任的总裁, 手段冷血阴毒,甫一出手就扳倒了江氏, 同年龄的二代们,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强是真强,狠也是真狠。
被他盯上的人, 少说也得脱层皮。
正这么想着, 突然听到台上的人猛地一把砸了手中的鼠标, 哐!得一声, 崩裂声震耳, 碎开后滚落了一地塑料。
不知道那边又说了什么,杨琛抬起手, 扯了扯领带,在一片更加窒息的寂静中,面无表情地吩咐着电话里的人:“限你下午之前查出来,人到底去了哪里……否则, 你也不用再出现了。”
电话那边的人颤地连连保证。
等挂了电话,杨琛才垂着眼,随手丢开手机, 阴沉沉地盯了眼电脑桌面上照片里的那个人,扯起嘴角:“很好,敢跑……我等着你亲自滚回来。”
出了正月,天气才逐渐暖了起来。
商业寒冬似乎也在慢慢消退,江氏破产后的大动荡只在报纸和新闻中仍有余温,各家豪门则心照不宣地容这件事掠了过去。
只不过,聚会时有人偶尔提及哪家的大少爷又做了什么天怨人恨、骄纵霸道的事时,在场中的人会忽然默契地寂静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绕过那个名字,移开话题。
陈氏作为和江氏走得比较近的豪门、再加上经了年初和新商业巨头杨氏合作崩开的事故,不过几个月间,陈氏公司也忽而有不大不小的动荡。
所幸公司内部还未被蛀空,钢筋钻石的商业骨骼未散,再加上几十年来积累的人脉和资产,陈氏仍留有有□□反击的余力。
一番对峙间,竟然也稳稳坐住了S市第二大豪门的地位。
震荡过后,背后是谁在动手操盘,陈伟早已心知肚明。
终于处理完这个周的事情,他满身疲累地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繁华的车水马龙,又气又恼,直想给远在大洋彼岸的侄子打了个电话、再怒吼一句:你他娘的可真是会塞烫手山芋!
然而想归想骂归骂,他心里却也清楚,这事到底怨不得江成意……这位才是正经可怜人。
陈伟抽着烟叹口气,摇头唏嘘半晌,又默默转回椅子,继续肝起了文件。
前段时间出事的时候,恒海那边没少暗地里给陈氏帮忙,不管人家心里算计的事什么,但这份人情是必然得还的。
……说起来,恒海那位小总裁真有几把刷子,做起事来稳准狠,大刀阔斧又不失细心,可谓天纵奇才。
不过这小子今年好像才刚要上高中,脑子就灵光得这么可怕……不然干脆送一套三年高考两年模拟当谢礼??
陈伟咂咂舌,想起这位与江成意的爱恨情仇,撇撇嘴,心道还是当瞎眼看不见算了。
草长莺飞,春日来了又逝。
不过是五月初,午时空气中已经带上了初夏的热气。
刚巧期中考结束放假,薛燃也没耽误,直接从学校打车去了鹿城区那边的工地。
从上个月起,鹿城区的房产开发就正式动了工。
虽说这种工作用不着领导亲自去建工,但薛燃本著书本学来终不如实践的理念,到底是挑了个假期,准备去鹿城区看一眼。
炙热的阳光下,机器声嗡鸣,挖掘机正施着工,推平了的地皮一览无余,将对面的老房区看得清清楚楚。
薛燃下了车,总觉得身边的风景有些熟悉。
“小薛总!”项目经理隔得远远地在叫他。
薛燃下意识应了声,刚扭过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一条空荡荡、绿荫遮蔽的破旧胡同,猛地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是哪里熟悉。
……深冬的年前,也是在这个位置。
灰蒙的下雨天,薛燃站在这里听着工程师们规划,抬头不经意远远望见那个撑着伞懒散走来的身影,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叫了那人的名字,又鼓起勇气,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心口见间萦绕着的诧异和那股说不明的欣喜,这么久后竟然依旧清晰。
冬去春也尽,胡同里早已空无一人。
虚薄的幻影被阳光晒透蒸干,只剩下难堪的灰土气息。
薛燃回过神,身形猛地一晃。
刻意封尘了许久的记忆似乎被割破了个口子。
只一瞬间,各种酸涩沉闷滞涩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流泻而出,倾盆灌顶,将他整个人都牢牢钉在了原地。
“……小薛总?”项目经理许久没有等到回话,干脆走到了他面前,犹豫着看人一眼,忽然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薛燃手段太过果决锋利的缘故,公司里的人经常会忘记,这个少年才不过十五岁,正是敏感青涩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