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人的面部轮廓在灯光下总要柔和些,江舟的鼻梁是五官中最显优越的一块,很高。
宋眠每次抬头,就算仅是不经意瞥去,最先看到的也一定是他的鼻子,然后不知不觉陷入迷恋。
“我好像找到了,是祁,祁连山脉吗?”
笔尖点在书页上,落了墨,宋眠瞥眼观察江舟的脸色,轻声问。
听这小声试探的语气,江舟不禁勾了下唇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做题的时候,有好像是这个选项吗?”
“好啦!是祁连山,祁连山!”宋眠扒拉了下后脑勺,在试卷上把祁连山脉几个字圈了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宋眠发生了点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不再避学,课也上得认真。
他底子是有的,初中时成绩不错,能排班级前列,最拉垮的仍是数学。
他偶尔会主动找江舟问问题,虽说拿的题目是些比较基础的类型。
倒不是有多不可思议,江舟很乐于见他如此,看他闷头闷脑的努力着,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好可爱,就算进步如蜗牛般缓慢也感到欣慰。
至少这证明了,宋眠在检讨书里说的那些话不是糊弄他。
也由此,两人以前每晚用来说小话的时间,也在前不久变成了一对一视频辅导课,独家定制那种。
“做完这题就睡吧。”
眼看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跳转到了2点34分,江舟收了笔,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阳台外的夜色浓黑如墨,是夜已深的现象。
“快了快了。”宋眠随口应声,翻了一页书,“我再看会儿,那几条山脉我还没记明白呢。”
“明天再记也可以。”江舟说,“今天太晚了。”
“那我不得努力嘛。”宋眠看了眼时间,确实挺晚的了,他捂嘴打了个矜持的哈欠,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慢慢喝了口,又说:“还半个月期末考了,我想再往上爬两名。”
“排名算不得什么,只要你的知识面在不断扩大,这才是最重要的。”江舟不太赞同地轻蹙眉头。
“我想进步啊。”宋眠微微一笑,眼睛弯着,笑意中甚至带了点狡猾的意思:“我想配得上你。”
“哥,你放心吧。”
片刻的沉默后,宋眠又说,“我会好好学的,你一定能看到我的进步。”
大概喜欢你会让我自卑,所以恨透了满身缺点的自己。
我不会放任自己烂进泥窟,哪怕攀爬的城壁满是荆丛,哪怕鲜血淋漓,我也要往前。
“我等着呢。”江舟屈起指节敲了敲镜头里宋眠的额头,“慢慢来。”他的眉眼温柔了些许,“去休息吧,明天见。”
宋眠笑着点点头,随即一仰脑袋,冲镜头撅起嘴。
江舟瞪着他,几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状似不情不愿凑近镜头,侧过脸。
宋眠见撒娇得逞,狡黠一笑,立刻隔着屏幕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宋眠今晚是在客厅写的作业,准高三生任务重,他回家吃完夜宵没上楼。
笔尖落在纸上,笔声簌簌,夏日的夜往往有种茫茫的空旷感,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一个微伏的背影,稍显孤清,唯远处偶有知了鸣叫。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那边突然传来开锁的声响,舒颜和宋立连一前一后进了屋。
“客厅灯怎么还亮着?”
舒颜把提的东西放置在一边,换了鞋直奔客厅。
宋眠已经趴在方桌上睡着了,舒颜轻手轻脚地过去看他时,他手里还握着一支笔,头往一边偏着,应该是睡得很不舒服,眉皱得很紧。
他是被宋立连背回房间的,舒颜跟在后头扶着,可能是学得太晚累着了,过程中被他爹拍了两下屁股,又被他妈抚了几下脑袋都没把人折腾醒。
“他们这学校不是说不让打耳洞么?你看看你把你儿子惯得,好的没学进,坏的全都给占完了!”
宋立连小心翼翼地给宋眠盖上空调被,掖好,动作放得很轻,眼一瞥,瞥到了宋眠的耳朵,没忍住嘀咕了句。
“不挺好看的吗?”舒颜俯下身,把宋眠额前的刘海轻轻拨弄开,又捏了捏他的耳垂。
“我就看你在家待一年,能把他惯成什么样!”宋立连说。
宋眠马上升高三,舒颜搁置了工作,计划停工一年专门陪儿子。
“我生的儿子,就乐意惯着!”舒颜把人推着出门,“你也赶紧弄快点儿,去年那项目不是说在收尾了嘛。”
“收尾也要时间啊,哪那么快,哎我说你动作轻点行不行?”
“不行!你小声点,想把兜兜吵醒啊?”
“……”
高二衔接高三的暑假放了等于没放,时光倏尔便过,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在盛夏的热风蝉鸣中,这一波学生正式踏上高三征程。
恰逢这几天,格物楼正门前的槐树开了花,比往些年都要早,花芽朝下,结出一串串白色小花簇,不知是在迎接又一年的盛夏,还是诉说新一轮的别愁。
综合楼总体环境比格物楼那边安静,地方也宽敞许多。教室是从一楼往上排的,六班在一楼最右间,出门走两级台阶就有一棵上了年头的桂花树。
新环境,新事物,教室这方正的纯白空间,似乎感受不到上批旧人离开的悲伤,除了墙壁上挂的公告栏里贴着几张没撕干净的课程表彰显了过去,再未留下任何曾存在过的踪迹。
不过,这个地方改变还是有的,譬如这群刚进来就吵嚷不停的新面孔,这些不同于前人的另一种新鲜活力。
第106章
搬进新的教室,六班这帮人照旧改不掉聒噪本性,走一路闹一路。作为准高三生,楚小楠没强制给他们排座位,初次踏入综合楼的早读,是在积极的抢座位中度过的。
“你脑抽了坐窗边?太阳晒他妈不死你!”林平平占了个靠墙的位置,郑其然不太同意,他一进教室就看中了左边靠窗那排的座位。
郑其然拍了把他的胳膊,“那边采光好,哎你个学渣懂个屁。”
“要坐你自己滚去坐,我不去。”林平平一掌打了回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
郑其然嘟囔着拎起包走了。
正往后排挪的张尽见状边扯着嗓子喊:“我操郑其然,后边儿那位置是我的,之前就说好了,你他妈别跟老子抢啊!”边跑过去拽人胳膊。
郑其然也吼:“滚你妈的,楠姐都说座位自己排,你当自己比班主任还大呢?”
最后位置被宋眠给占了。
他一句话没说,绕过争吵的两人,将书包往桌面一扔,直接大摇大摆地坐下了。
那头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俩人即刻噤了声,郑其然提着包凑过来,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小宋哥哥,商量一下呗,要不介意的话,咱俩做个同桌?我坐里边也行。”
“不。”宋眠放好包,慢腾腾地收拾出两本书来放在桌边,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带嫌弃:“你睡觉打呼,声音太大了,会影响我自习。”
郑其然闻言懵了懵,脑子转了半天实在没搞懂宋眠这句影响自习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没问。这大爷现下脸色极臭,他惹不起,讪笑着找林平平去了。
门外的桂花香味很浓,正午的阳光照在桌面上,划下一道三角形,宋眠揉了揉太阳穴,撑起头望向窗外,忽地感到有些矫情的落寞。
晋升为高三六班的这帮学生,在人数上发生了点变化。
重点高中向来有实验班级和普通班级的分法,这样一来,成绩排名位于前列的,定然是要排进实验班的。
一中共设了两个重点班,分为实验A和实验B。
江舟排名年级第一,毫无疑问在A班,一起进A班的还有楚清辞和杨落落他们几个平常成绩拔尖的。
被挑剩下留在原班级的同学,大家人心惶惶过一阵。
以楚小楠带班的能力,又有两届优秀毕业班的实绩在手,加上楚清辞考去了A班,众人一致以为高三肯定要换班主任。
升高三压力本来就大,学生们多数还处在对即将到来的忙碌生活的迷茫期,这种压力不仅局限于成绩的进步或后退,而是方方面面的,各种各样的,这种情况换班主任无疑雪上加霜。
好在这个自我悲观的笃定,在搬进综合楼的当晚,被楚小楠本人打破。
她两手撑在讲台边沿,说:“是不是都以为我要去A班了?”听到有人说是后,她粲然一笑,“这么不了解我,白跟我混一年了啊。六班是我带的班,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把你们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哪里会存在抛不抛弃的问题呢?”
一席话换来全班热烈的欢呼。
所以说,并非分不开斩不断的才叫感情。人和人相处久了,总归有些情分在,无论深刻或是淡薄,舍不得这类心情,不会只有一方。
宋眠的新同桌是个女生,六班的新任副班,性格活泼外向和谁都处得来,她成绩不错,属于冲一冲能进实验B那种,在学习上帮了宋眠不少。
比起高二时惬意的懒散,如今的宋眠即便不靠江舟在身边时刻的监督,也会自觉学习。
家里有舒颜在,对他学习时间的管束很严格,到点就要求他必须上床睡觉,因此他白天瞌睡的次数也减少很多。
其实最初听舒颜说要在家陪他读完高三一整年的时候,宋眠持保留态度。
直到现在开学已过半月,他才习惯到家后,餐桌上总放着的冒着热气的浓汤,以及系着围裙忙里忙外的舒颜。
总之,一切都在平稳顺利地往前。
……
高三的周六要补课,这天的课补完,宋眠乘地铁去了趟市郊。
北京路这边向来偏僻,大白天街道上也很少瞧见人影,不用担心碰到熟人。
宋眠耳机里通着电话,进了路边一家便利店。这家店店面小,里面有几位顾客正在结账。
他一眼扫到收银台前放置的生活用品,便走过去挑着看,嘴里边道:“是,它本来长得就大,我一只手都握不住,最近两个月肯定又长了吧?套子太小了铁定装不下。”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成功引来几道略带探究的视线。
宋眠讲话没压声音,兀自叮嘱着,全然没顾场合,也就不知所说的话有多引人遐想,更没理会旁人的探头探脑。
“它脑袋大,又有多动症,不会老实进去的,你选个薄点的套子,能看清它动静的。”
正巧,他另一只手刚拿起一盒写着超薄透润的三只装冈本。
女店员结完别的顾客的账,连说了好几句慢走,等人都离开了,就没再出声。
眼前这位戴了顶渔夫帽和口罩的顾客,完全没露脸,看着高高瘦瘦的,讲话声音也好听,她摒了呼吸,无端有些紧张。
她站得笔直,好奇心驱使她控制不住想要观察,可视线一碰到顾客骨节分明的手挑选的物品时,又连忙触电般闪躲开。
实在不知道哪个牌子的好用,宋眠干脆每个牌子都挑了,总共买了五盒,想着和江舟一个牌子一个牌子的试,亲身体会。
他在店员诧异的目光中将套子放进书包,随口道了声谢便出了店门。
出门后宋眠大脑一片茫然,他退出语音聊天界面,打开百度地图,一边继续说,“对,圈圈从小就怕打针,劲儿又大,到时候你和张姐一人抱两只蹄子,它要实在挣得厉害,你再给我打电话。”
苏市最近小片区爆发猪瘟,有家养猪场一夜之间死了几十头猪,连着上了两天央视新闻,吓得宋眠赶紧联系救助站,请对方帮忙联系当地兽医,给兜兜和圈圈打个防疫针。
……
今年的七夕在八月尾巴,彼时苦逼的高三生已经返校上了两周多的课。
以前还好,宋眠对这些打着过节的名义肆意虐狗的节日并不感兴趣,可是今年不同。
一是今年他交了个好看的男朋友,二是他和他男朋友是在七夕这天认识的,误打误撞下勉强算是浪漫的日子,四舍五入就是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时间能带走光阴,却抹不去记忆。前者客观,织就人情岁月,后者主观,深可入骨。
想想颇觉感慨,晃眼似乎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回头看看,仅仅才刚一年,三百多天罢了。
高三生又被称为——午夜精怪之社畜的前身。每天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睁眼是试卷,闭眼是公式,吃饭靠赶,睡觉时间靠挤,因此七夕那天,综合楼毫无动静。
据说老黄从早读起就在整个学校晃,撞见两个异性稍微走近点儿的,就拉着人批半天,经他这一出,就算有耐不住的小情侣,那也是偷偷摸摸的,听说就这样还被逮到了好几对。
晚自习第一节 课下,宋眠爬到五楼,去实验A找江舟,他给江舟准备了礼物,得赶在节日结束前送出去。
虽说两人都不是多注重仪式感的人,可该纪念的,却又都心照不宣的默默记着。
他是大摇大摆地上楼的,路上还跟老黄对了下眼神。俩男生谈恋爱就这点好,除非亲口承认,否则就算再亲密,一句哥俩好就能忽悠过去,一般人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一周年快乐啊,这位小哥哥。”宋眠背着手,一本正经道。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喏,送给我男朋友的礼物。”
楼道光线暗淡,两人面对面站着,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夏夜的风燥热难耐,将校服衣摆吹得鼓起。
江舟伸手接过,道了句谢谢,从外套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犹豫了会也递了过去,“这不算礼物,我没特意准备这些,明年补上行不行?”